妍華心裏本來滿是怒氣,一大早地空著腹沒有吃東西不說,還被他騙著喝了這樣一大口苦澀難耐的茶,怎麽能不氣?


    那苦澀就像你辛辛苦苦勞累了一天後,擺了一桌子美味佳肴在你麵前,你剛要大快朵頤時,卻突然有人告訴你,那一桌子美味佳肴都是石頭做的,你吃不了。有句話叫做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妍華沒有吃過黃蓮,但是她感覺剛才喝的那口茶絕對不亞於黃蓮的苦。


    可是當她聽到胤禛說了那樣一句話後,心裏的怒氣頓時消散無蹤。


    他說她想找個人陪他一道嚐嚐這苦味,一語雙關,究竟是陪他嚐這茶水的苦味,還是遇到難事了他想有人陪在身邊?


    妍華心裏頓時柔軟得一塌糊塗,也不再氣了,撩開鬥篷就要坐到旁邊的石凳上跟他一起品這苦茶。


    “等等。”胤禛看到她要坐下去,忙出聲阻了。妍華納悶地看了他一眼,卻見他朝著旁邊的魏長安遞了個顏色。魏長安會意,立馬讓人拿來一個蒲團墊子墊在了石凳上,這才讓妍華坐下。


    妍華心裏一暖,嘴角的小梨渦立馬旋了起來。她甜甜地一笑,坐在了蒲團墊子上,端起那杯方才被她擱在石桌上的茶,又抿了一小口。她的鼻眼立馬又皺在了一起,這茶實在太苦了。


    “這是苦丁茶,能止渴明目。你小口小口地品,會迴甘有清香。”胤禛看到她的神情,嗬嗬笑了兩聲,便低下頭去看石桌上的那盤棋。


    妍華這才察覺,原來這石桌便是一個棋盤。方才她隻注意到胤禛與禪師在說話,卻沒看到倆人的手裏都捏了棋子。隻見石桌上的這盤棋已然下完,胤禛麵前的紅帥已經被黑子而圍困得水泄不通,前麵有車阻擋,左邊有炮跳攻,右邊的馬兒不僅塞了黑子的象眼,還堵死了帥往右的那條路……


    這是一局死透的棋局,紅子無論如何掙紮,都是注定的死局。


    妍華訝異地抬眼看了一下胤禛,在她心裏,他幾乎是無所不能的,她從未想過,胤禛會在象棋上輸給那位禪師。可是他即便輸了,也輸得這樣淡然。


    妍華將口中那一定點苦丁茶咽了肚去,嘴裏滿是苦澀氣味,她耐著性子試著去品味。也不知過了多久,她這才從苦味中抽出神來,覺察到鼻間有一抹清香在旋轉。


    她還未坐一會兒,肚子便不聽話地咕咕叫了起來。起先還隻是叫了一聲,她還為來得及尷尬,肚子又連著發出一連串的聲音,似在抗議。


    胤禛的思緒被打斷,他轉過頭來看了一眼妍華,清亮的眸子裏是淡淡的柔情:“餓了?”


    妍華窘迫地垂下了頭,滿心的歉疚:“對不起,擾到你了,我去別處轉轉……”


    她說著就要起身離開,胤禛卻一把抓住了她的手:“等等吧,待會兒會端包子過來。”


    妍華聞言,眼睛立馬亮了。眼下莫說是包子,就算是一碗稀粥,她都會喝得開心。


    果然,沒多大會兒,便有一個侍衛端了一盆包子來了。隻是,這盤子裏的包子做得小巧,而且不似平常的包子那樣呈現米白色,而是微微泛著粉紅色的光澤。


    妍華疑惑地拿起一塊放在鼻下嗅了嗅,透著淡淡的香氣。這麽一聞,她肚子更餓了,忙輕輕咬下一口,裏麵是蘑菇餡兒的,十分鮮美。她的兩眼立馬一亮,十分驚喜地細細嚼了起來。蘑菇本就味鮮,山裏麵的蘑菇更加鮮嫩,妍華隻覺得她再也沒吃過比這更美味的包子了。所以她很快便將手裏那個包子吃進了肚子,伸手去拿第二個的時候,她才發覺胤禛一直在看著她吃,並未有同吃的打算。


    “你不餓嗎?你不吃嗎?”她訕訕地收迴了手,忙做關心狀地看向了胤禛。


    胤禛撇了下嘴,搖了搖頭:“不吃了,我明日祈完福再吃。你也莫要多吃,虔心一些方妥。”


    這個盤子裏統共盛了六個小包子,個個都是粉紅色的,是因為做包子的麵裏和了紫莧的紅汁,所以才會呈現這種顏色。寺中之人平日裏隻吃饅頭,很少會費工夫去吃包子,這次是因了胤禛的身份才特意費心思做了這樣一盤包子。


    胤禛見她伸出來的手又訕訕收了迴去,微微彎起嘴角哂笑了一聲:“再吃一個吧,莫要浪費了。”


    妍華一窘,剛要嘴硬迴駁他一聲,卻突然覺得不該讓自己的肚子受委屈,於是便默默地又伸手撈了個包子迴來。這一次她吃得比剛才慢多了,因為盤子裏剩下的包子已經不屬於她了,所以她自是格外珍惜手裏這個隻有半個巴掌大的小包子。


    “你明明還想吃,為何不爭取?”胤禛突然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妍華愣了一下,剛被送進嘴裏的最後一點包子停在她的貝齒間還沒來得及咬。她忙快速地嚼了起來,趁著這個工夫,將他問的話在腦子裏過了一遍。


    之前他問過禪師,不是自個兒的東西,他又想要的話,是不是該爭取?眼下他又問她,明明包子放在眼前,她也還想吃,為何不跟他再要點來吃……這麽說,他心中的疑慮還是先前那個疑慮,隻是想換個人問問?


    思緒飛轉,妍華將肚子裏的墨水都翻騰了一遍,也沒有想出能跟禪師的話相媲美的言語來。


    待嚼下嘴裏的包子後,她決定還是不要想得那麽複雜了,所以如實地答道:“我墊墊肚子就行了,剩下的包子留給他們吃就好。”說罷,她很好人地抬頭看了看花影與魏長安,一副慈善大方的模樣。


    胤禛挑眉:“假若你不吃就會餓死,你還是不爭取?”


    妍華愕然,嘴角抽搐了一下。她端起胤禛的杯子,順手倒了一杯苦丁茶,仰頭喝了要解渴。待喝下肚子,她才想起這茶是苦的,眉頭立馬緊緊皺起,一臉苦大仇深地瞪著那個被子,眼裏幾乎要噴出火來。


    她苦得連聲音都啞了許多:“那我自然是要吃的,好端端地為何要將自個兒餓死呀。”


    她的眉頭皺得老高,嘴巴微微張著希望能吐出口中的那股苦味兒。心裏又在編排起胤禛的壞話來,真不懂他為何總是這般高深莫測,話裏有話的樣子叫她捉摸不透。好好兒地吃個包子也要被他刁難一番,這日子還能不能好好兒地過了?


    胤禛似乎很滿意地睨了她一眼,臉上的表情甚是開懷。他讓花影重新泡了一壺龍井過來,親手倒了一杯遞給妍華:“今兒齋戒,本不該喝這種味道過濃的茶。隻是佛家也有苦修一說,多吃吃苦倒是也不會衝犯佛祖。”


    妍華偷偷白了他一眼:我倒是吃了不少苦,你盡是看笑話了。大話誰不會說呀,有本事你喝它個兩杯試試看?哼!


    不過,她終究也隻敢在心裏編排幾句,並不敢說出口。


    胤禛仿若豁然開朗,心中的疑慮終於得以解決。他也不再看石桌上的那盤棋了,必死之局,何苦再做無謂的掙紮。


    他站起身來,朝妍華攤開手掌,妍華見狀,疑惑地握上他的大掌,暖暖的,些微有些粗糙:“要去哪裏?”


    胤禛露出一個會心的笑容來:“看紅楓。”


    他們上了東北角的那處角樓,放眼看去,大片大片的紅葉在山風中微微擺動,一個個爭先恐後地搖曳著身姿,仿若陽光下的淩淩水波,一浪又一浪地不斷湧動著。每吸入一口氣,便能嗅到寺廟裏能鎮定人心的香火氣,昨日爬山的疲憊在極目遠眺中漸漸沉寂了下去。


    妍華緊緊握著胤禛的手,心裏有一刹那的猶疑。她何德何能,竟然能得了他的另眼相待?當初入府時,她想著以她低賤的格格身份,能得個善終便再好不過了。她那時從未想過,胤禛會待她如此深情。她不貪心,隻望胤禛的心中一直有她的一席之地,那便足矣。


    她此刻突然想緊緊擁住這個男人,隻是身在佛門之地,她不想唐突。可是心中滿滿的濃情需要釋放,所以她便伸出另一隻手來,緊緊擁住了胤禛的手臂……


    他們在香山寺宿了兩夜,第三日離開時,胤禛無意中瞟到她手裏握了個小瓷娃娃,便隨口問了一聲:“這是哪裏來的?”


    妍華順著他的目光看了下去,見他盯著自己手裏那個小瓷娃娃看,下意識地便抓著瓷娃娃背到了身後,支支吾吾道:“寺裏的小師傅給我的。”


    胤禛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沒有再說什麽,隻是牽住了她的手一起往山下走去。


    妍華忙偷偷地將小瓷娃娃塞到了身後的花影手中,示意她藏好。


    二人徒步下山,剛到山腳,便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十三!原來筱七生下一女後,心裏便一直認定是這林隱寺的送子觀音靈驗,才這麽快就送了個漂亮的女兒給她,一直嚷嚷著要來此還願!十三拗不過她,知道胤禛今日迴去,便一早兒地帶了筱七過來還願,估摸著可以跟胤禛一起迴。


    胤禛一見到他,便突然點了點頭。十三愣了一晌,眼裏現出一抹驚喜。


    他忙上前兩步,將胤禛拉到了一邊:“四哥想通了?”見胤禛又肯定地點了下頭,忙喜笑顏開道,“那便好,我也不用整日為了二哥發愁了。”


    可他的臉色旋即又暗了下去,滿臉愁色地睨了胤禛一眼:“四哥,你這兩日不在所以不知,我聽聞,二哥暗中操辦的捐官之事恐是要暴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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