蒂雷納子爵迴到巴黎,百感交集,若說他沒有想要迴到法蘭西的念頭那純屬是胡說八道,沒人,尤其是一個老人,會願意在一個陌生的地方去世,雖然他在阿姆斯特丹的時候,環繞著他的荷蘭人對這位又是法國總督,同時也是奧蘭治後人的老者觀感並不差,不然北荷蘭也不至於平靜了那麽多年。


    但作為路易十四,無論如何也不會讓蒂雷納子爵在阿姆斯特丹,在他的職位上去世,對這位元帥,他始終抱持著一種溫和與親近的感情,尤其是在他身邊的人已經開始一一向他告別的時候,國王陛下就格外多愁善感起來。


    他本來是要去凡爾賽的,但聽說蒂雷納子爵已經動身,就決定在巴黎等著,等到蒂雷納子爵來了,就邀請他與自己一同乘坐最新的交通工具——蒸汽機車到凡爾賽去。


    蒂雷納子爵雖然年紀老大,精神和身體都還很不錯,雙眼明亮,聲音響亮,一看到蒸汽機車就不由得欣喜地睜大了眼睛:“它能運載多少士兵啊!”他說:“它快嗎?”


    路易好笑也欣慰地發現,這次蒂雷納子爵迴到他身邊,居然要比年輕的時候更放縱輕快一些了,年齡有時候是一種束縛,有時候也是一種解脫呢,“能運載很多人,但最讓人愉快的是它是不需要休息的!”國王陛下也大聲說:“它可以晝夜不休,永遠地奔馳下去。”


    “它吃什麽?”


    “煤炭。”


    國王說,一邊率先踏上了車廂門前的踏板,然後向子爵伸出手,蒂雷納子爵握住國王的手,也踩在了柔軟厚實的鮮紅色地毯上——這時候的機車車廂與一百年後的幾乎沒什麽不同,歸根結底,都是由蒸汽機組驅動的輪杆運轉來達成各種目的——最早的蒸汽機就被用來拉動礦車,而那些礦車也是有軌道的,所以……讓後世的人們想不到的是,蒸汽機車最大的阻力不是教士,也不是資金投入,更不是材料或是技術的不足,宮廷中的人一開始不接受蒸汽機車,是因為它原本是運送肮髒的礦石與牲畜之用的……


    “他們堅持要我乘坐馬車。”路易向蒂雷納子爵抱怨道,“天啦,就算現在的水泥路足夠平整,但狹小到連雙腳也沒法伸展的車廂如何能夠與這種‘車廂’相比呢?”


    “您說得對,”蒂雷納子爵說道,一邊好奇地左右張望,機車暫時還沒有發動,它在鐵軌上的時候平靜的猶如一個有著堅固基礎的房間——它就是一個房間,每個車廂都是一個房間,在路易十四禦駕親征的時候,邦唐會給他帶上浴缸,現在蒸汽機車的載重與容量更是能讓他盡情發揮——所以子爵甚至感到了一絲熟悉,這些都是他常在國王的套間裏看到的。


    “您的房間就在孩子們的後麵。”路易說:“也許您會覺得有些吵鬧……如果那樣……您……”


    “我正需要一些吵鬧,”蒂雷納子爵說:“陛下,我並不喜歡孩子,但一想到他們正是您的延續,波旁的後代,我就滿心歡喜,就算立刻下地獄去都心甘情願。”


    “您可別寵壞他們了。”路易說:“主要是我和他們說過很多有關與您的事情,他們崇拜您,可能僅次於上帝與我。”


    “我隻是您的將軍,”蒂雷納子爵說:“您知道嗎,天文學家說,月亮就是一個石球,自己並不發光,是太陽把它照亮,人們才能在夜晚看到它,您就是太陽,我就是月亮。”


    國王停下腳步,用一種不可思議的眼神盯著蒂雷納子爵嗎,良久才說:“我知道您一直在軍隊裏,但就算是在軍隊裏,子爵先生,您有這樣精妙的銀舌頭,如何孑然一身直到現在呢?”他忍不住說:“告訴我吧,如果您有私生子,我也能保證從婚姻證書,出生證明到洗禮證明給您弄一整套。”


    “陛下,”這次輪到蒂雷納子爵無可奈何了:“那個真沒有,我想這就是上帝的安排,您可以將維拉爾看做我的繼承人,”他跟上去,“另外,您與羅馬教會的事情怎麽樣了?還是不同意他們獨立梵蒂岡麽?”


    “這是一件頂頂重要的籌碼,”路易說:“不在教會身上割一刀我是不會善罷甘休的。”教會表麵上與法蘭西結盟,私下裏可沒少做“好事”。


    “可別在您的孩子麵前說。”蒂雷納子爵說。


    負責打造這十二節車廂的人正是國王最信任的大臣之一——柯爾貝爾,不過因為他年紀也大了,所以這樁事情主要的負責人還是他的兒子塞涅萊侯爵,塞涅萊侯爵雖然應該算是軍方的人,但因為他之前一直在南特的船廠,負責火炮,火槍與鐵甲艦的建造,對蒸汽機械十分熟悉,才接過了這樁重要的任務。


    按照現有的蒸汽機組的最大馬力,車廂最好安排成六節,但問題是,國王一人就需要三節車廂——這是邦唐先生不容變更的準則與旨意,王後也也需要一間寢室與一間起居室,國王的三個兒子,每人一間,頂多容許國王的孩子們共用會客室與盥洗室,那麽……簡單地一算,七節車廂就沒了,剩餘的五節——有著波旁姓氏的蒙龐西埃女公爵,旺多姆公爵,還有孔蒂親王都肯定各占一節,僅存的兩節——陛下明確地指出,塞涅萊侯爵與柯爾貝爾父子應當有一節,另外一節……如果蒙特斯潘夫人還活著,她肯定能有一節,但她不是去了“修道院”嗎?這一節車廂當然就被所有人眼睛發光地盯著了。


    不誇張地說,如果國王陛下還缺少軍費或是別的什麽,哪怕是把這節車廂掛上十萬裏弗爾的價錢賣出去,也一樣會有人買的……


    現在這節車廂就歸給蒂雷納子爵了,十二節車廂必然會導致動力不足,再加上之前的三節貨箱——因為距離車頭較近的地方會被煙霧與煤氣(煤炭燃燒時發出的氣味)淹沒,所以這三節車廂隻能被用作裝載行李,所以——它的速度也許和奔馬差不多。


    但正如國王陛下所說,不知疲倦是這種交通工具最大的優點。


    “我們會在黃昏時分抵達凡爾賽的勝利廣場。”塞涅萊侯爵說,他是一個看上去就討人喜歡的年輕人,比起國王第一次帶著孩子們去南特的時候,他變得更加沉穩與黝黑了,也更像是個軍人。聽了他的話,蒂雷納子爵就往外看去,外麵是綿延不絕的花海,“真美啊,”他端著熱巧克力,舒舒服服地躺在長榻上說道,雖然騎馬,乘坐馬車也能觀賞美景,但前者還需要自己控製馬匹,不能心無旁騖,後者就像是路易十四抱怨的那樣——又窄又小,還會搖晃。


    蒸汽機車也會搖晃,但這種搖晃比起馬車來真是小多了,躺在長榻或是床上更是不會有什麽不舒服的地方。


    柯爾貝爾跑到蒸汽車頭去看工人燒火了,他對這個意外的感興趣,塞涅萊侯爵代替父親服侍國王與子爵,雖然蒂雷納子爵現在還是子爵——他是侯爵,但隻要知道內情的人一點也不會覺得受到了羞辱——據說國王要將色當公爵(蒂雷納子爵的父親,子爵是次子)的爵位與領地(一部分)還給蒂雷納子爵,但被子爵拒絕了。


    但在國王的心裏,這位子爵的身份可能還要比公爵高一點呢。


    在轟隆轟隆,克嚓克嚓聲中,蒂雷納子爵與國王陛下痛痛快快地暢談了大約一小時,就告退迴了自己的房間:“如果不能待上一會,好好看看,晚上的宴會裏我要怎麽向那些人吹噓呢?”他這樣說,引得國王哈哈大笑。


    然後他就沿著狹窄的走廊,走迴到自己的車廂裏,這個車廂也就是一個房間,配備著一個小小的盥洗室,蒂雷納子爵好奇了一會盥洗室裏的熱水是怎麽來的,後來就猜到它們應該是從車廂頂部的水管裏被引入的——天花板與頂層的中間部分。房間裏有一張巨大的床榻,舒適的扶手椅,書桌與高背椅,還有衣架與衣櫃,甚至比得過巴黎或是凡爾賽的旅店房間,除了有點過於狹長。


    這時候太陽的光輝已經不如他們登車的時候璀璨耀目,蒂雷納子爵拿出懷表,果然留給他的時間不多了,但他沒有換上寬鬆的寢衣,如他對國王所說的那樣要好好休息一番——畢竟國王陛下說,他的孩子也許會來打攪他……


    果然,沒過一會,就有人來敲門了。


    “是您,公爵先生。”蒂雷納子爵說。


    “請稱我為巴蒂斯特吧,”哈勒布爾公爵,巴蒂斯特說,他躊躇了一會:“我可以進來嗎?”


    “進來吧,”子爵說:“我想您的父親已經允許了。”


    說來會讓人感到驚奇,蒂雷納子爵與哈勒布爾公爵可能還是第一次見麵,畢竟他們的身份都太敏感了,一個是奧蘭治的後人,又是法國國王的將軍,一個則是法國國王的私生子,哈勒布爾,也可以說是布魯塞爾的主人,他們若是來往頻繁,定然會引發許多流言蜚語,拉瓦利埃爾夫人索性根本不讓他們見麵,後來巴蒂斯特進了國王的軍隊,蒂雷納子爵就有意避開,巴蒂斯特還見過幾次維拉爾將軍,蒂雷納子爵他隻見過畫像。


    巴蒂斯特進了房間:“我一直就很想見您,先生。”他由衷地說道:“您不但是個出色的將領,還是一個無可挑剔的管理者。”


    “是啊,管理要比征服更難。”蒂雷納子爵一揮手,用力到可以帶起風聲:“但我有國王陛下。”他驕傲地說。


    “是的,”巴蒂斯特笑了笑:“您知道吧,我要去阿美利加了,這是陛下最新做出的決定,我之前還有點猶豫,但見到您,就突然安心了。”


    “阿美利加比布魯塞爾或是北荷蘭更遼闊,更適合您,”蒂雷納子爵說:“而且您身後還有整個法蘭西,您會比我做得更好。”


    “您不迴北荷蘭了嗎?”


    “我不迴荷蘭了。”蒂雷納子爵校正說:“您是否在為了什麽事情——有關於荷蘭的,才會來和我說話?”因為到了凡爾斯,眼睛和耳朵就要多得多了。


    “有件事情我不知道是不是應該與陛下說,”巴蒂斯特說:“因為我也是從族人那裏知道的,”他看了蒂雷納子爵一眼,子爵是少數知曉拉瓦利埃爾夫人真實身份的外人:“但您也知道,我的族人事實上……並不怎麽擅長陰謀與欺騙,我不能確定這是不是有人故意讓他們知道,然後利用我來影響陛下的決策的。”


    “無論是什麽,”蒂雷納子爵說:“您先說給我聽聽吧,我覺得,我在荷蘭這麽多年,還是挺了解荷蘭人的。”


    “這與荷蘭人——沒有太大關係。”巴蒂斯特說:“您知道,奧蘭治家族的最後一個繼承人,威廉三世,他的母親是英國的長公主吧。”


    蒂雷納子爵彈動眉毛:“是的。”


    “您也知道,查理二世在得到了我們的幫助後,屠殺了大半個倫敦的事情吧。”


    “知道。”


    “現在看來,威斯敏斯特大教堂尖頂上懸掛著的人頭似乎並不能讓那些心懷叵測的人順服下來——或者說,他們看似順服了,卻始終沒有放棄過從查理二世手中篡奪權力,就和那些腦袋還掛在教堂頂上的人那樣……他們憎恨國王,厭惡王權,尤其是在查理二世即便賣掉了宮殿與王室領地,依然沒能在對我們的戰爭中取得優勢的時候……”


    “他們是想要再來一次大叛亂嗎?”


    “不,他們畏懼父親,”巴蒂斯特第一次將路易十四稱作父親:“他們擔心,如果將一個沒有斯圖亞特血脈的人推上王位,就像是之前的護國公克倫威爾,法國國王會借此對英國發動全麵戰爭,所以……他們既不允許讓查理二世繼續做國王,也不打算將權杖交給約克公爵——他們向威廉三世發出邀請,想讓他以長公主之子的身份成為英國國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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