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停頓一下後,大郡主又自我否認道:“不,等等,言語並不能代表靈魂,愛情也不一定隻會給人帶來好處。”就算是瑪利.曼奇尼據說也曾經想讓國王放棄王位,與她一起隱居在加約拉。


    “我母親可是一個曼奇尼。”約瑟夫說,曼奇尼家族的曆史可不那麽光明磊落,在瑪利成為加約拉的主人之前,巫師們提起曼奇尼也總是有點曖昧,國王身邊的禦醫瓦羅就是因為來自於曼奇尼家族的妻子才不得不從裏世界逃出來。


    也因為這點,曼奇尼家族的人總是會對情愛之事格外敏感。


    “她是怎麽讓你們知道的?”大郡主又問道。


    “是在審問的時候,”約瑟夫說:“聽到人們說,這樁陰謀是針對陛下的,她就立即發誓說,她是絕對不會這樣對所愛之人的。”巫師對巫師,誓言可是有效力的。


    大郡主笑笑:“可能是真的,也有可能是假的,或許是她自己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您為何如此質疑陛下的魅力?”約瑟夫開玩笑般地說道:“宮廷中的人先是嫉恨瑪利.曼奇尼夫人,而後是拉瓦利埃爾夫人,再來是蒙特斯潘夫人,甚至是王後陛下,還不是因為就算沒有王冠權杖,我們的陛下依然是個如太陽神一般無可挑剔的完美之人。”他迴身望了望國王所在的位置:“時間對他尤其寬容。我的父親說,他像是經過了磨礪與淬煉而更加璀璨奪目的的寶鑽,別人卻如同因為不斷的折損與染穢而變得圓滑晦暗的玻璃。”


    大郡主也隨著他看了過去:“我並不否認你的話,”她說:“我說的是蒙特斯潘夫人,她可不是那種值得相信的人,而且再真實的心意,也會隨著境況變更而改變,如果她確實受到了嚴厲的審查,她會將愛情擺在桌麵上作為一道有利的籌碼而祈求國王的寬容——不過她現在還能出現在這裏,看來那件事情確實與她無關。”


    “希望奧爾良公爵不會在意我對你說了這些。”約瑟夫說:“但這是我母親的心願。”


    “她討厭蒙特斯潘夫人嗎?”


    “作為一個女人與一個曼奇尼均是如此。”約瑟夫說——曼奇尼五姐妹,長姐早逝,四姐妹各有遭遇,但與瑪利.曼奇尼關係最好的還是勞拉.曼奇尼,她容貌不如奧林匹婭,也不如瑪利,但她性情純摯,在文學與音樂上都有長才,就算出身尷尬,但在與旺多姆公爵的兒子結婚之後,夫妻兩人的關係還是相當融洽的,約瑟夫作為他們的日子,沒有如父親那樣一事無成,在還很年少的時候就顯露出了出眾的品質——老公爵直言不諱地說這正來自於母親而非父親的遺傳與熏陶。


    而勞拉.曼奇尼一直耿耿於懷的就是瑪利與國王之間的情感悲劇,對於國王的選擇,她無從指摘,畢竟她是眾姐妹中最睿智通達的一個,但這不是說,她對國王的其他愛人就會有什麽好臉色了,尤其是蒙特斯潘夫人,瑪利被陷害,完全出自於這個女巫的手筆,而如果瑪利還是科隆納公爵夫人,那些人未必會選中她作為“引子”。


    總之這位夫人是鼓足了勁兒要與蒙特斯潘夫人過不去了。


    大郡主在凡爾賽宮中的地位眾人有目共睹,出嫁後她就是普魯士王太子妃,將來還是普魯士王後,她的態度確實可以在某個時候對蒙特斯潘夫人造成致命的打擊——不過約瑟夫發現他也許多此一舉了,大郡主對這位夫人的觀感原本就不好。


    “因為她曾經驕傲地宣稱,她永遠不會愛上我們的國王陛下。”大郡主說:“她現在應該開始後悔了。”


    “國王的愛價值連城。”約瑟夫說,然後他也不禁微微一笑,難怪最近蒙特斯潘夫人開始焦躁了,她也意識到自己犯了一個多麽愚蠢的錯誤了吧,無論是出於利益還是出於真情實感……她實在不該將國王陛下當做那些膚淺愚蠢的凡人,擺出一副輕蔑的態度來——不過像是這種能夠弑夫的女人,當然無法理解國王與瑪利.曼奇尼之間的糾葛究竟意味著些什麽。


    這時候費迪南已經與蒙特斯潘夫人一同翩翩起舞,不管他們心思如何,從外表與姿態上來說,都相當地悅人耳目——費迪南有著一張典型的意大利麵孔,眉骨高聳,眼窩深陷,麵部輪廓凸出,看上去十分地有男子氣,掩去了幾分年輕人的稚嫩;蒙特斯潘夫人雖然已近荼蘼,卻正是最美豔的時候,來自於異種血脈的異樣魅力毫不掩飾地被她利用到淋漓盡致,讓周圍的人不由自主地目不轉睛。


    ————


    蒙特斯潘夫人後悔嗎?當然。


    她從小見慣了一遇到她母親就神魂顛倒的男子,從裏世界到表世界都是如此,從最低賤的馬車夫到高貴的公爵先生,都是她母親的手下敗將,她和妹妹雖然沒能繼承母親的所有,但也已經超過了絕大多數女性,不,應該說,蒙特斯潘夫人從不認為有人可以勝過她。


    她覺得,既然路易十四可以被瑪利.曼奇尼征服,改日要他屈膝在她的裙下也是輕而易舉的事情,但隨著時間流逝,她就愈發不確定起來。後來她為國王生了一個兒子,卻被冊封為蒙特利爾公爵,她心中更是憤憤不平——瑪利.曼奇尼的兒子成了科隆納公爵,現在國王正在為他謀求那不勒斯的王位,拉瓦利埃爾夫人的兒子是哈勒布爾公爵,人們都說他將來會為國王管理佛蘭德爾,她的兒子呢,卻要被流放到新大陸的最北方,一個人煙罕至,除了皮毛與木頭沒有任何出產的地方!


    說真的,如果不是在布列塔尼出了那樣的事情,把她給嚇倒了,她或許還要玩些小手段來讓國王改變主意——但一迴到巴黎,她就被投入了巴士底獄!不是瑪利.曼奇尼待過的那種舒適的監牢,而是實實在在的,擺滿了刑具,法官與行刑手都是巫師的那種!


    作為一個女巫,蒙特斯潘夫人堪稱無能,不是她不聰明,而是她缺少這方麵的教導,她是在女子修道院裏長大的,親生父親瓦羅幾乎與她沒有接觸,莫特瑪爾公爵也沒有喪失理智到給她請一個巫師教師……她一見到巴拉斯,就差不多崩潰了。


    受到教訓後她確實安分了許多,總算是接受了國王的安排,國王給了她賣官鬻爵的權力,這樣才有人會願意去遙遠寒冷的新大陸廝殺——路易十四看著正環繞著蒙特斯潘夫人的一些人,他們要麽是意欲一搏的中小貴族,要麽是大貴族的次子或是三子,在法蘭西甚至整個歐羅巴,他們很難找到插足之地,隻能期望在阿美利加的北方找到展現才能的機會——其中不乏想著若是建功立業,也能被召迴巴黎或是凡爾賽的人,不過他們也許很快就會發覺,蒙特利爾並非如他們想象的那樣寸草不生,荒蕪淒涼,它也是一塊“流著奶與蜜”的好地方,隻是現在它們都被掩蓋在厚重的冰雪下。


    如今歐羅巴諸多國家的注意力還都在這塊大陸上,但路易十四因為從一開始,就決意不將戰爭的重負推給民眾的緣故,對殖民地與新地都很關切,事實上從西班牙與葡萄牙就能看出,殖民地給予宗主國的反哺遠超過宗主國自己的產出——雖然在這裏用“反哺”這次詞語有點諷刺與惡心,因為除了路易十四的總督與軍隊,其他國家的人對當地的土著並不友好,他們將後者視作動物、工具,隨心所欲地處置他們——如果不是亞美利加的印第安人也露出了獠牙,他們現在可能也都是奴隸,就像是阿非利加的黑人。


    路易十四對印第安人寬和以待也不是因為同情或是憐憫他們——在殖民地的問題上,法國無疑是晚了其他國家一步的,這導致法國在亞美利加或是其他殖民地的根基不穩,但如果可以與當地的印第安人聯合在一起,一個新法蘭西……路易十四野心勃勃地想道,也不是不可能。


    至於人們對土著的輕視與厭惡——路易十四是可以接受巫師與異教徒的統治者,這些印第安人的信仰還很原始,據去了亞美利加的教士說,他們也不拒絕信仰上帝,既然如此,權當法蘭西多了一個種族好了。


    在大戰將臨的時候,路易十四不得不將一部分精力放在蒙特利爾,免得自己在歐羅巴戰場上獲得了勝利,卻又失去了對新大陸的控製——這麽說吧,法蘭西,西班牙,荷蘭等等,是過去與現在,新大陸卻是未來。


    更何況在英國人與奧地利人的支持下,荷蘭的流亡政府也時刻準備著在魁北克一帶死灰複燃。


    他坐在王座上深深地吸了口氣,王後看向他,安撫地將手放在他的臂膀上。


    “沒什麽,”路易溫和地說:“我隻是想到了一些事情。”


    “您總是有那麽多事情要想,”王後溫婉地說:“您不如去和蒙特斯潘夫人跳跳舞,說說話,紓解一下心情,看著您這樣,我總是感覺不太好受。”


    “也不能說是什麽壞事,不過您說得對,我準備讓蒙特利爾公爵提前到他的封地去。”


    王後頓時吃了一驚,但國王已經走到了蒙特斯潘夫人的身邊。


    蒙特斯潘夫人倒是有所預料,“您不愛我,所以也不愛那個孩子。”她悲戚地說:“您就這樣打發他走,陛下,他還不會自己走路呢。”


    “您讀過書,那麽您就應該知道威爾士親王的來由。”路易說。


    很難說這是不是一個傳聞——英國國王愛德華一世出兵征服威爾士後,答應了威爾士人,給他們一個“在威爾士出生,不會講英語,生下來第一句就說威爾士話的親王”,威爾士人的想法當然是想讓一個威爾士人來統治威爾士,哪怕他受英國國王控製與指派,但愛德華一世如何會讓威爾士繼續是威爾士人的威爾士,他將行將分娩的埃力諾王後接到在威爾士新建的卡那封城堡,在那裏王後生下了他們的第四子小愛德華,他在威爾士人的麵前宣布,這就是他們的威爾士親王。


    這確實是一個“在威爾士出生,不會說英語,生下來第一句就說威爾士話”的親王,畢竟誰也不能分辨嬰兒的嚎啕大哭是在說英語還是在說威爾士語。


    蒙特斯潘夫人露出了些許猶豫之色,她渴望地抬起頭:“您是說他會是您在阿美利加的代行者麽。”


    “他代我統治蒙特利爾,”路易說:“他會安然無恙地長大的。”如果沒有巫師,他還不敢讓一個嬰孩去到天寒地凍的蒙特利爾,但有了巫師那就另當別論了,畢竟當初巫師們在逃避教會追緝的時候為他們的後代備置了許多法術與藥物。蒙特利爾公爵也不會被要求立刻履行職責,他就是一個象征。


    “我會讓紹姆貝格將軍陪同他一起去到蒙特利爾。”路易補充道,他感到蒙特斯潘夫人突然鬆弛下來,看來之前她還在憂心國王是不是要驅逐她和她的兒子。


    蒙特斯潘夫人放下心來,幾年時光她對路易十四也有了一些了解,雖然很生氣,但她還得說,路易十四對自己的親生骨肉還是相當愛護的,而且論起重要性,她還真不如紹姆貝格將軍。


    路易選中紹姆貝格,也是有原因的,在一些胡格諾派教徒跟隨大公主去了瑞典之後,也有一些胡格諾派教徒願意去蒙特利爾——這也是國王提出的條件之一,他們在那裏可以繼續忠誠於自己的信仰,而紹姆貝格將軍,他也是一個新教教徒,也許正是因為這個原因,比起待在全都是天主教徒的凡爾賽或是巴黎,他更願意在千裏之外的新大陸為自己的國王效力。


    他也承諾說,一旦戰事有需,他會立刻動身迴來。


    紹姆貝格元帥也有六十五歲了,雖然身體還算健壯,路易想,但如果不是必須,還是讓他好好地待在蒙特利爾吧,蒙特利爾的新軍正需要這樣經驗豐富,又有權威與實力的老人來統轄。


    他和蒙特斯潘夫人這樣說,蒙特斯潘夫人結束了與國王的共舞後,就立刻派了身邊的侍女,去告訴紹姆貝格元帥,她正在等待他的邀請,看來她迫不及待地想要將這件事情敲定,不過這也正是路易十四的意思,他徑直迴到了座位上,然後隨意一瞥,就發現奧爾良公爵竟然不在位置上。


    這可有點奇怪,在國王離開之前除非萬分緊急,不然沒人能夠走開,王後馬上握住路易的手:“奧爾良公爵讓我告訴您說,剛才突然有人來說,亨利埃塔的情況……不太好……”


    ——————


    亨利埃塔,她是英國的公主,查理一世的女兒,查理二世的妹妹,她的丈夫是法國國王的王弟菲利普,奧爾良公爵,他們共同孕育了一兒一女,並且深受國王與王太後的寵愛,按理說,這位命運多舛的女性應該沒有什麽可值得抱怨的地方。


    但她現在就要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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