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樹婆婆那天卻換成出一個年邁的,滿是皺紋的老奶奶,佝僂著背慢吞吞地走向他。她也曾經這麽陪伴過他。當他還是嬰兒的時候,她就是窗外的那株樹,樹葉發出沙沙聲,為他唱著搖籃曲。當他一個人寂寞難受的時候,她就是他倚靠的樹,為他投下一片綠蔭。當他一日日長大的時候,她就是他經過的每一株樹,在靜靜地看著他的背影。成人禮結束後,樹婆婆變成了綠皮膚的老人,和他說了幾句話,就走了。樹婆婆扮演了家長的角色,夢三扮演了朋友的角色,所以他並不寂寞。有時候夢三也開口道:“怎麽你的夢總是不開心?”它指了指自己,“你看,這是代表憂的我,所以我是愁眉苦臉的樣子,要是你做了一個美夢,就會有喜笑顏開的我出現了。”夢三說它是以夢為生的靈物,不需要靈,這應該是這麽些年,為數不多的不是被李若岩身邊的靈吸引過來的靈物。李若岩問夢三,“你為什麽願意和我做朋友?”他自認為自己並不討人喜歡。“因為你的夢很寧靜又很悲傷,就像是夜晚的大海。”夢三走到李若岩的身邊,“就算你什麽也不說,我也不說話,隻是靜靜地坐著,因為有一種很寧靜的心靈被洗滌的感覺。”“但好奇怪,有些時候,我進不去你的夢,好像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排斥了一樣。”夢三困惑道。李若岩知道夢三說的這種情況是為什麽。在他很小的時候,就會開始做一個夢,一個很美的夢。一個唯一會讓他快樂的夢。夢裏是紛紛揚揚的大雪,一片聖潔無暇的純白,有一個人張開雙臂,在雪中慢慢旋轉。他看不清那個人的模樣,也無法走到那個人身邊,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夢裏靜靜地看著,然後醒來畫一張雪景圖。那個人是誰?好想見到他。他看到他了。在深深淺淺七彩的光暈下,那個遊離在夢境之內的身影終於顯現出來。心坎裏好像有什麽不知名的情愫在蔓延生長,波濤般洶湧的情緒扼住他的心髒,塞住他的喉嚨。沾了顏料的畫筆從手心滑落。他想,這麽多年無數次提筆想要畫的人,終於有了麵容。“我可以知道你的真名嗎?”當無數洶湧如浪潮的情緒退去時,他終於平定了心情,努力從容地問道。“姬清。”陽光照在那個人灰藍色的眼眸裏,於是眸子如同剔透的藍水晶,倒映出了他怔愣的麵容。李若岩在心裏輕聲念著,姬清,姬清。好像要把這兩個字拆開嚼碎了,再在心裏頭一遍又一遍地念出來。真奇怪。這是一見鍾情嗎?還是情定三生?為什麽在沒有見到姬清之前,他就已經無數次夢見過他?是不是他上輩子就和姬清相愛了,但是他沒有喝孟婆湯?他當時是不是站在奈何橋上一個個分辨著前方的身影,想要找出他的愛人?李若岩每次提筆畫姬清時,內心總是會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悸動。畫別的事物,隻是為了記錄那個事物的外表,為了證實一切都不是他的臆想。而畫姬清,是為了記錄那一刻的感情,所有的情緒都從心裏汩汩地湧出,流到筆尖,然後印到畫上。原來紅色是喜歡,藍色是喜歡,粉色是喜歡,黃色也是喜歡,每一種顏色都是深深淺淺的喜歡,因為它們可以組成畫上的人,隻要可以畫出這個人,就很開心。他其實所有的感情都是淡淡的,應該說遇到姬清之前,所有的感情都是隔了一層紗,朦朦朧朧看不真切。被人孤立本來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他當老師的時候,有一個女學生就被室友孤立了。那個女學生坐在窗口割腕,把血塗到牆壁上。他聽別人說這件事的時候,表情是波瀾不驚的,其實內心也是這樣平靜的,如同一麵湖畔,這件事連微風也算不上,又何談吹皺湖水。告訴他這件事的人看到他的反應實在過於平淡,其實人有時候的心理也很奇怪,如果你有一件覺得很勁爆的大新聞,興高采烈地八卦給對方聽,看到聽者八風不動的模樣,就會努力找出或者臆想出一個對方不感興趣的理由,來安慰自己,不是我的興奮點太奇怪,是對方有特殊原因。那個人就對他說,李老師這麽優秀的人,一看就沒有經曆過孤立這種事吧,所以也不清楚這種事對人的內心會造成多大傷害他垂眸,平靜地迴憶起自己被孤立的過往。那日他坐在蹺蹺板上,和他一起玩的靈物小心翼翼道:“你在難過嗎?”他手裏握著那片樹葉,細細地觀察著樹葉上的脈絡,聞言緩緩抬起頭,對著那個忐忑的靈物說,“不。”他對著手心的樹葉吹了一口氣,看著樹葉晃悠悠地飄到地上,他用輕飄飄的語氣道:“有一點失落吧。”因為本來就不報多大期望,早已預料到了結果,所以當結局真正出現的時候,也是意料之中的平靜,連那點失落都是情理之外的。他有一天午睡沒有睡著,穿著睡衣走出了房間,準備下樓拿一點吃的。樓下傳來斷斷續續的交談聲。他坐在台階上,頭靠著扶手,聽到打掃衛生的傭人們的交談。“他是不是腦子有問題?”“小小年紀死了爸媽,沒人照顧肯定會出問題”他就將額頭抵在冰涼的樓梯上,靜靜地看著地麵上的紋路。因為從來都沒有期望,所以當知道結果時也不會失望。如果最開始還對這些人是有什麽期待c依戀的話,那就是對第一個照顧他的保姆了。他從小就會把自己看到的靈物介紹給對方,在最害怕的時候,也是第一個想到對方,向她求助。“裏麵有安眠藥,你別喝了。”那個全身長滿了眼睛的靈物對他說道。他還很小,不懂安眠藥是什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