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經很討厭蒙特斯潘夫人。”大公主感歎地說道:“但真正和她接觸之後,我發現,我不由自主地就喜歡上了她了,等等,”她想了想,又說:“不是喜歡,而是……”她認認真真地選擇了一下用詞:“是舒服,對,爸爸,”她對路易說:“我待在她身邊就會覺得很舒服,沒有任何不稱心如意的事情,聽不到讓我煩躁的聲音,也看不到讓我厭煩的東西,想要安靜的時候她一言不發,想要說話的時候她總是能夠提起讓我感興趣的話題。”


    “那就是為什麽我知道她並不如表麵上的那樣無害,卻依然把她留在身邊的緣故。”路易說:“這是她的天賦,孩子們,是一樣非常可怕的武器,而且比起她的母親和她的妹妹,她能夠非常嫻熟而又而又精確地使用它。”


    “您不會感到畏懼嗎?”自從提起蒙特斯潘夫人後就保持了緘默的科隆納公爵問道。


    “如果我要感到畏懼,那麽早二十年我就畏懼了。”路易看了一眼自己的長子,意味深長地說道,“蒙特斯潘夫人可以說是被她的同類驅逐的,我甚至不會因為那個世界而感到恐懼,那麽我又怎麽會害怕一個失敗的被驅逐者呢?”


    科隆納公爵垂下了頭,要說蒙特斯潘夫人與瑪利.曼奇尼的最終失控沒有關係,誰也不會信,不說她們原本就有舊恨,單就看瑪利.曼奇尼一下台,蒙特斯潘夫人立刻就出現在王後身邊,堪稱無縫連接的操作人人心知肚明其中的緣由。


    隻是國王的身邊似乎一直就是這般腥風血雨,在人們看不到的地方,別說是爭奪王室夫人職位的貴女們,就連將領和大臣也免不了一次次的明爭暗鬥——這裏經常提起的幾個名字都是毋庸置疑的勝利者,隻是黑暗中的手段著實無需贅述罷了——人們爭奪國王身邊的位置,一來是因為國王對愛重的人著實慷慨,二來就是國王一旦對某人交付信任,他就愈發願意相信對方,他的位置就愈發牢固,甚至可以惠及後人。


    像是柯爾貝爾、蒂雷納子爵、孔代親王、蒙龐西埃女公爵……等等,可以說,如果不是瑪利.曼奇尼犯了足不該犯的錯誤,國王還會一直忍耐她到最後——科隆納公爵看得很清楚,所以他不怨恨路易,但他怎麽也不會接受蒙特斯潘夫人,隻是他也必須承認,有蒙特斯潘夫人,才顯出曾經的兩位王室夫人——雖然其中一位並未公開,是多麽的失職。


    大郡主也跟著歎了口氣:“蒙特斯潘夫人這幾天來看了莫裏哀先生最新戲劇的排演,陛下,她似乎有意讓光輝劇團進行一場無比盛大的的巡演。”


    奧爾良公爵一轉念就領會到了蒙特斯潘夫人的用意:“她是想讓更多的人……”


    “讓巴黎與凡爾賽的名字更快地輻射出去。”路易同時說,可以說與奧爾良公爵一個意思,孩子們,除了依然懵懂無知的小昂吉安公爵也都明白了,戲劇不但是音樂、舞蹈與故事故事的綜合,它也往往能夠以最快的速度帶動潮流與風尚,甚至比“名姝”們帶來的風氣更快。


    自從凡爾賽宮建成之後,確實有很多地方貴族前來請求覲見國王,遊覽美不勝收的凡爾賽與繁盛古老的巴黎,但還是有些頑固而又無知的諸侯諸侯謹慎地觀望著,除非國王在之後的幾年裏大手筆地封賞身邊的人——從財富到職位,就像是在水塘裏灑下誘魚劑,把他們吸引過來。


    問題是路易十四可是一個吝嗇的人,於是蒙特斯潘夫人就采用了這種方式來為國王解憂,也許一些人還是不會來,尤其是那些老奸巨猾的家夥,但他們既然已經老邁不堪,他們的繼承人也能有一套如同岩石般冷硬的心腸,那些固守在冰冷荒蕪的城堡裏的年輕人,如果能一直被遮著眼睛也就算了,但若是有人將外麵那個光輝燦爛的世界捧到他們麵前呢?


    一如奧爾良公爵之前說的,要享樂,要奢侈,要墮落——可能就隻是一個晚上的事情,可想而知,莫裏哀先生的光輝劇團不單單會為那些外省人帶去美妙的音樂,華麗的舞蹈,優雅的儀態,跌宕起伏的劇情與激動人心的台詞,也會帶去最新的假發、香水、珠寶與服飾,甚至美食。他們就像是掠過人們視野的絢麗鳥兒,你還沒看清楚它就飛走了,但留下的倩影已足夠讓人不顧一切地追上去……追上去……一旦他們來到凡爾賽,來到巴黎,就不會再離開。


    “如果反響尚可的話,”大郡主又說:“光輝劇團還有可能離開法蘭西……”


    “不算什麽。”奧爾良公爵說:“事實上,光輝劇團已經去過一次倫敦。”他與國王交換了一個眼神,也正是這次出訪,作為秘密使者的奧爾良公爵夫人成功地完成了她的使命,不但讓約克公爵毅然舍棄了唾手可得的戰利品與勝利,也讓查理二世與約克公爵這對王室兄弟徹底撕破了最後一層遮羞布,成了不死不休的敵人。


    “他們會去波蘭嗎?”科隆納公爵輕輕咳嗽了一聲,按捺下心中的酸楚,問道。


    “我想會的,但蒙特斯潘夫人一定會把他們放在最後一位,哦,不,也許不會,但肯定會在後幾位,讓他們他們急不可待,心如貓抓。”奧爾良公爵說。


    “事實上那些使臣們迴到華沙和他們的領地後,已經開始大肆宣揚他們在凡爾賽與巴黎受到的盛情款待了。”路易說。


    “還有禮物。”奧爾良公爵補充道,一邊露出了微妙的笑容——這些使臣得到的禮物都是經過精心“挑選”的,繪製著豔麗花朵的瓷器;閃閃發亮的玻璃器皿;出自於宮廷畫師之手的油畫——描繪著堂皇的宮殿,身著華服的貴人與狩獵、舞會與宴會的場景;玲瓏小巧的象牙扇子;厚軟如動物毛皮,閃爍著點點星光的絲絨;色澤深重的綢緞與細巧複雜猶如蛛網的蕾絲花邊…………就算是短柄火槍和匕首這樣的武器,也無不插在鑲嵌著黃金、銀珠和寶石的槍套刀鞘裏,且不說這種火槍是否已經是在國王的軍隊裏淘汰的,外麵的裝飾就價值上百裏弗爾。


    這還不算,在征得了國王同意後,蒙特斯潘夫人還將從卡佩王朝時期法蘭西王室劫掠或是訂購的掛毯與地毯從倉庫裏拉出了好幾十卷,送給了波蘭的使者們,這些掛毯與壁毯曾經是法蘭西王室最大的財富之一在國王們還住在城堡裏的時候,沒有掛毯與地毯遮掩,青灰色的地麵又硬又冷,也會讓黑洞洞的房間顯得無比寒酸。


    後世的人們對蒙特斯潘夫人的做法各有褒貶,褒不必多說,掛毯與壁毯的富麗很容易就會引起波蘭的施拉赤塔們對原先平淡生活的不滿,即便他們很清楚自己的收入應該被用來充實軍隊——但他們躺在床上,麵對著掛毯述說的以侈靡享樂為主題的故事時……他們一向以領地上的國王自居,現在他們看到真正的國王是如何肆意揮霍的,心中不免會感到不平,在法蘭西的貴族們願意以一個兩倍於原先價格來購買他們的產出時,陡然增長的收入也讓他們覺得——偶爾放縱一下也不是什麽罪過。


    “雖然說是兩倍,”奧爾良公爵說:“事實上應該說是原來的價格,因為我們越過了商人,直接從波蘭貴族那裏購買他們的小麥和黑麥。”


    “若是其他買賣也能這麽做就好了。”大公主感歎地說。


    路易笑了:“不不不,商人是很重要的,沒有商人,世界上的貨物和貨幣就不能如同現在這樣流轉,而且我們與施拉赤塔的交易還隻是很小的一部分,並不影響到所有的商人。”


    “但範圍會逐漸擴大吧。”王太子敏感地說。


    “當然會擴大,”路易說:“盧瓦斯侯爵正在為我修建更多的倉庫,在我們的邊境線上,為了填滿這些倉庫,波蘭這三年裏的小麥我會收購很大一部分。”


    “那麽那些商人呢?”大公主問。


    “本國的商人我會給他們另外的特許證,至於別處的商人……”路易戲謔地看了瞥了大公主一眼:“瑞典的商人我也會給予一部分特權,其他國家視情況而定,但菲利普要在三年內確保施拉赤塔的小麥、黑麥與燕麥不會流向其他地方。”


    “利奧波德一世一定會從中作梗。”


    “隻要他有那麽多錢。”路易輕聲說道:“隻要那些施拉赤塔能夠忍受從天堂重新落到地獄裏,”他笑了笑:“當然,也許有人可以,也許還不至於那麽糟糕,但任何人都會想,如果一誇脫(約1.14升)的小麥能夠賣出三裏弗爾三的價格,他們又怎能忍受每誇脫兩個甚至一個裏弗爾的價格?”


    “我們還有那麽多好東西。”大公主快樂地說,小歐根環顧四周,確實,與司空見慣的王太子,大公主與大郡主來說,凡爾賽的每個房間都是那樣的富麗堂皇,你所能見到的一切都美的如同畫家筆下的伊甸園一般——金箔與銀箔覆蓋的門框、窗框、穹頂與家具,乳白色的巨大瓷瓶甚至比侍女還要高一些,裏麵插著玫瑰或是芍藥,地板光潔如鏡,倒映著木紋細膩的牆板與掛毯,或是油畫,就連國王拿來給他們玩的小人也是用象牙與黑檀木雕刻的,小旗幟也是塔夫綢的,不足一根手指的長度與寬度居然還有著精細的刺繡,裝著葡萄汁與檸檬水的銀壺在孩子們的腳邊熠熠生輝,就連盛放著蛋糕的小瓷碟子也鑲嵌著銀邊。


    不過要說最令人戀戀不忘的,小歐根想,應該是巴黎與凡爾賽的衛生設備與裝置——也許有人無法理解,但隻有經過不必拿手指頭塞住鼻孔,也不必擔心隨時從黑洞洞的高空跌下去,或是看著翻滾的蛆蟲在極度的寒冷與燥熱中度過漫長的幾分鍾的人,才會知道一個盥洗室有多麽重要。


    還有浴室,小歐根是來到這之後,才知道祖母的香水聞起來並不是原先的那個味道——它原來還是很好聞的,隻要沒有混雜著陳年的汙垢與油脂……


    據說奧爾良公爵麾下有一支極其龐大的工程隊伍,也許不等他們做完法蘭西的活兒,就要跑到波蘭去了吧,那些使臣是討論過,也要重新整修自己的城堡。


    國王建起凡爾賽,用了整整二十年,他們要用多久?而且這不是整修了一處一角就能解決的事情————女士們會為了一枚新發針從發型修改到鞋子,男士們也會為了一枚新馬刺去購買一匹強壯的新戰馬……享樂是永無止境的。路易十四毫不在意為了壟斷波蘭的糧食出口拋擲金錢,也是因為他知道這些流出去的錢款很快就會迴到法蘭西。


    科隆納公爵似乎想要說些什麽,但他最終還是停住了,這裏畢竟還有小歐根在——小歐根的身份王室成員都知道,他想到了,一旦波蘭施拉赤塔們的出口貿易被法國人控製,那麽法國人要挑起他們之間的矛盾也是很容易的——在法國人始終都是出價最高的買主時,賣主一定會相互爭鬥——尤其是到了後來,在法國的倉庫盈滿之後,路易十四一定會會刪減小麥的收購量,他們固然可以賣給別人,但就像國王之前所說的,能夠賣出三個裏弗爾一誇脫的價格,他們怎麽能甘心接受一兩個裏弗爾一誇脫的價格?


    為了能夠賣出三個裏弗爾一誇脫的價格,他們一定會視那些競爭者為仇敵,到時候可以做文章的地方就多了。


    “好了,”路易拍了拍手,說道:“現在是……”他看了一眼座鍾,“快要到午後禱(下午三點)的時間了,孩子們,我們的小聚會應該應該結束了,邦唐,把蛋糕收起來,我想我們的小昂吉安公爵今天晚上應該不需要晚飯了,其他人把東西收起來……”


    “可是我還想和您說說話。”大公主哀求道。


    “會的,孩子,我們之後相處的時間會很長的,”路易說,奧爾良公爵想起路易曾說過要把女兒留到二十歲,忍不住做了一個鬼臉,他也想:“別擔心,孩子們,”奧爾良公爵說:“你們這幾天要好好休息,千萬不要生病,因為國王和我已經決定了要帶你們出去玩兒。”


    大公主率先發出了一聲響亮的歡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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