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未染去給河神阿宴串粽子了,院裏就站了她和李苦兒兩個,沒事兒,就聊天。


    “苦兒姑娘,我和何姑娘已經是朋友了,你叫她姐姐,所以也可以叫我姐姐。”


    “阿宴姐姐……”李苦兒叫得戰戰兢兢,與一個河神攀關係,她從沒想過。


    “嗯~我跟你商量個事兒怎麽樣?”果然不安好心……


    “什麽事啊……”李苦兒問得忐忑。


    阿宴看看灶房門,壓低了聲音道:“你把剩下的粽子賣給我,我給你五兩銀子如何。”


    李苦兒斜眼看她,不說話了。


    “說呀,答不答應哪?”


    李苦兒怕得罪她,隻得道:“粽子是何姐姐送給我的,我再賣給您,這不太好啊……”


    “你不說,我不說,誰知道呀?”


    “你不說,我不說,何姐姐一定也會知道的……”


    “至於麽?”阿宴起初覺得這孩子死心眼,反過來一想,那廚娘的確像有這本事的人,便問:“你告訴我,她到底是什麽?”


    “哎?”李苦兒愣愣地眨眼,反問:“您可是河神大人,這種事怎麽問我?”


    “如果我看出來了,還問你做什麽?我說,你這小姑娘還真討厭,不願意告訴我就直說。”


    李苦兒苦了臉,說自己的確不知道呀。河神就是不信,不屑地瞧著她,擺了擺手道:“哎,不與你聊天了,一點兒風都不漏。”


    話音剛落,何未染提了兩大串粽子出來了。阿宴忙迎上去,接了粽子來,道謝告辭。


    河神阿宴走了,從那口井離開的。何未染看了看地上奄奄一息的鰻魚,挑了一口大缸,清了裏頭的水,便將鰻魚塞了進去,然後滿滿地倒進鹽巴。


    “何姐姐,為什麽要這樣做?是想鹹死它麽?”李苦兒幫她一同抹鹽巴,問的話倒是有趣。


    何未染笑起來,解釋道:“鰻魚啊,最腥的就是它身上的黏液了。所以在烹製它之前,要先將這些黏液去掉,鹽巴就是最好的東西,明日再稍一搓洗,那些黏液就不會有了。而且,估計過了今夜,它便要死透了,有鹽巴的話,魚肉也不會腐臭。”


    “原來如此……”李苦兒看著已經幾乎沒有動靜的鰻魚,忽又覺得它很可憐,道:“何姐姐為什麽突然想要這麽大的鰻魚了?先前都沒有聽你提過呢?”


    何未染見她臉上同情的表情,明白了她的想法,蓋上大缸的蓋子,拿了塊大石頭壓著,又將李苦兒帶到井邊洗手,一邊說著:“你還記不記得我們去挖山藥那日,你在稻川邊聽到的?”


    李苦兒忙點頭。她哪裏會忘記,那會兒腿都嚇軟了,簡直是終生的陰影。


    “我發現你吹的曲子斷了,忙下山來尋你,當時你抱著腿蹲在地上抖啊抖,身後是一條鰻精,正直著身子大張著嘴,等你過去呢。”


    “啊!”李苦兒嚇得渾身一顫,感覺自己背後仿佛又出現了那日的流水聲,沒錯,是什麽東西從水中探出身體的聲音。


    “所以說……所以說何姐姐,就是它咯?”她顫巍巍地指指水缸,見何未染點頭,又問:“那阿緒……”


    “恐怕阿緒是它的餌,那日你若受了蠱惑,當真下水去找他,就要走到鰻精的嘴裏去了。”


    “啊!還好我聽你的話,沒有應阿緒,更沒有過去。”李苦兒拍拍胸脯鬆了口氣,又氣哼哼地瞪著水缸:“它這麽可惡,真是活該。對了,何姐姐,哪天我們再去放河燈吧,阿緒他……”


    何未染截斷她的話,搖頭道:“七月半已經過了,河燈也不能引他下去。不如我們到他家裏去,讓他爹娘請和尚去超度。”


    李苦兒聽她的提議卻十分懷疑,問:“阿緒爹娘能信我麽?”


    何未染卻早有了主意,道:“不必你去說,我們寫一張紙條,塞進魚嘴裏,明晚叫河神姑娘將那魚放在他家水井的吊桶裏,第二日一早他們打水的時候,定會發現的,哪裏不比親口告訴他們有效呢?”


    李苦兒覺得這做法極好,到時阿緒的爹娘看到了紙條,定要以為是阿緒托魚兒來報信了。


    第二日,天亮得很早,看來這秋老虎依舊兇猛。陽光透進軒窗,李苦兒糊裏糊塗地躺在床上,半晌,才反應過來自己是在何未染的住處。側頭往身邊一瞧,這一迴,何未染的的確確是在身邊,正閉著眼睛睡著,沒有要醒來的跡象。李苦兒不敢動彈,唿吸都控製得很淺,生怕將人吵醒。可也不知是為什麽,明明小心翼翼,何未染卻似有所覺,悠悠睜開眼來,惺忪卻光華明媚。


    “苦兒醒這麽早啊?”聲音很軟很輕,溫柔得仿佛最軟的絨毛,在李苦兒的心尖兒上撓了一記。李苦兒嗯了一聲,索性直接轉過身側臥,問何未染:“何姐姐,鰻魚是什麽味道的?”


    “小丫頭,沒吃過鰻魚呀?”


    李苦兒也不覺得丟人,大方承認:“我爹說鰻魚可貴了,要補身子的時候才有得吃。那會兒我娘還在呢,身子虛得不得了,大夫說要進補,我爹就去河裏捉鰻,大熱天的,捉了一晚上,被蚊子叮了滿身的包,才捉住一條,還隻有這麽長。”李苦兒伸出兩個食指比劃著,又說:“我爹也不大會做菜,就簡單給它蒸了,還說要給我吃一段,我那時候小,還被水蛇咬過,看著那模樣的小動物都發怵,而且那麽細一條鰻,我娘一頓都不夠吃,所以死活不肯要。後來我問我娘,鰻魚好吃不,她說特別好吃,我問她吃完有力氣了不,她說感覺能活到一百歲了。我那時候就想,原來鰻魚看起來醜醜的,卻這麽厲害呢。”


    何未染被她這一番話說得,也沒了睡意,隻聽她講小時候的故事,講她爹娘的故事,竟有些莫名的感動。她摸了摸李苦兒的臉,笑道:“那今天我一定要讓苦兒嚐一嚐,能叫人活到一百歲的鰻魚。”


    時辰差不多了,兩人便起床收拾,各自去幹活。一個到後廚去,一個到庭院去。李苦兒心不在焉地掃地,也熱出了一頭汗,但一想到就要吃到能讓人活一百歲的鰻魚了,就覺得好激動。


    掃完了地,自然是去後廚。剛跑進那小院子,李苦兒便見後廚眾人一水兒地蹲在地上幹活。她走近了去再瞧,他們一人抓一把鹽巴正搓著大鰻魚的身體呢。


    “啊,苦兒快來!”


    小曲叫她,她便跑過去,蹲在小曲身邊。


    “我跟你說,剛才何姐姐發話了,今早去向王爺請示,開個鰻魚宴,王爺準了,說府裏上上下下都可以來吃呢。”


    “啊?真的呀?所有人都有啊?”李苦兒雖失落與這能讓人活一百歲的鰻魚她不是獨一份,可一想到這麽大一條,也不是兩三個人能吃掉的,時間一久就壞了,太浪費,倒不如大家一起,還開心些。


    “聽說王爺還叫管家去叫舞樂班子了呢,要在庭院裏圍個大圈兒,不分尊卑地樂嗬樂嗬。”


    “真好!”


    “好是很好的呀,我們後廚就有得忙了。何姐姐說已請管家在庭院裏臨時糊了兩個大土灶,買了許多大鍋,到時候這兒唱歌跳舞,她就在旁邊烹製鰻魚,一道菜一道菜趁熱上,省得路上耽擱,涼了變腥。”


    “這也很有意思呀,放心,到時我會幫你的。”


    “還是你講義氣!”


    傍晚,所有人都到齊了,鰻魚宴如期舉行。舞樂班子早就開演了,吹拉彈唱的在外圍,舞姬歌姬在中間,節目一個接一個,叫人拍手叫絕。


    所有人的桌案都是一樣的,椅子也一樣,包括王爺和王妃。王爺覺得這樣很好,與民同樂,就好像多了幾十個可以一起用飯的家裏人,平凡,卻無需防備。況且此次有他見過最大的鰻魚,與他見過最出色的廚娘,兩個撞在一起,簡直是一場舌頭的盛宴。


    菜還沒有上,所有人的桌子上隻有酒水和瓜果。酒是青梅酒,不喝酒的,則是斟了青梅汁。


    鰻魚是下午便切好了的,應對著各種菜色,提前做好了準備,也因此,除了何未染,他人都不必多忙,隻需待她每做好一道菜,分盤上菜即可。


    李苦兒和小曲坐一桌,與何未染的桌子比鄰,何未染不在,卻坐了阿宴。大家都知道這條大鰻魚是何未染這位叫阿宴的友人送的,她能來參加,自然無人非議,歡迎都來不及,對她頗是熱情。


    河神阿宴還從沒有與這麽多凡人說這麽多無關痛癢的話,除了買粽子的時候,因此也頗是不習慣。李苦兒看她強作歡笑的別扭臉,樂不可支。


    不多久,第一道菜上了,是一碗小小的鰻魚丸子湯,燉成乳白色,上頭飄著零星的蔥花,底下沉著兩個鰻魚丸子,還配了一碗白米飯。大家迫不及待品嚐起來,不禁嘖嘖稱讚,魚丸爽滑,鮮而不腥,美極美極。


    第二道菜,是一碟蒸鰻魚。每碟隻有扁扁一截,卻因其本身就是碗口粗細,因此量並不算少。那鰻魚沒放任何作料,但頂上蓋了一層香飄四溢的梅幹菜,經過長時間的煨蒸,梅幹菜的鹹香慢慢滲入鰻肉,融合出十分美妙的味道。


    第三道菜,是炸鰻魚,表皮香脆,內裏細嫩。油炸之物,一在口感,二在香氣,這炸鰻魚的香氣也不一般,有芝麻的香,來自於用油——麻油,還有草植的清香,來自於鰻魚下墊的炒香蒿。


    緊接著還有雪菜鰻魚、韭黃炒鰻肝、醬香烤鰻、甜辣鰻魚絲、酥炸鰻魚餅,統共八道菜,最後還一人發了一個烤鰻粽子。


    一頓鰻魚宴下來,李苦兒才知道,吃了鰻魚,要說能活一百年,一點也不誇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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