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圓明園正在擴建,因為皇太後突然薨逝,此間便停工了。


    妍華曾經住過的屋子都沒有動過,此次再重新踏足這裏,心境和感覺都不一樣了。她還記得她就是在這間屋子裏被告知自己成了熹妃,也是在這間屋子裏生下弘曆和笑笑的,如是一想,她與圓明園的緣分倒是不淺。


    因為一路上做那“有意思”的事情,抵達圓明園的時候,妍華的肚子已是被喂了個半飽,嘴巴也被啃了個半腫,以至於下了馬車後,她便一直都用帕子虛掩住了嘴巴。


    因為胤禛想著這半日要偷閑,所以到了園子裏頭後,便帶著妍華去湖邊的水榭裏納涼去了。緊要的折子他都已經批閱完,眼下倒是真的不想再去碰了。


    水榭的亭子裏早已擺了瓜果點心,清爽爽地散發出果香,瓜果旁邊還放了一壺酒,酒香自壺口溢出,淡淡的,聞了便讓人有微醺之感。


    待走近時,妍華才看到亭柱後麵還有人,細細一瞧,斯人周身含煙般朦朧,眉眼俊俏,明明著了一身宮女的暗紫色宮袍,可她白皙的肌膚與紅潤的唇瓣,卻怎麽看怎麽誘人,猶如畫中走出來的小仙女。


    那一身並不好看的宮袍,勾勒出她曼妙的曲線。


    胤禛牽著妍華走近,她忙優雅地行了禮。雖然是個宮女,可她舉手投足間皆是儀態萬方,透著江南水鄉女子特有的溫柔。


    這是什麽情況?園子裏怎麽會有這麽標誌的宮女?上個月內務府選宮女了,對此妍華倒是有所耳聞,因為她宮裏頭也新分去了兩個小宮女。可像眼前這樣標誌的宮女,她倒是頭一次看到。這該不會是宮裏頭哪個多管閑事的敬事房太監,看到胤禛不選秀女充盈後宮,便合著內務府的人,挑了幾個漂亮的宮女在皇上麵前晃蕩吧。嘖嘖,這樣可以不好,迴頭迴宮了,她倒是要逮個人問問清楚。


    不過,饒是她這一會兒心思轉了千百迴,胤禛卻並未多瞧旁邊的宮女一眼。妍華這才鬆了一口氣,將掩嘴的帕子收了起來。此處人少,她也就不再遮眼著嘴巴了。待看到涼亭的欄杆上架著釣竿,這才奇道:“皇上要垂釣?”


    胤禛睨了釣竿一眼:“許是蘇培盛讓人準備的,釣釣也無妨。若是釣到魚兒,嬋嬋可要煲個魚湯我喝喝?”


    妍華迴頭瞧了一眼,芍藥在旁邊站著,靈犀沒來,不由得有些失望。她萬福閣裏,靈犀的廚藝最好,莫說煲魚湯,就是讓她用魚做個幾十道菜出來,她也能不帶重樣兒地整出一桌子來。


    “臣妾的手藝恐怕……皇上若是不嫌棄,臣妾自是願意煲。不過,”她突然嬌俏地睨了胤禛一眼,含笑道,“皇上先釣到魚再說。若是釣不到,皇上可得答應臣妾一件事。”


    “你這可算是強盜行徑?釣到魚了隻讓你煲個湯,你自己也能喝,釣不到我喝不到魚湯,還要允你一件事,這買賣,怎麽看都是我吃虧嘛!”胤禛嗬嗬笑著,眼角生出些許褶子來,隨著笑容上下擺動著,很是生動。


    這樣的他,多了不少人情味兒。她就說了,他笑起來很好看,即便此時已經老了,也還是那麽惹人心神蕩漾。嗯,也許別人不心動,她反正還是會為他的笑心動。


    她輕輕一笑,含著柔情攬住了他一條胳膊:“皇上是天子,讓臣妾得點兒好處也算不得吃虧。難道,皇上不願意讓臣妾得點兒好處不成?”


    她說著便做出一副無辜又委屈的神情,睜著一雙滴溜溜的大眼瞧著他,如同一隻懵懂的小貓,看得人心都軟了。饒是再鐵石心腸,也抵不過如斯柔情,更何況他本就是在與她說笑呢。


    “好好好,那你說,要我答應什麽事情?”他忍不住又抬手去捏她臉頰,大手行到半路,又改了姿態。這幾年每次捏她臉頰,她總氣唿唿地說自己不是小孩子了。所以他最後隻是摸了摸她的臉,光滑依舊,手感很好。


    妍華的心思轉了幾圈,如今他是皇帝,金口玉言駟馬難追啊。她想為弘曆求點兒什麽,待看到他鬢角的白發後,還是生生轉開了心思。胤禛這麽多年來韜光養晦,才會在儲位的紛爭中贏到最後,她也該教弘曆韜光養晦才是,若是太直白地表示她想讓弘曆當太子,反而容易讓他反感。


    她的心思轉得快,不待他表現出不耐煩來,她便抬手摸了摸他的鬢角,心疼道:“皇上答應臣妾,以後每日都多睡上一個時辰吧?”


    “一個時辰?不行。朕哪有那麽多功夫浪費在睡眠上頭。”


    這會兒子他又變成皇帝了,張口就是朕。她當然知道他忙,可也不該是這樣的忙法,以前在王府的時候,再忙也隻是一陣子的事情,時候他依舊能好好歇息,如今卻跟見不到頭似的,日日如此,短短不到一年的工夫,他就蒼老了不少。


    “那,半個時辰?”妍華無奈地同他打起商量來,明明是對他有益的事情,此時討論起來倒像是為難他一般。她真沒見過哪個皇帝當得這麽辛苦,雖然她也隻見過先帝和他兩任皇帝,可話本子裏都不是這麽說的,再不濟也會偷閑出去南遊啊私服啊,她真沒聽說哪個皇帝把自己折騰到覺都睡不好的。


    胤禛蹙眉,眼裏的神情有些複雜。他沒有吭聲,隻是深深看進她那雙水光瀲灩的眸子,半晌都未動彈。


    妍華微微皺了下鼻子,極度不滿地再度妥協道:“那,以後每天再多睡三刻鍾成不成?也不會耽誤皇上處理朝事的,隻要每天夜裏早三刻鍾的工夫入睡就可了。皇上是不是許久不曾照鏡子了?以前在雍親王府的時候,皇上還沒有白發呢,看看現在,這兩鬢都白了一小片了,再這樣下去……”


    她說著便酸了鼻子,眼眶微微濕潤起來。


    旁邊的蘇培盛輕輕抽了一口氣,皇帝生了白發,沒人敢說啊。每日給皇帝梳頭的太監,都想盡法子將白發給藏在黑發裏,卻還是藏不住,他還是頭一次聽到有人將這件事情當著皇上的麵說出來。


    “嬋嬋是嫌我老了嗎?”他緩緩笑了起來,抬手摸了摸她的眼角,寵溺得在她額上親了親。


    “臣妾不敢,皇上不要嫌臣妾老才是。”


    “還說不敢,就你敢說我頭發都白了。嬋嬋哪裏老了?朕讓人撕爛她的嘴。”胤禛嗬嗬笑著,輕輕拍了拍她的臉。


    “哼,以後宮裏頭再進許多個年輕貌美的人兒,隻怕皇上立馬就會嫌棄臣妾老了。”她撇了撇嘴,故意白了他一眼。


    他忍不住大笑起來,伸手將她撈進了懷裏擁住:“哎,這是個傻嬋嬋。”方才多好的機會,換做別人早就跟他要好東西了吧,她要的卻是讓他每日多睡一會兒子,真不知她是真傻還是假傻,大智若愚的人兒呐,總是叫他心裏又酸又暖。


    下午垂釣的時候,也不知何故,魚兒一個勁兒往涼亭這邊竄,胤禛釣了一條又一條,很快便將水桶都塞滿了。魚兒啪啪啪地用魚尾拍打著桶裏的水,濺出一個個水花,打濕了涼亭的地麵。


    歲月靜好,便是如此。


    妍華不知的是,蘇培盛看到皇帝與熹妃當真要垂釣,一早就讓人放了許多魚到湖裏去,然後各種法子地往涼亭這邊趕,所以皇帝才會釣了一條又一條,收獲豐得喜人。


    依著下午的打賭,妍華要親自動手煲魚湯了。她挑了兩條不大不小的魚兒後,胤禛便命人將剩下的魚都放迴了湖裏。


    胤禛一路都跟著她去了廚房,妍華見他好整以暇地插著手盯著自己看,忙上前將他往外推,嘴裏還嗔怪道:“皇上乃天子,怎得能進這油煙之地,快出去歇會兒子吧。”


    他嗬嗬笑著,聽話地往外走去,走了幾步便又悄沒聲兒地折了迴來,站在窗子邊往裏探。鬼鬼祟祟的模樣就跟在玩捉迷藏的孩子似的,看得跟在他身邊的宮女和太監都有些忍俊不禁。皇帝登基以來都是冷麵居多,很少笑不說,更沒有如此稚氣過。


    妍華正在裏麵認真地看人剔著魚鱗去魚鰓……待魚清理好後,她便將蔥薑蒜桂皮等佐料撒進了魚肚子,然後又倒了點兒油在鍋裏,小煎了一下魚身,待魚皮微微泛出金黃色後,她便倒了水進去開始煲湯。


    胤禛看她像模像樣,不禁嘖嘖稱奇:“嬋嬋原來真的會做菜?”


    妍華一迴頭,看到他躲在窗子那裏偷瞧,臉上一熱,忙走到跟前又開始攆他走:“皇上快迴去歇著,待煲好了,臣妾會親自端到皇上麵前的。”她才不能讓他在此盯著看,要是他發現她壓根不會下廚,還不要將她辛辛苦苦煲好的魚湯給倒掉呀?


    她方才那麽流利得昨晚一套動作,還不是因為有芍藥在旁指點著,若是被胤禛瞧久了,自然會露餡兒。


    魚湯本就不難煲,妍華與芍藥一直在旁邊守著,芍藥又時刻提點著她放調料的分寸,所以她頭一次親自煲湯,倒是十分之順利。待廚房裏頭滿是魚湯的香味時,妍華禁不住自個兒先盛了一點兒嚐嚐,美其名曰試喝。


    待終於煲好後,妍華找了個漂亮的深色瓷盆盛魚湯。濃稠如奶的魚湯在深色瓷盆的襯托下顯得分外誘人,撲鼻的香氣攪得她自己連連咽口水。她煲魚湯時,在裏麵丟了些許嫩豆腐,此刻滑滑嫩嫩的豆腐在魚湯裏若隱若現,就像泛著柔光的羊脂玉一般美妙。魚湯上麵俏皮地浮了幾片青翠的綠菜葉子,中間魚身上還堆了些蘑菇丁,裏麵綴著紅紅的枸杞。


    在旁邊伺候的宮女看到這一盆魚湯後,禁不住偷偷咽了下口水:“娘娘煲得魚湯真好,皇上吃了定要讚不絕口的。”


    “是吧?”妍華得意地直笑,她覺著自己簡直太厲害了,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親自煲湯,竟是煲得這樣好!要知道以前煲湯給胤禛喝,其實都是盈袖或者靈犀代勞的,她不過是隨手放塊薑罷了。


    色、香俱全,如今隻差味了,不過妍華自己已經事先嚐過,味道鮮美得不得了,是她長到今天,吃過的最美味的魚湯。她給瓷盆蓋上蓋子後,又咽了下口水,這才小心翼翼地端著魚湯往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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