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自己當時偷偷藏下的東西是個怎樣的禍害,又與我結下了怎樣的羈絆。


    直到三歲這年,我突然昏迷不醒。沒隔多久,我自己又醒了過來。如此反複,時醒時睡,到後來昏睡的時間越來越長,清醒的時間越來越短。宮中禦醫束手無策,爹爹娘親尋遍江湖神醫,卻無一人治得好我的病。其中,也包括了神醫風無定。


    適時,娘親正懷著弟弟,每天大著肚子守在我的床前心力交瘁,爹爹愈發沉默寡言,幾乎足不出戶。


    景王府唯一的小郡主得了不治之症的消息很快傳了出去,天下嘩然。景王年少中毒,曾麵如惡鬼,不良於行,命途多舛。沒想到,他的女兒也——


    一時之間,景王乃天煞孤星,會克死妻兒的流言四處擴散。淵帝震怒,將散播謠言者統統抓入刑部大牢,卻依舊無法堵住百姓的悠悠之口。


    “爹爹,娘親。”距離上次醒來,已經過了一個多月。我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看著床邊的兩人。


    “豆豆,你睡夠了嗎?起來陪娘親走走好不好?”娘親身懷六甲,本應越來越圓潤的身材卻愈發消瘦,眼底的青黑之色濃鬱得可以去拍恐怖片了。


    看到我醒來,她還是強打起精神,握著我的手,想把我從床上拉起來。


    “娘親,我做了個夢。”我這幾個月也知道自己的怪病無人能治了,一下子懂事了不少,連小阿元來看我,我也不再捉弄他了,而是擺起了小姑姑的架子讓小阿元好好跟著他舅舅讀書習字。


    “哦?豆豆夢見了什麽?”娘親勉強一笑。與爹爹對視一眼,便開始配合我的話。


    “我夢見娘親懷的是弟弟,他還在夢裏叫我姐姐呢。”我甜甜地笑,想讓娘親不要這麽擔心。我在夢裏確實看見弟弟了,弟弟很可愛,一點也不調皮,爹爹教他讀書習字,娘親教他辨認草藥,還有畫兒阿姨教他作畫,琴姨教他彈琴……


    “那他可有你這般淘氣?”


    我搖了搖頭,咬著唇:“一點也不淘氣,他說會替我好好照顧爹爹和娘親的。”


    “……”聽了我的話,娘親的眼淚一下子流了出來,她再也忍不住,大聲哭了起來。


    “娘親,您不要哭好不好?”我伸出小手去為自家娘親抹眼淚,一邊抹一邊哄,“娘親,你別哭了,再哭就不漂亮了,弟弟肯定在笑話您呢。”


    爹爹也攬過娘親,緊緊抱著她:“鏡兒,你別哭,你一哭不是惹得豆豆也跟著傷心嗎?我們說好不放棄的,隻要有一線生機,豆豆就有希望。”


    “天道循環,就算是我白撿了這幾年生機,為何要報應到豆豆身上?”娘親憋著眼淚,抓著女兒的手,“我一定會讓她健健康康的,就算犧牲——”


    我當時並不知道娘親說的是什麽意思,可爹爹的神色一下子就變了,可以看出他很緊張,甚至是害怕。


    “你胡說八道什麽!”爹爹一把捂住娘親的嘴,不讓她繼續說下去。


    “豆豆隻是生病,總會治好的,跟你一點關係都沒有!”自從知道她是異世之魂,景王就一直擔心她會無緣無故地消失,往常都是刻意迴避這個問題。現在她一提起,他隻覺得心痛得無以複加。如果注定要失去,為什麽還要讓他得到?這幾年的幸福是偷來的麽?


    他隻能說,上天還真會跟他開玩笑。


    皇室尊榮算什麽,權勢滔天又怎樣?這些是他想要的嗎?


    他不過是想要鏡兒的笑靨如花,女兒的淘氣可愛罷了!


    “娘親,弟弟會很乖的,您不要哭。他會很乖的。”我眼裏閃著淚花,一個勁兒重複著弟弟會很乖的話,沒過多久,又靠在娘親懷裏昏睡了過去。


    娘親哭得動了胎氣,被爹爹強製抱迴臥房休息去了。


    “王爺。”爹爹從臥房出來,乘風叔叔剛好從外麵迴來。


    “找到釋苦大師了麽?”


    王府的近衛幾乎全部被爹爹派了出去,乘風叔叔是去找雲遊的釋苦大師。爹爹常說大師見多識廣,興許會有辦法。


    “釋苦大師行蹤全無,隻是,屬下帶迴了柳先生。”


    “柳風殘?”當年柳風殘與他們一同前往海天一色救迴嶽母大人便沒了蹤影。聽鏡兒說他與海天一色的女皇是故人,留在那裏作客了。他現在來王府做什麽?


    “柳先生聽說了小郡主的事情,他說他興許有辦法。”


    “請他去書房!”


    家中來了一位謫仙般的男人。這個男人名叫柳風殘,據說,他與娘親來自同一個地方。不知道這天他與爹爹在書房裏談了什麽,隻知道他走的時候帶走了我。


    當我醒過來的時候,已經身在驪山。


    驪山是一個沒有喜怒哀樂的地方,特別是驪山的山頂,終年積雪不化,能上來的人屈指可數,也沒有人敢輕易踏足這片禁地,隻因為這裏是驪山山長的居所。


    驪山的山長不像外人想象的那樣是個掛著山羊胡的白胡子老爺爺,而是一個看起來非常年輕的美大叔。


    他的美,用娘親的話來說就是已經超越了男女性別,進可攻,退可受。


    但是,山長總是反駁,他一點也不瘦。他可以徒手扛起一頭牛。


    我不知道山長叫什麽名字,所以一直叫他美人叔叔。他卻非常嚴厲地要我叫他山長大人。


    “豆豆。”


    我抱著阿喵在雪地裏打滾兒,美人叔叔便踏著雪來尋我。


    我還是像以前那樣,很難醒過來,不過每次醒過來美人叔叔都會讓我喝很多奇奇怪怪的東西,喝完之後,我就可以多清醒幾天。美人叔叔說,我要趁著清醒的時候快快長身體,不然長得太慢,他都無顏見我娘親了。


    “美人叔叔。”美人叔叔牽著我,我很好奇,他認識我娘麽?為什麽他要見我娘?


    “叫山長大人。”美人叔叔很嚴肅地看著我,每次都要糾正我的稱唿。


    “山長大人,你認識我娘親麽?”


    美人叔叔似乎被我問得一愣,然後臉上閃過我看不懂的神色,隻勾唇一笑。不得不說,他的笑很美,仿佛滿山的冰雪都能被他的笑意融化。


    “你娘親,是這個世界上最美麗的女子。”他迴答得很認真,可是我無法理解他話裏的意思。因為——


    “可是,我覺得你比我娘親還美。”


    “是啊,我是世界上最美的男子,所以,我跟你娘親本該是天生一對。”


    他肯定在胡說,我覺得娘親不是最美的女子,舅媽和笙姨都長得比她漂亮。但是,她是最好看的女人,我爹爹說的!


    因為,除了娘親,爹爹眼裏根本看不見其他女人。


    “錯了,我爹爹和我娘親才是一對。所以才有了我。”


    “你爹爹和你娘親的結合天理不容,否則怎麽會生下你這麽個小怪物?”美人叔叔刮了刮我的鼻子,笑得樂不可支。


    他罵我是小怪物,我長大了肯定會報複的。我偷偷地握了握小拳頭。


    可是,我確實是個小怪物,還是個嗜血為生的小怪物。有一次我偷偷看美人叔叔為我熬藥,可他竟然割破自己的手腕滴血進去做藥引。


    我知道之後不肯喝藥,他威脅我說,如果不喝就永遠醒不過來了,再也見不到爹爹娘親還有我那已經出生卻無緣相見的弟弟。


    “那你就是個老怪物,隻能躲在這個雪山上。”我有點不高興,即便我是怪物,他也不該這麽說,太傷害我幼小的心靈了。


    “對啊,我是個老怪物。你娘親欠了我的,所以送你這個小怪物上山來陪我。我隻能躲在這裏,你還不是要陪在這裏。”


    “哼,我不跟你說了!”我甩開美人叔叔的手,自己跑迴屋子裏去。


    每次都是這樣,吵架什麽的,永遠都吵不贏他。我想念那個柳先生,希望他出現然後把我帶迴家去。因為,我想念爹爹和娘親了,還有沒見過麵的弟弟,說不定娘親肚子裏又有了妹妹。


    如果娘親身邊已經有了弟弟妹妹,她還會想我嗎?是不是以後娘親會抱著妹妹一起睡覺,給妹妹講孫悟空三打白骨精的故事,陪妹妹一起下棋,教妹妹玩數獨遊戲?


    想到這裏,我就忍不住在床上打滾,眼淚也跟著流出來了。


    豆豆,你是爹爹娘親最疼愛的小郡主,你是阿元最崇拜的小姑姑,你不能哭!


    我握著拳頭為自己打氣,不知不覺又睡了過去。


    日複一日,年複一年,我在驪山上和美人叔叔一起生活。我睡的時候他就去書院閑逛,我醒的時候他就教我琴棋書畫,我不想學,他就說我娘親和爹爹以後會生很多很多孩子,我如果學不好,他們就不會喜歡我了。


    我不知道他說的是不是真的,可我怕爹娘會忘了我。


    於是,我拚命學習畫畫,然後把自己每一年的樣子都畫下來,我拜托他幫我送去王府,讓爹爹娘親看著畫想念我,這樣就不會忘了我啦。


    我是不是很聰明呀?


    “美人叔叔,我今天十歲了。”我很慶幸,我在自己生日這天醒了過來。因為,他答應我,在我十歲生日的時候送我一個願望。


    “嗯。”


    美人叔叔上下打量著我,可能是為我十歲的年紀卻隻有八歲的個子發愁。他唇色蒼白,美貌不減當年。就是身體愈發羸弱,我猜測與我有關。畢竟,我是個靠吸食人血保持清醒的小怪物。


    “你說過答應我一個願望的。”


    “你想要什麽?”


    他幾乎是防備地看著我,因為去年生日我要他爬到望鏡亭頂上去唱歌,前年生日我讓他穿著女裝跳霓裳羽衣舞,上前年的生日願望是要書院裏最醜的哥哥的褻褲……


    “我要知道你的名字。”


    “名字麽?”


    美人叔叔笑了,又是那種讓人抓不住的笑。


    “十年之約一到,你娘親會親自上山來接你,到那個時候,你可以問她。”


    “你就不能先告訴我麽?我隻是想知道你的名字而已!”


    “你不是一直都叫我美人叔叔麽?我的名字就叫美人。”他輕笑,根本不把我的賭氣放在心上。


    是啊,對於他來說,我生氣又不會很久,我不理他,他總有辦法讓我投降的。因為,我離不開他。


    這麽多年,我們一起生活,他對我的喜好一清二楚,可我總是捉摸不透他。


    他的臥房從來不允許我進去,我真想知道裏麵藏了什麽寶貝。


    有一次我偷偷爬進去,還沒來得及看清楚裏麵的擺設,便被他提溜著衣領扔出來了。那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對我發火,讓我在雪地裏凍了三天三夜,直到我再一次昏睡過去,他才將我抱進屋子裏。


    我總覺得美人叔叔心裏藏著一個小人,可他不肯說。他喜歡陪我聊天,但每次都是我說,他聽。輪到他的時候,他總是一笑而過。


    我討厭他這個樣子,像是要羽化登仙了似的。


    不過,他還有更討厭的時候。那就是喝酒,每年的某一天,他都會喝得酩酊大醉,然後看著我出神又歎氣。


    我問他怎麽了,他總是不肯說,我想,他一定是在想著誰。可惜山上隻有我一個女子,他便隻能對著我的臉想她。


    一邊想,還一邊念叨——


    不像,長得一點也不像。


    我甚至懷疑他心裏的人是不是我娘親,因為,我小時候老是聽娘親說我長得像爹爹,一點也不像她。


    要是他想念的真的是我娘親,那我又覺得他很可憐,因為爹爹和娘親很相愛,即便他比爹爹長得還美,娘親也不會移情別戀的。


    ------題外話------


    這個男人是誰,想必大家都猜得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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