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裏的常綠喬木在寒冬來臨之際,不畏不懼,傲立枝頭。


    白練推著聞豫走在醫院小徑上,他的臉上紋路愈加深刻,眼眶凹陷,隻餘眼神清明無比。


    “莫小姐,你天天照顧我,是可憐我這個老人家孤獨上路吧。”他的心態已然調整,竟會拿自己和她調侃。


    “是啊,你下輩子不要忘記我。”白練拉了拉他滑落到膝蓋下的禦寒毛毯。


    “……不會……”他沉吟片刻,溫聲迴答。


    不知從何處取來的笛子,置於唇邊,一時間,悠揚的笛聲清脆,縈繞不絕,吹奏著春日的爛漫渴望。


    真像啊,他也愛吹笛。


    一曲罷,他氣喘不已,稍微片刻就陷入睡夢中。


    白練蹲下身,細細地檢查了一遍可能漏風的地方,她下巴靠著他輪椅的扶手處,癡癡的看著,隻有在他睡著時,才敢肆無忌憚的看他,這眉這眼,僅僅是染上了白霜,就可以將仿佛無堅不摧的他,折磨地如風燭殘滅一般。


    可即便他變了,他還是他,終這一世,她也隻愛這個男人。


    白練顫巍巍的伸手,淚流不止而不自知。


    為聞豫,為不同時空心心念念的他,如果有機會迴去,她一定牢牢抓緊他的手,他們不要再蹉跎了。


    隻敢隔著毯子輕碰他手掌的位置,愛戀的目光經久不衰,直到,她被另一道目光打擾。


    二十米開外,安歆蘿捂著嘴巴,眼睛圓愣愣的大睜著,一副撞破什麽的模樣。


    難道是真的能感應到她的氣息,聞豫睜開了眼睛,敏感地朝著那個方向望去,是她,他最不願讓她看到自己這副鬼樣子,她眸光從莫白練身上轉到他身上,清澈中夾雜著不可思議,足足盯了他們一分鍾,才拔腿跑開。


    “小蘿……”低沉嘶啞的呢喃,“咳…咳…”劇烈的咳嗽猛然從他口中溢出,胸腔劇烈的鼓動,躁紅的臉痛苦不堪,白練急忙抓住他的手臂,掐住人中,避免他突然閉氣。


    “聞豫……”撕心裂肺的驚叫,“聞豫,你不能有事……聞豫……”她的聲音變了,再無法保持住平日裏的清新自然。


    “醫生,護士,快來……”旁邊紛遝的醫務人員很快將他抬上擔架,送入手術室。


    手術室門口,安歆蘿並沒有遠離。


    “莫小姐,他是你父親嗎?”她喏喏地開口,那個眼神這麽熾烈,分明是看情人的,可她還是這麽問道。


    “……哈哈……哈哈……”白練被她問得傻住,仰頭大笑,伸手抹去眼角的淚珠,真想扇她一巴掌,告訴她,真為聞豫不值,相處幾十年的親密人,就隻因他變老了,就…難道沒有看到他始終如一深情的目光嗎?


    “您真善良,”白練深吸口氣,反過來譏諷,“他就算再多白發,再老再醜,我都會陪著他,更不會不認他。”


    安歆蘿倒退了幾步,羞躁萬分,迴想之下,她確實認出來了,但她不敢承認,她的豫哥哥,一向是風度翩翩,姿容無雙,怎麽可能是那個老到快要掉牙的男人。


    “能和他到最後的人,是我了。”白練盯著決定生死的燈一眨不眨,“安小姐,請你以後不要出現在我們麵前半步,算你償還…他對你諸多的疼愛,謝謝。”


    “一定要讓病人保持好心情,他現在的身體機能禁不起再一次刺激。”醫生摘下口罩警告她。


    “我明白,謝謝醫生。”


    陷入病床的聞豫嘴唇赤白,她棉花棒沾了水,一點一滴的喂進他嘴裏,小心翼翼如對待易碎瓷品,他愛幹淨整潔,她就每日為他擦身,從不假與旁人之手。


    “你醒了?”昏迷了二天二夜,白練守在他床頭醒來時,對上他溫柔的眼睛。


    他虛弱的說不出話來,她也不驚慌,隻像普通的某個清晨,彼此醒來時,一個眼神的問候,“我去買粥,你一定餓了。”


    他眨了一下眼睫,嘴角的笑容暖意洋洋。


    白練心想,他是不是更加看透了生命,這個晶瑩剔透的靈魂,昔時他風光無限,圍繞身邊的人,都迎合他,奉承他,當他失去這些名利時,所有人都像遺忘了他一樣,包括他的家人親人,住院整整一個多月,好像他的一生中,真的隻有她一個人參與過。


    他重新每日淡笑,用他枯瘦的手指,吃力的為她吹笛,護士勸他不要用力,多注意休息,白練卻是笑說,由他開心就好。


    除了淩晨主持的四個小時,其餘時間,白練和他形影不離。


    你的靈魂是一幅精選的風景,


    那假麵和貝加摩舞施展著魅力,


    彈奏著詩琴,跳著舞,


    在他們奇異的喬裝下麵,卻幾乎是憂鬱的。


    正當他們歌唱著愛情的小調,歌唱那勝利的愛情和愉悅的生活,


    他們似乎對自己的幸福也不相信了,


    而他們的歌和月光在一起融合。


    那寧靜的月光,憂鬱而又美麗,


    她使鳥兒們在林中沉入夢境,使那些噴泉醉心地啜泣,


    噴泉在石雕中間,苗條而又輕盈。


    白練會用純正的法語,為他朗誦各類浪漫詩詞,聞豫喜愛法文,盡管這個小癖好沒有人知道,可她清楚,每次她開口朗誦第一句時,他就會靜靜地閉上眼睛,傾聽,感受,在她結束後,微微點頭,白練明白他是喜愛的,對詩,對她朗誦的肯定。


    他們好像有一種默契,他的比劃,他的眼神,她的比劃,她的眼神,準確無誤。


    聞豫能開口後,告訴她,那個女孩,安歆蘿曾是他的未婚妻,他愛過的人。


    盡管心裏通亮,白練仍是有些感傷,以前每個故事的結局,男主都會愛上她,最起碼對她產生了愛情,可是,這一個,她卻連開口都沒有資格,因為原身的個性,是不要讓他平靜的心房,再蕩起漣漪。


    “你想見她嗎?”白練問道。


    搖搖頭,聞豫拉了拉她的袖子,“你呢?”


    “我的故事,每天你都能從懷念聽到,我們算不算是同病相憐?”她笑。


    “不一樣。”聞豫憐惜地看了她一眼,扭頭往別處,瞳眸深處,是刻骨的痛,憂傷,“講完這個故事,就出來吧。”


    跳離這個愛情的魔咒。


    “好。”白練低頭,不讓他看到她依然的堅定與執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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