第二天起床的時候,太陽已經升的很高。暖暖的陽光從窗戶裏透進來。關閉加濕器,穿一件寬鬆的黑色長毛衣,站在陽台上抽煙。早上起床後的第一件事就是抽煙,俊哲說這是一種很不好的習慣,但無法戒除。

    不想去上班,辦公室的氣氛令人生厭。辦公室男人穿著筆挺的西裝笑容可掬。他們循規蹈矩,身影匆忙。一年四季總是一身職業裝的女人表情木訥,每天在廁所的鏡片前化妝。他們小氣而且自以為是。我越來越覺得像我這樣的人是不適合工作的。拒絕交流,缺乏默契和協作,隻管做好自己的事,然後離開。每個月心安理得的領取薪水,付房租,買化妝品以及零食,那是我生活的基礎。

    我可能隻適合畫畫,不受任何束縛,隻需坐在畫板前麵,安心勾勒心中熟悉的圖景即可。沒有婚姻。沒有子女。一個人的自己固然寂寞,卻是自由自在。那時我經常這樣想,至少在沒有遇到俊哲前我是這樣想的。

    俊哲的出現使我開始變得忐忑起來,仿佛有太多的不確定突然一下子全冒了出來,超出了我所能掌控的範圍。我不知道能否擁有這份感情,我缺少自信和勇氣。我似乎是陷入了兩難的境地。我清楚的了解自己的弱點,它隱藏在心底某個隱秘的地方。我已被它徹底控製,無法做出準確的選擇和取舍。

    我把俊哲寫給我的卡片拿出來重新看了一遍,然後一張一張的折好放進抽屜裏。我努力想象著他寫這些卡片時的樣子。心急如焚。無可奈何。或是含情脈脈,絞盡腦汁的反複斟酌每一個詞匯。

    準確的說,那是我還尚不懂得何謂愛情。愛一個人是一種怎樣的感情受,柔腸寸斷?痛不欲生?會否像愛我的祖母那般讓人難以釋懷,也許會像愛著阿菜一樣,不棄不離。

    從高中到大學我拒絕任何愛情。不肯承載額外的負擔,亦不能享受愛的甜蜜。自始至終都認為,我是一個不能為別人帶來快樂的人,變化無常的情緒,敏感多疑的性格,會使人敬而遠之。我不想傷害別人,更不想受到傷害。因此在很長一段時間裏,我的感情是空白和沒有方向的。並且漸漸習以為常,不再幻想和奢望。

    無數個夜晚,我撫摸著自己平實的腹部,思緒開始變得雜亂無章。我正在慢慢的衰老,這是任何人都逃脫不掉的,就像我們不能決定自己的命運一樣。我可能隨時都會死去,帶著一身的罪責,埋葬在一個陌生的城市,成為一個孤魂野鬼。也可能我將擁有自己的愛情,一個英俊的男人,一個聰明的女兒。抑或命運注定了我將孤獨一生,從一個陌生的城市流浪到另外一個陌生的城市,孤獨終老。我漸漸發現我失去了對思緒的控製,各種糾結和矛盾不斷跳出來,千頭萬緒,亂七八糟。就像一團亂麻,糾纏不清。揶揄自己,一直到天亮。

    站在廚房裏,把速食麵放進鍋裏,看著白霧漸漸升起。房間裏充斥著速食麵的氣味。然後蓬頭垢麵的坐在電視機前麵看又臭又長的肥皂劇。我的生活簡單而且乏味。

    俊哲打來電話的時候,我正在給阿菜洗澡,它安靜的站在浴缸裏,我把發乳塗到它身上,輕輕的搓洗。阿菜喜歡這種散發著淡淡檸檬氣味的發乳,其他的氣味則一律拒絕,它也開始變得像我一樣挑剔。

    俊哲在電話裏請求我原諒他酒醉後的失禮和狼狽。他鄭重其事的說,他非常清楚的記得他所說的每一句話,並且句句都是肺腑之言。他希望我能給他一個機會。最後,他說,他要送我一件禮物,一件令人驚喜的禮物。

    一時間我不知道如何迴答他,隻是含糊其辭的應和著。掛斷電話。我換了一件寬大的羽絨服,胡亂將頭發紮起來。然後領著阿菜下樓。

    室外空氣清新。阿菜高興的在幹枯的草地上奔跑。黃昏早早的到來。說不清楚為什麽我總是在黃昏到來的時候,心情低落。似乎預示著一種結束,一種衰竭。天空幹淨的看不到一絲雲彩,幽深的藍色正在被黑暗一點點覆蓋。喧囂的世界漸漸冷卻下來,街燈還沒有亮起來,繁華的寫字樓屹立在蒼茫的暮色中,混沌一片。一個個陌生的臉孔在黑暗中淹沒,甚至還來不及看清對方的表情。數九嚴冬,每個人都是冷漠的,匆匆而來,匆匆而過。

    恩澤發來問候的短信。他問我,過的好不好?是不是已經找迴自己。我笑著迴答說,不知道,總之這是件極其微妙的事情。他說,不管怎麽樣,勇敢生活下去,做一個強者。命運掌控在自己手裏,別人永遠拿不走。我說,有的人從來沒有為自己認真活過一天,似乎人來到這個世界上就是贖罪的?我朝著天空深深吐一口氣,一團白霧升騰起來,擴散,然後迅速消失。他說,在他所居住的小區,一位女子剛剛從十幾米高的樓頂跳下,院子裏聚集了無數的人,還有唿嘯的警車和救護車。我問他,她還活著嗎?恩澤過了一會兒才說,已經死了,他經常在小區的門口遇到她,她是個美麗的女子,有一個可愛的兒子。聽說她的丈夫在外地有了新的妻子,至於是真是假不得而知。我握著手機半響沒有說話。此時,天已經完全暗下來,天邊有兩顆微微發亮的星星,像一雙眼睛。我問恩澤,世間有真摯的感情嗎?如果有為什麽還會發生如此慘烈的事情。如果沒有那人們都在追求什麽?他說,他相信世界上的的確確存在真摯的感情,在有的人看來,那是一種幸運的經曆,而對有的人來說,那是一生的磨難。

    我不再說話,街燈陸續亮起來,身後拖著長長的背影。阿菜也跑累了,它跟在我身後,緩慢的行走。風聲在耳邊輕輕的響起,有靈魂在遊走。

    俊哲來敲門的時候,我正坐在沙發裏看奧爾罕。帕慕克的小說《我的名字叫紅》,一本充滿哲思的愛情小說。我打開門,俊哲氣喘籲籲的站在門口,手裏捧著一束香檳玫瑰。

    他說,我本來可以來的更早一點的,但是跑了好幾家花店才買到。

    我驚喜的看著他,說,沒關係的。

    他坐進沙發,似乎有些拘束。眼睛不停的環顧四周。他取下圍巾放到桌子上。然後站起來走到畫架前麵,仔細觀看一副尚未完成的風景畫。我把玫瑰花插進玻璃花瓶裏。他邊看邊問我,畫畫是不是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

    我說,也沒有,這是我唯一喜歡做的事情。可能是因為太過喜歡的緣故,所以倒不會覺得辛苦。

    他轉過身說,這可是一門大學問,我是門外漢,無論如何也看不懂。他微笑。重新坐迴沙發裏。

    我倒一杯熱茶放在他麵前,說,每一幅畫裏都融入了某種思想或者感情,也可以說成是一種寄托,一種精神的追求。

    他歪著腦袋看著我,眼睛眯成一條縫。說,就像一本小說?

    我笑著說,差不多吧!

    他呷一口茶,說,還是太深奧了,陷進去了,容易迷失。

    我坐在他的對麵。廳堂裏的燈光有點暗,卻柔和,充滿了曖昧。

    我說,要跳出萬事,保持內心一片沉靜,在這樣的現實的社會是很難做到的,我們每時每刻都在受到外界的影響。也因此而不斷成熟。

    我把年輕女子的墜樓事件說給俊哲聽。

    俊哲歎著氣說,我每天在上班的路上都會遇到一位衣衫襤褸的拾荒婦人。彎著腰,花白的頭發,背著沉重的口袋,腳步踉蹌,聲音沙啞,眼神渾濁。我常常為此感歎,盡管人的境遇不一樣,她不認識我,我也不認識她,我卻能感受到那種艱難。我每天都能遇到她,風雪無阻,可是今天卻沒有。我不知道是否發生了變故,病了?離開了?抑或已經死去?無從知曉。無計可施。我們都是容易被感動的人。

    我說,一個年輕的女人拋下她年幼的兒子,從樓上一躍而下。那應該是一種怎樣的絕望呢?肯定是看不到任何希望了,人往往會用這種極端的方式來懲罰自己還有周圍的至親好友。這樣的死亡是毫無意義的。有些事我們是無能為力的,隻有盡力做到這樣的事情不會在自己身上發生。

    俊哲目不轉睛的看著我,說,南生,我怎樣才能了解你呢?

    我笑笑說,我們不正在了解嗎?我是一個不太擅於溝通的人。有時候亦不知道如何表達內心真實的感受,這實在是一件讓人困惑的事。我更習慣做一個傾聽者,然後是思考。

    我站起來問俊哲,你應該餓了吧?

    俊哲點點頭。

    我說,我家隻有速食麵,你隻能將就一下。

    他站起來說,無妨,我很久沒有過大學的速食麵生活了。他微笑的樣子有點俏皮,嘴角微微上翹,露出兩個明顯的酒窩。

    俊哲就站在廚房門口,他認真的看著我。洗鍋。點火。不亦樂乎。

    他問我,你在家經常做飯嗎?

    我把麵放進鍋裏,然後說,我隻會煮速食麵。

    他驚訝的張大嘴,表情錯愕。我說,簡單。快捷。不會耽誤太多的時間,並且手到擒來。

    經常吃速食麵對身體是非常不好的。我大學一個同學說,速食麵裏含有大量的防腐劑,一旦吃多了,等人死後屍體都無法腐爛。俊哲一本正經的說道。

    聽完他的話,我大聲笑起來。那時我對他的了解隻處在一知半解的階段,無法對他做出一個完整而且確切的判斷。但是我能明顯感覺到,我正在慢慢向他靠近,至少已經不是先前的毫無邊際。

    那天晚上,我們說了很多話。他給我講大學時代的種種趣聞。喝醉酒後扮成超人的模樣站在女生宿舍樓下麵放聲歌唱。犯煙癮的時候全宿舍的人滿地撿煙蒂抽。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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