妍華的心揪痛了一下,也許,她們都隻顧著自己的傷痛,從來都忘了,眼前這個剛強有力的男人,偶爾也會軟弱一下。隻是,她們都習慣了去依賴他,反而不記得鼓勵他一把。


    隻是,造成這樣局麵的人,何嚐不是他自己呢?平日裏總是冷著一張臉,仿佛世事皆在他的洞若觀火中,壓根不曾在人前示過弱,她哪裏能得機會給他肩膀讓他依靠呢。


    她低頭看了看自己與他緊握在一起的手,真想就這樣握到天長地久。


    “弘暉去了之後,我後悔未曾好好抱過他,弘昀我倒是好好抱過幾迴,卻未曾來得及將所學都傳授與他……嬋嬋,這個孩兒,我們一起好好教,好麽?”


    他的聲音有些飄忽,明明近在咫尺,妍華卻覺得像是從遠處飄來。她忙伸手抱住了他的腰,像他以往安慰自己一般,在他腰背上輕輕拍著,嘴裏不住地應著:“好好好,我們一定能將他教得好好的,我一定讓他健健康康長大,到時候我們一起給他娶福晉,抱孫子……”


    胤禛迴過神來,氣息噴在她耳邊,帶了一絲繾綣:“你怎得知道懷的是個男孩兒?”


    妍華旋即愣住了,是她潛意識裏希望是個男孩而已,可如果是個女孩兒……


    “是個女兒也好啊,長大後一定會像我這般有福氣,嫁一個比他阿瑪還要好的夫婿,她的夫婿一定會待她極好,不然她阿瑪一定會去教訓她夫婿的,你說是不是?所以我的女兒一定會甜甜蜜蜜一輩子的。”妍華無意識地喃喃了幾句,待說完後,才反應過來她剛才已是狠狠地誇了胤禛幾句。


    胤禛被她這番話逗樂,斂起眉目中的陰霾,伸手在她臉上掐了掐:“你是說我不夠好嗎?”


    你讓我傷心過,讓我哭過,還總是欺負我,哪裏夠好了呢?


    她在心裏編排了幾句,可張嘴的時候,卻如曆經滄桑的老人一般,恬淡地笑了:“你能一直如此,便是很好了。”


    他以為她會像以前一樣,小嘴一撅,然後敢怒不敢言地瞪他兩眼再服軟呢。


    摸了摸她的臉,他不由得感慨了一句:“嬋嬋終究長大了啊,如今居然也要做額娘了。我倒是希望你永遠也不要長大,一直那般無憂無慮,多好。”


    我也想無憂無慮的,你倒是給我那樣一個環境呀。她忍不住又在心裏腹誹了兩句,可是話到嘴邊,她還是咽了下去。他是有自尊的,還很強,如此說出來,隻怕他會暴走,不黑臉也要在心裏暗自計較一番,隻怕她到時會沒好果子吃。


    再說了,弘時剛走沒多久,她說這樣的話,隻會讓他想起傷心事,不提也罷。


    所以她點了點頭,順從地笑了一聲:“好,等你頭發胡子都白了,我還是這般大,那我不成老妖精了。”


    她本想跟他打個商量,能不能先將她有喜一事做個保密,以後再說,免得府裏有人惦記她。可一想到如此說又會傷了他的自尊,隻怕他又會想起已殤的幾個孩子所以她在心裏思忖了半晌,終究沒忍心將話說出口。


    也罷,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她相信隻要她小心著些,定不會著了人家的道。


    “哼哼~等到了那個時候你是不是老妖精我可不知,可你眼下是個小妖精我倒是清楚得很。”


    “今兒不迴去了嗎?”她擔心地低頭瞄了瞄,生怕憋壞了他。


    胤禛麵色一怔,尷尬地咳了兩聲:“囉嗦!”


    說罷,不去看已然笑得花枝亂顫的妍華,拉著她便往外走去……


    “什麽?!”翌日,綠萼苑內,當側福晉李氏聽聞妍華懷了身子時,驚得猛然從椅子上站起。


    她不小心碰翻了手邊的杯子,茶水嘩啦啦悉數翻了出來,杯子滾了一圈,“啪”地一聲落到地上砸了個粉碎。


    李氏這才從驚愕中抽迴神思,繼而咬牙切齒地握緊了拳頭:“昀兒才走,她便勾引爺懷上了,她就如此不甘寂寞嗎?虧得昀兒生前一直說她好話,我看她就是個不知廉恥的狐媚子!”


    她猛地將滾到腳邊的茶杯殘骸踢遠,眼裏滿是憤怒。


    弘昀離去還不到兩個月,妍華便冒然懷上了孩子,她能不氣嗎?


    且不說她懷了孩子對自己的地位會產生影響,單是她在這個時候懷孩子,便是對她的弘昀萬般不尊重!她越想越氣,眼鋒一掃,看到旁邊立著兩個花瓶,抬手便拂了過去……


    宋氏是第一個到萬福閣道喜的,自從妍華與她好好地談過一次話後,她確實安分了不少。妍華不知道她心裏是不是還在琢磨著什麽,但看到她斂起眉眼中的嫵媚,誠心誠意地同自己道賀,心裏的懷疑便也少了幾分。


    “……妹妹不知,你昨兒與爺一塊出去後,魏長安便差人去了靜蓮居。”宋氏賀完喜後,淡淡地吃著茶,似是閑聊一般,狀似無意地提起了魏長安。


    妍華似笑非笑地睨了她一眼,也不應話。她自然知道宋氏話裏有話,即便她不問,宋氏也會說出來的,所以她並沒有表現出多大的興趣,隻是淡淡地笑著喝了兩口參茶。


    胤禛倒是不小氣,迴來後便讓良辰送了一堆滋補品過來,人參燕窩自是不在話下,什麽滋補便送什麽過來,靈犀說屋子裏簡直堆不下了。隻是她說這話的時候,嘴巴笑得都合不攏,高興得不得了。


    宋氏瞧她不聲不響地隻顧著喝茶,便拈著手裏的帕子在指尖絞了絞,繼續閑散地說了下去:“聽說年側福晉近來傷心過度,哭了好幾次,爺聽說了之後,特意讓人去安徽快馬加鞭地買迴來許多小食和茶葉等土特產呢,特意哄著側福晉開心。魏長安昨兒便將特意采辦迴來的東西送去靜蓮居了,爺可真是心疼得緊。妹妹這下好了,懷上孩子之後,爺便能分寫心思到萬福閣了。”


    妍華輕笑了一聲,她還道宋氏要說出什麽驚天動地的話來,原來是想說這些來刺激她?想來宋氏雖然留了把柄在她手裏,卻還是安分不下來吧,即便隻說幾句挑撥的話也能心裏舒坦些。


    “姐姐費心了,我也沒多大要求,爺偶爾能惦記著我,我便心滿意足了,哪裏敢跟側福晉攀比呢。”她謙遜地低了低頭,目光瞥到自己的肚子,忍不住又泛起漣漣柔光。


    宋氏不冷不淡地瞧了她兩眼,收起了手裏的那方帕子,掐著青蔥的蘭花指,端起了茶杯潤了兩口:“妹妹好福氣,入府這麽多年,爺從來也不曾冷落這裏。年側福晉雖生得柔美,卻終究是個病懨懨的身子,想來也承受不了多大的福分……啊,側福晉來了……”


    她正說著話,汐兒與冉兒便攙扶著年靜怡來了。汐兒冷冷地瞧了宋氏一眼,又淡淡地瞥了妍華一眼,直到她們二人朝著年靜怡行完禮,她才攙扶著年靜怡往主座上坐下。


    妍華淡淡地睨了宋氏一眼,眸子裏帶了一絲冷意。


    宋氏慌亂地收迴目光,臉上滿是無辜。


    “小姐聽聞嬋格格懷了身子,特地過來瞧瞧,沒成想卻聽了些不該聽的話。兩位格格不知,背後嚼人舌根容易生爛瘡嗎?小姐身子雖是柔弱了些,卻也從來沒人說小姐承受不了福分。這般混賬的話都敢亂說,是覺著懷了個孩子便了不得嗎?兩位格格還是認清自個兒的身份……”汐兒板著臉,滿臉都是替年靜怡抱打不平的氣憤。


    妍華的麵色沉了沉,站在她身後的靈犀卻忙出聲替妍華說話:“側福晉向來通情達理,方才那話又不是咱們格格說的,側福晉可賴不得咱們格格,咱們格格一向安分守己,從來也不敢因為懷了小主子就不認東南西北。側福晉要教訓,也該教訓那些該教訓的人去,不得冤枉了好人!”


    “靈犀!”妍華側頭瞪了她一眼,卻也是在她話說完之後才出聲斥責,“不得無禮!”


    年靜怡施施然看了靈犀一眼,伸手將側前方的汐兒拉了迴來,複又含著笑意向妍華道:“汐兒今日火氣旺盛了些,蟬兒莫要放在心上。”


    “側福晉言重了,奴婢怎會放在心上,靈犀向來莽撞,方才若是冒犯了側福晉,還望側福晉莫要放在心上才是。”妍華恪守著禮數,不越雷池半步。


    年靜怡本是想過來道兩聲賀,卻無意間聽到了宋氏的那番話,要說不難受那是假的。她入府以來,隻曾得到過福晉的歡喜,卻也被她親手搞砸了。她不知為何所有人都不太喜歡她,除了胤禛之外,便鮮少有人踏足靜蓮居了。眼下她終於明白,大家的疏離原來都是源於恩寵。


    可是,她當真得了那麽多的恩寵嗎?那些恩寵,都是別人看在眼中而已吧。她總覺得胤禛待她好是好,卻總是少了幾分真心。


    福晉小產之事,胤禛雖然相信她不是故意的,可旁人卻不這麽想,她心裏也是有萬般委屈的,卻從來也沒有人願意好好聽上一聽。


    抬眼看到妍華麵上雖是笑著,卻終究帶了疏離,她暗歎了一聲,讓人放下那些子魏長安給她送去的美味,便施施然離開了。


    年靜怡一走,妍華這才冷冷地看向宋氏:“姐姐若是無事,便早些迴去吧,我累了,想歇息一會兒。”


    “妹妹!我並不知側福晉會過來……”宋氏忙出聲解釋,待看到妍華頭也不迴地往裏走去後,她訕訕地住了嘴。一陣微風拂來,帶走她麵上的無辜,隻留下一片隱隱的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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