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哀戚地望著妍華,問她沒有話要說嗎?那眼神,痛心又失望。


    妍華隻感覺心仿佛被狠狠紮了一刀,痛得流血。他不信她?她十三歲入府,如今已然三十有四,一起攜手相處了二十一年的光陰,他竟然不信她!


    方才被兩個太醫那般誣陷,她沒有哭。


    方才齊妃那般冷嘲熱諷落井下石,她也沒有哭。


    可聽到胤禛此時帶著希冀的語氣讓她解釋,她卻突然感覺鼻子發酸,眼淚再也不聽使喚,兀自往下滾了下來。淚水滑出眼眶的時候還滾燙如火,待滑到她嘴角和下巴時,已經涼透了,正如她此時的心情。


    “皇上明察!熹妃娘娘沒有欺君之心,秦太醫和龐太醫一直都說娘娘懷了身孕啊!娘娘從未指使過太醫……”靈犀一個勁兒地在妍華身後磕頭,咚咚咚地像是在敲門一般,額頭上早已通紅一片。芍藥也傻,跟著靈犀的舉動一起磕得生猛,額上也是姹紫嫣紅一片。


    妍華心裏悲愴,癡癡地看了胤禛半晌,才在腦子裏找迴一絲清明。她怎麽會想到事情會演變成這樣?算算時日,兩位太醫說她懷上孩子的那段時日裏,她正好侍過寢,況且這麽久以來,她的月事也一直未至,所以她好端端地怎得會懷疑這事有假?


    她隻以為她肚子裏的孩子出了事兒,何曾想過這個孩子壓根不存在?


    她也很難過,她也對這個孩子抱了很大期待,可是他居然還不相信她!


    張了張嘴,仿佛失語了似的,半晌沒力氣發聲。她哽咽著咬住了下唇,用力搖了搖頭。不,她沒有騙他,這些真的不是她安排的。


    他沉默地看著她拚命搖頭,淚水也被甩了出來,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滴滴砸在他心上。明明隻是眼淚,卻砸得他生痛。他站起身子往她麵前走近兩步後,再也提不起腳來。


    她一直搖頭,是何意?沒話要說,還是想說這些不是她安排的?


    “當真沒話要說嗎?”他踉蹌兩步,扶著龍案粗喘了兩口氣。


    裕嬪忙跪爬到妍華身邊,抓住她的手臂搖了搖:“妹妹,你快說句話啊,你快跟皇上解釋一下,告訴皇上你沒有安排過這些事情,是他們誣陷你對不對?妹妹快說句話吧!”


    可是妍華說不出話來,滿腔的怒氣與失望在胸口沸騰,攪得她腦子裏一片漿糊。


    “皇上!當年在潛邸時,皇上明明知道奶娘的事情與臣妾無關,卻還是罰了臣妾緊閉,半步也不得出綠萼苑!如今事實擺在麵前,皇上卻又如此袒護熹妃,皇上!如此實在大不公啊!難以服眾啊!”齊妃看到二人如同苦命鴛鴦一般,恨得牙癢。


    當初胤禛應了芊萱出嫁一事,免除了她的緊閉,還大發慈心地讓她將弘時接迴綠萼苑撫養,她心裏感激之餘,對他冤枉自己指使奶娘害弘曆一事也心甘情願地吞了下去,不再怨懟。可事到如今,她隻覺著他太不公,太偏袒熹妃!即便熹妃是被冤枉的,可事情如此明顯地擺在眼前,他居然還能護著她不予以懲治!憑什麽她就該受那份冤枉,而熹妃就可得他庇佑!她不服啊。


    方才她跟著皇後將太醫押過來的時候,他說什麽了?他極其武斷地說不可能,說嬋嬋不會做這樣的事兒!齊妃越想越氣,覺得這世間斷不該出現熹妃與弘曆這兩個人兒。


    她以前是想過要跟熹妃和氣共處,可偏偏弘曆要擋著弘時的康莊大道,所以她怎能沉得住氣?當初若不是妍華進府,胤禛對她的寵說不定會維持至今。熹妃的一切,都是從她這裏奪走的,不是嗎?她經曆過喪子喪女之痛,還經曆過被冷落之苦,而熹妃呢?她又經曆過些什麽?她有何德何能,安享這榮華富貴、天子恩寵?


    “琴語!”皇後聽到齊妃咄咄逼人之語,不悅地瞪了她一眼,氣她巴不得天下大亂之心太過惡毒。


    胤禛咬緊了牙齒,就那樣一聲不吭地盯著妍華看,眼裏的神色從動搖不定到懷疑到疑惑到猶豫……饒是妍華眼裏蓄滿了淚水,也還是將他眸子裏的悲哀與懷疑看了個究竟,心裏的情緒越發動蕩,攪得她半個字也吭不出來。


    胤禛等了良久,不見她出聲辯解,隻當她是默認了,卻又不想相信這是真的。最後他無力地歎了一聲,跌坐在龍椅上,半晌才無力地擺了擺手:“蘇培盛,將熹妃送迴去。”


    “皇上~就這樣放過熹妃了?”齊妃不甘,上前一步恨恨地瞪著他。


    胤禛緩緩轉過眼來,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


    這一眼,萬分悲涼,卻又裹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齊妃雖然恨他太過偏袒,卻也不敢再放肆,隻恨恨地看著宮女上前,將站也站不住身子的熹妃從地上攙起,離開。裕嬪放心不下,匆匆向皇上與皇後行了禮,跟著離開了。


    “皇上,此事還需從長計議,熹妃的性子不像是會做這種事情的人兒,也沒有必要如此。”皇後先前還動搖懷疑,在看到熹妃的反應後,突然決定相信她。她畢竟是笑笑的生母,既然笑笑那麽可愛那麽孝順,那能生出笑笑的熹妃,也定然是好到了骨子裏。


    “人是會變的,姐姐未嚐沒有變?熹妃定是看皇上要甄選秀女了,心裏焦急怕失了寵,才有此設計好保住榮華富貴,這也不是不可能。誰沒有個馬失前蹄的時候,熹妃這次許是一時糊塗才釀此大錯,可是,皇上,這種行為實在不可姑息……”


    胤禛恍若未聞,突然就撫著胸口猛咳了一陣子。蘇培盛忙上前給他順氣兒,又端了茶給他潤喉。做完這一切,他才看向皇後與齊妃:“皇後娘娘,您看……是不是讓皇上歇息著為好?娘娘們迴宮去吧,待會兒子日頭烈了也曬人。”


    皇後點了點頭,看到齊妃滿臉不愉的模樣,隻感覺她又恢複成了當初那個牙尖嘴利咄咄逼人的李琴語,委實叫她不喜歡。


    “還不走!”皇後見齊妃頓在那裏不肯動彈,生氣得看了梳月一眼,梳月忙垂下眸子,扶著齊妃跟著出了養心殿。


    “皇上,兩位太醫要如何處置?”蘇培盛見人走淨,抬頭看到兩個太醫跪在地上發抖,候了半晌,才輕輕問出聲兒來。


    胤禛閉上眸子深深吸了一口氣,待抬眼往他們那邊看時,中途又撤迴了眸子,似乎看他們一眼便會汙了眼一般地嫌棄:“交由慎刑司查處。”


    “喳!”蘇培盛衝一邊的小太監使了個眼色,小太監會意,忙叫來了侍衛將兩個太醫押送出去。


    龐太醫嚇得腿直哆嗦,連連喊冤,被侍衛一嗬斥,便嚇得不敢出聲了。


    兩個太醫剛被拉走,胤禛又出聲說了一句話:“讓魏長安去協助處理此事。”


    魏長安是在潛邸待過,對審訊一事有經驗。而且,魏長安因著盈袖這層關係,應該會向著嬋嬋吧?無論如何,魏長安協助去審訊,總歸不會冤枉了她的。


    他默了默,讓蘇培盛扶著他進去歇息一會兒……


    “娘娘這是怎麽了?”白芷一看到妍華被攙著迴來,且跟去的靈犀和芍藥腦門通紅,嚇了一跳。


    芍藥悶聲不響地伺候妍華到炕榻上躺下,靈犀則是眼淚擦個不停。


    她扯住白芷的手,數度哽咽,最後拉著她急急往裏走去:“娘娘……娘娘說不出話來了,你快看看是怎麽迴事兒……你再看看,娘娘……真的沒有懷身子嗎?”


    行醫最忌慌亂,白芷也顧不得再細問,忙給妍華把脈看診。


    “娘娘放心,娘娘定是情緒太過激動,才會阻了說話的能力,待心緒平息下來,自然就可開口說話了。”白芷拍了拍她的手,也不知作何安慰。她方才把過脈,熹妃確實沒有懷孩子。可既然沒有懷孩子,怎得景仁宮上下都說她懷了?


    她不知道前因後果,卻也不敢將這件事說出來。


    可妍華卻惦記著此事,指了指自己的肚子,張嘴囁嚅數下,最後嘶啞地問出聲:“孩子?”


    白芷為難地別開了眸子,有些難以啟齒。她看妍華的狀態不好,若是再將這個事情說出來,是不是太殘忍?


    餘光瞥到立在一旁的芍藥後,她不禁遞過去一個詢問的眼神,想問問她自己該不該如實說。


    “說吧。”妍華啞著嗓子,又費力地出了聲兒。胸口還有難以平複的情緒在翻滾,這絲聲音仿若從胸口擠出來的一樣,嘶啞又難聽。


    她的眼裏仍舊帶著渴求,她希望白芷點頭。快點頭快點頭……這個孩子真的存在是不是?那兩個太醫想害我跟我的孩子對不對?


    可是天不遂人願,白芷也不肯騙她,瞧了她半晌後,白芷還是輕輕搖了下頭。


    淚水又如斷了線的珠子一樣,撲簌簌直落。妍華再也受不住,啞著嗓子大聲嘶吼起來:“啊……啊……孩子……我的孩子……”


    她也不知道她在為什麽難受,腦子裏不斷閃現的,是胤禛那雙帶著懷疑帶著痛楚、還帶著淒涼的眸子。嗓子被她喊得生疼,肚子也突然劇烈地疼起來,天旋地轉撲麵而來,她再也承受不住這突如其來的打擊,被白芷抱住後,肆意嚎啕大哭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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