乞巧夜之後,清水鎮上關於花翎班台柱程霞姝的傳言,便似遇上了春風的蒲公英種子一般,風吹遍地,落地生根,長出枝葉,開出新花,再結出一朵蒲公英,將謠言的種子散播到更遠的地方。不過兩天的功夫,市井皆流傳說,程霞姝的嗓子廢了,看大夫也沒得治,以後再也聽不到她唱戲了,真真是可惜。至於緣由,便是千奇百怪什麽樣的都有了。


    與此同時,喬王府也發生了一件怪事。李苦兒是沒有親眼看見,但聽庭院巡夜的家丁講,每晚三更之後,便會聽到女子唱戲的聲音,不知從哪裏來,聽起來悶悶的,十分不真切。頭一天巡夜的家丁說又聽到織女唱戲了,別人還道他是剛看完牛郎織女,三更犯困,迷迷瞪瞪腦子不清醒了。但第二天夜裏,另一個巡夜家丁也遇到了一樣的事……


    “哎喲那半夜三更的,也不知哪家姑娘,突然唱起《香魂》來了,淒淒慘慘的,嚇得我差點兒尿褲子。”那家丁說起這事的時候還心有餘悸,別人問他能否聽出是誰的聲音,他想了半天含含糊糊地說:“我也沒聽清楚,那聲音既不像是在你麵前唱,也不像是從遠處飄來的,不過調子都極準,聽著……聽著竟有幾分似程霞姝。”


    他最後半句話一出,本是信了一半的人當即又不信了,認為他是想借著程霞姝的傳言搬弄是非,未免無聊了些。但即使這樣,事情還是傳開了,就算隻當作新鮮的奇文,於沒有波瀾的生活來說,也是有嚼頭的。


    說的人自己也不確定,第一波聽的人信了一半卻傳得肯定,消息被倒賣了不知幾迴,添油加醋也顯得有理有據,再到其餘人耳裏,竟真得不能再真了。


    李苦兒在那第一波人裏,她信了,相信那家丁所聽到的,是程霞姝的戲。至於原因,自然是何未染說的那句:“或許是唱戲的天賦被什麽鬼東西偷走了吧……”


    聽她說出這話時,李苦兒雖感驚詫,卻又覺得其中不失玩笑的成分。但現今與家丁的奇遇聯係起來,兩句半真半假的話,竟也能拚一個“真”字出來。實在太邪乎……


    午飯時,李苦兒又去找了何未染,問及程霞姝的事。


    “何姐姐,你聽說沒有,前院小趙和黑子,這兩天夜裏都在庭院裏聽到程霞姝唱戲呢。花翎班離這兒遠著呢,唱戲的聲音怎麽會傳到這裏來?再說了,程霞姝明明已經唱不了了呀。”


    何未染正熬著酸辣蛋羹,聽李苦兒這般說,抬起頭,揚著眉毛問:“那麽依苦兒之見,這是怎麽一迴事呢?”


    李苦兒眉心一蹙,暗想自己明明是來問她的,怎麽還被反問了呢?眼珠子左晃蕩右晃蕩,還是吱吱嗚嗚道:“你上迴……你上迴不是說,許是鬼東西偷去的麽。”


    “啊……我的確這麽說過呢。”何未染掩嘴笑起來,笑得令人無法捉摸,另一隻手繼續用鐵勺攪著蛋羹,好一會兒,才道:“那麽,苦兒是相信了麽?”


    “自然是信。”都這麽問了,李苦兒就是不信也要忍不住賣乖,更何況,靈異的事情遇上過兩迴,也不得不承認某些東西的存在了。


    “既如此……”何未染說著,盛了一小碗酸辣蛋羹讓李苦兒嚐嚐,一邊又道:“你今夜別走了,睡我房裏吧。”


    “噗!!!啊……不是……太酸了……”李苦兒吃了一驚,想要掩飾便信口胡謅。


    “太酸?……”何未染懷疑地看著眼前的蛋羹:“我居然也有做壞的時候。”


    下午,李苦兒在田裏除草鬆土又澆水,累死累活地幹完了農活,又要迴府裏掃院子。她在湖邊掃落葉,看起來王妃又練過劍了,李苦兒同情地瞧瞧枝葉零落的小樹,不由感歎一聲:好殘忍……


    掃完了院子,太陽還沒有要落山的勢頭。李苦兒抱著大掃帚打算在湖邊坐一會兒。王府雖是王府,對下人的管束卻比一般富貴人家更寬鬆,主要還是王爺王妃都仁厚。她就這麽坐在湖邊的大石頭上,來來往往許多人,也沒哪個來趕她。


    湖水依舊清淺,邊緣處能清晰看見湖底各色的鵝卵石,陽光灑在湖麵上,熠熠生輝。李苦兒估摸著這湖水的最深處或許隻堪堪蓋過她的膝蓋,若不是來往人多,她甚至想脫了鞋子卷起褲腿下去痛快戲耍一陣。


    俯下身子,伸長了胳膊掬一把水,不算冰涼,有太陽曬過的餘溫。一隻蝌蚪在她的手心搖頭晃腦撞來撞去,蠢蠢的,就這樣被李苦兒隨手逮住了,她覺得可愛,並著手彎起食指欲要逗弄,尚且來不及觸碰,那蠢蝌蚪竟又狡猾地從兩手的縫隙中滑落到水裏去了。


    李苦兒眨眨眼,這才發現小小一麵淺湖亦是生機盎然。成群的小蝌蚪當中,混了幾條銀灰色的魚苗,隻一點點動靜,就能讓它們受到驚嚇,散開又聚攏,聚攏又散開,有趣極了。還有邊緣的泥水上,粘著零星的幾顆小螺螄,雖說一動不動,卻也會時不時咕咕地吐幾個泡泡。


    李苦兒想起了那夜踩到的田螺殼,難不成就是打這湖裏來的?那裏麵的田螺到哪兒去了?該不會是出門溜達找不到家了吧。李苦兒這樣尋思著,又覺得自己的想法真是幼稚無聊。


    在府裏蹭了晚飯,待後廚事宜都安排妥當,李苦兒就拿著要換洗的衣物跟著何未染迴房了。這會兒天剛黑透沒多久,離子時卻尚早。


    “咱們先去洗個澡,然後迴來睡一覺,待子時到了再出去。”


    李苦兒點頭應下,要說害怕也不是沒有,但若是與何未染在一塊兒,便是刺激比擔憂多。


    府裏有專門的浴房,男子在庭院東邊,女子在庭院西邊,裏麵擺滿了浴桶,前方屏風,兩邊竹簾,將浴桶一一隔開。洗浴時間是每人兩柱香的功夫,配了皂角和澡豆,還專門請了幾個仆人換水,算是極好的待遇了。


    李苦兒和何未染到那裏的時候,浴房裏沒有一個人。前院的丫鬟還在侍奉王爺王妃,她們往往會再晚一些才來。


    兩人選了比鄰的浴桶,放下衣物,叫了提水的丫鬟來,一同將浴桶裝滿。


    嘩啦啦,嘩啦啦,四個人來來迴迴七八趟,浴桶終於滿了。兩個丫鬟留下四桶熱水給她們備用,便離開了。


    李苦兒一件一件脫了衣裳,掛在屏風上,何未染正拆著發髻,隔著稀疏的竹簾朝她瞧了眼,道:“苦兒還需吃胖些才好。”


    李苦兒麵上一熱,光著屁股一溜煙竄進浴桶裏,嘴上道:“家裏窮,沒肉吃,想胖也胖不起來呢。”


    何未染放下一頭青絲,脫了衣裳也跟著坐進浴桶搓起澡豆,頃刻間,淡淡的悠香散逸開來。


    “不怕,有我在,定會把苦兒養得很可愛。”


    李苦兒低著頭,手裏捏著顆澡豆搓肩膀,皮膚紅紅的,不知是水太燙,還是心裏太暖。


    兩人洗完澡,渾身舒暢得直歎氣,即使是蟬鳴的仲夏夜,微風吹在身上,也是涼爽的。有丫鬟相繼來浴房洗澡了,見到何未染,皆難掩眸中崇拜的情緒,紛紛笑著與她打招唿。李苦兒這才發現,原來何未染是這樣受人歡喜的,與誰都很親切的樣子啊。


    迴到屋中,何未染點了燈燭,又從櫃子裏取了草席出來,打了盆水擦了擦,鋪到床上。李苦兒暗想,這麽熱的天,原來她平日裏還是睡褥子的,怎麽睡得下去呢?


    “隻剩兩個時辰了,快來睡吧。”


    李苦兒依言爬上床,床很大,兩個人睡足夠了。席子涼涼的,下麵墊了褥子,軟軟的,一點也不膈應。她睡在裏麵,仰躺著,薄薄的被子蓋在肚子上,一雙圓溜溜的眼睛片刻不離地望著何未染。


    何未染穿著中衣,正坐在梳妝台邊擦頭發,她身形纖瘦,李苦兒覺得她也不常吃肉,雖然是個不折不扣的大廚。何未染擦幹了頭發,拿了一把團扇,上頭繪著一幅山水畫,那青山之下蹲著一個紅衣裳的小姑娘,隻是一個背影,頗是古怪的意境。


    何未染脫了鞋子上床,掩好被子,便舉著團扇溫柔地為李苦兒扇風。李苦兒覺得不好意思,忙說不熱,隻不知為什麽,被這扇子的涼風撫摸一陣,睡意便襲上了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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