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二陛下這話一出口,好像起到了扭轉物理定律的效果。


    剛才宣讀太子供狀的時候還得幾個太監一起念。現在呢,李二陛下隻是隨口問一句,語調並不嚴厲,聲音也不高昂,結果無論殿內殿外,都是一片寂然。


    人們連一口大氣都不敢出,全場鴉雀無聲,似乎針落可聞。


    能造成這種效果,無它,氣氛傳染而已。


    能聽清楚的,都害怕了,麵色肅然。即便是不知道怎麽迴事的,也被這種詭異的氣氛所震懾,噤若寒蟬。


    對於李二陛下的問話,郭業會怎麽迴答?


    如果他說陛下您做得對,那當然是你好我好大家好。


    但那可能嗎?


    郭業做過太子太傅,天然就是和太子一條船上的人,本身又與齊王不和。太子若是被廢,他可以說是前途盡毀。哪天齊王登基,他被抄家滅族都又有可能。


    早死晚死都是死,他為什麽不拚死一搏?


    李二陛下可以幾句話就廢掉房玄齡,能夠下令關押尉遲恭,就是勒令李績退休也沒費什麽力氣。


    但對上郭業就絕不輕鬆了。


    郭業是什麽人?他雖然現在除了一個空頭爵位之外並無任何職司,但別忘了他之前的身份。


    禮部尚書、長安令、領軍衛府大將軍、麗競門之主和不良人大統領。


    禮部尚書也就算了,關鍵是其他職司。這些職司都是事關兵權,而且是長安城內的兵權。


    可以說除了李二陛下的親衛之外,郭業做過長安城內所有兵馬的上司。


    這麽多年了,要說郭業沒有往裏麵安插私人,誰信?


    退一步說,即便說郭業真的純潔如白蓮花,沒有安插一個親信,那又怎麽樣?


    郭業兜裏有錢,不貪汙不受賄,公正廉明。對於官兵來說,隻有施恩,絕無怨恨。現在他無辜遭貶,為他鳴不平的人絕對不少。


    對付這種人,從理論上來講,隻有徐徐圖之。先誅除其黨羽,剪其虎威,再對本人定罪。現在直接霸王硬上弓,太危險了,很可能會引發一場大亂。


    當然了,即便發生暴亂,最後的勝利者肯定是李二陛下。但在這過程中要死多少人就說不清了。在場之人與他們的家人能否安然無恙,那就更說不清楚了!


    不僅僅如此,這些相對來說還隻是“遠憂”,現在還有“近慮”呢!


    郭業乃是大唐有名的猛將,如果暴起發難怎麽辦?


    雖然可能性不大,但萬一他真的成功地殺死李二陛下,擁立太子繼位可咋辦?


    大家又該如何站隊?


    事關所有人的身家性命,大家怎麽可能放鬆?


    此時最為緊張的就是李大亮了,他的身子有些發硬,舌頭有些發硬,兩隻眼睛眨都不眨地看向郭業。


    忽然,郭業動了。


    他上前一步,李大亮也往李二陛下身邊湊合。


    他躬身,李大亮握緊了腰間的寶劍。


    他下跪,李大亮兩眼發直!


    郭業沉聲道:“雷霆雨露俱是天恩,陛下所作的決定並無不妥之處。”


    李大亮當即就有點傻眼,郭業慫了!他竟然慫了!這是怎麽迴事?難道不應該是郭業突然出手,,自己擋在陛下麵前,護駕身死,搏一個千古忠義之名嗎?


    這沒有道理呀!


    難不成這個名揚天下的秦王千歲竟然是個軟蛋?


    李二陛下似乎也對郭業的這個迴答有些意外,道:“你支持朕廢掉太子。”


    “正是。”


    “那又該是何人繼任太子呢?”


    “此乃太子家事,陛下可以乾綱獨斷。”


    “郭業你抬起頭來。”


    “是。”


    李二陛下盯著他的眼睛,一字一頓地道:“如果朕要立齊王為太子呢?”


    “臣謹奉詔。”


    “好,秦王所言,甚合朕意。那這事就這麽定了,三日之後舉行大典,立齊王為太子。”


    這樣也行?


    抓著個話頭就要立齊王為太子,似乎李二陛下也太迫不及待一點。


    人們麵麵相覷,紛紛覺得自己原來的推斷不大靠譜。難道太子真的是被陛下陷害的?


    然而,沒等他們把這件事考慮清楚,李二陛下的第二個旨意又到了。


    他說道:“李績馬上就要告老還鄉,領軍衛府打將軍一職不能空懸,就由薛萬徹將軍接任。秦王,你以為如何?”


    一個羊也是趕著,倆羊也是牽著,郭業道:“臣無異議。”


    “那其他愛卿的意見呢?”


    群臣齊聲道:“臣等附議。”


    李二陛下又道:“至於尉遲恭的兵部尚書一職,就由勳國公張亮接任。”


    這下郭業也不等他發問了,和群臣一起道:“陛下聖明!”


    ……


    ……


    散朝之後,郭業充分地感到了什麽叫人情冷暖世態炎涼。就好象自己染上了瘟疫一邊,群臣一見自己,就都遠遠躲開。似乎但凡和自己說一句話,就得要被傳染上,全家死絕。


    當然了,他決心已定,對群臣的態度並不關心,所以並無多少鬱悶之情。


    迴到家中,他把十位妻妾召集起來,把今天的事情一說,然後道:“計劃趕不上變化,看來咱們是沒法海外建國了。大家收拾收拾自己自己的心愛之物,準備和我一起去新羅吧。”


    柴秀秀當然不願意避居新羅,道:“事情真有那麽嚴重?咱們之前經曆了多少事?還不都是化險為夷了?這次就一點機會都沒有?”


    郭業苦笑道:“當然沒機會了。這次和以往不同,以前是別人陷害我,查明了實情之後,陛下還是站在我這一邊的。可這次卻是陛下對我動了殺心。”


    “你是說今天……”


    “不錯,當時我但凡一個迴答不對,陛下就會命殿前武士把我拿下。甚至可以說,他是故意問那個問題,希望我負隅頑抗。”


    “那他就不怕引起朝局動蕩?”


    郭業歎了口氣,道:“也許他認為如果能把我除掉,即便是付出朝局動蕩的代價也是值得的。”


    “陛下怎麽能這樣對你?你為大唐立了多少功勞?又有什麽地方對不住他的?”


    郭業雙手一攤,道:“你這個問題我估計房玄齡也想問。他立的功勞也不少,還不是被趕迴家吃老米了?唉,陛下現在性情大變,已經不能用常理測度了。”


    “陛下為什麽會發生這麽大的改變?”


    “這我哪知道?有人說是妖女郭玉蘭迷惑了陛下的神誌,原來我還不信。但是現在,我不信也得信了,除了這個原因之外,還真沒別的解釋。”


    柴秀秀道:“那咱們就隻有避居新羅了?”


    “你想去天竺也行,那裏我還有一片基業。你也別不願意,我當初為了這兩國立了不少功勞,咱們去尋求庇護,也沒啥不硬氣的。”


    “我不!你是挺硬氣的,我呢?天竺有拉迦室利,新羅有……”柴秀秀心虛地看了善花公主一眼,道:“有金德曼。我才不去受她們的氣!”


    “怎麽會受氣呢?人家是一代女王,這點度量還沒有?肯定會對你以禮相待。再說了,現在還有別的選擇嗎?不想受氣,難道要留在這裏受死?”


    柴秀秀眼珠一轉,道:“好吧,就算你說的有理,但是太子可咋辦?你可以走,他可走不了,到時候肯定不能善終。”


    “太子……”郭業眉頭緊皺,道:“我現在是自身都難保,還能顧得上他?這可是他親爹要他的命,我有啥辦法?”


    “您這麽說可就不厚道了,可曾對得住長孫皇後對您的一片深情?人家為了兒子,可是什麽都給你了。”


    如同在耳邊響了一個炸雷相仿,柴秀秀這話可把郭業嚇了個魂飛天外,道:“你……你咋知道的?”


    “哼,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郭業都要急眼了,道:“此事實在關係重大,你到底聽誰說的?”


    柴秀秀輕歎一聲,道:“這麽說你是承認了?其實,我也知道的不多。”


    “不多也不行,你到底是如何得知?”


    “你清醒的時候可以管住自己的嘴,但做夢的時候呢?雖然說的隻是一些隻言片語,但也足夠我推測出事情的真相了。”


    “這麽說來……隻有你知道了?還好,還好。對了……你沒告訴別人吧?”


    柴秀秀白眼一翻,道:“你以為我傻呀?要不是情況緊急,我準備把這件事爛在肚子裏的。我說夫君,您可真夠膽大包天的,陛下的女人你也敢碰?人家要對付你真的不冤。”


    “瞎說什麽呀?陛下要對付我可不是因為這事。他要立齊王為太子,這是在為齊王掃平障礙。”


    “即便如此,你就不管太子的死活了?對長孫無垢的承諾也不作數了?”


    郭業心頭一陣煩悶,道:“我當然想說話算數,但人力有時而窮,這不是辦不到嗎?”


    “哼,人力有時而窮這話是不錯。但還有一句話叫做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你連試都不肯試,拔腿就走,似乎也不大妥當吧?”


    “我……”郭業沉吟道:“你說的也有些道理。那我再想一下,有沒有辦法死中求活……”


    “那您可得好好想,就算要出外,咱們也得獨立建國,去寄人籬下算怎麽迴事?”


    ……


    ……


    計劃趕不上變化,郭業還沒想多久呢,忽然有人來報:“將作丞張弼求見。”


    郭業聞聽此言不由得暗暗納悶,這位不是去長安府衙投案了嗎?怎麽這麽快就放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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