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我不信命


    小袁營的戰果,很快就傳到了各部的耳朵之中。闖營之中,免不了一陣嘲笑,嘲笑小袁營不過雷聲大雨點小而已。


    不過,張軒絲毫不在意。


    陳永福抖擻精神守城,當夜派士卒下城,將城下遺留下來的攻城器械都一把火燒了。清理城下的空間,隻見城下損毀的攻城器械一個一個染起大火。火焰之中似乎夾雜著屍體,讓人聞到一股屍臭味。


    但是不管義軍與官軍都已經習慣了,這就戰場的味道。


    又在城頭之上設立木牆,後麵安置火銃手,也是相當忙碌的。


    袁時中倒是有指揮攻城的興趣,反正河南大地之上,有足夠的饑民,匆匆訓練就能當做攻城的士卒,而袁時中以本部人馬在後麵督戰,時不時練習一些金鼓旗語的使用方式。就當練兵了。<i></i>


    張軒卻留在營寨之中,專注一件事情,就是鑄炮。


    這一次鑄炮,不是鑄小炮,而是大炮,攻城炮,每一門都在千斤之上。


    張軒對紅夷大炮,隻聞其名,不見其人。但是這一次火炮鑄造,已經窮盡了張軒對火炮所有想法。


    張軒的對火炮的設計,火炮長七八尺長。鐵芯銅胎,不過,因為銅料上的不足,這銅胎難免薄上一些。


    即便如此,這些鐵料與銅料也消耗了小袁營所有積蓄。


    當然是小袁營的積蓄,如果不是張軒要將這些火炮留給袁時中,袁時中絕對不會讓張軒如此耗費鐵料與銅錢。


    “這些火炮什麽時候能造出來。”張軒問王大炮道。<i></i>


    王大炮在張軒身後,說道:“大人,鐵模已經做好了,隻需澆鑄就可以了,用不了多長時間,隻需幾日功夫就可以了。”


    張軒說道:“好,我在這裏等著,看你澆鑄。”


    “是。”王大炮頓時覺得壓力巨大。


    有領導監督與沒有監督是兩種不同的工作狀態。


    熱浪滔天,一個大漢光著膀子,不,不僅僅是光著膀子。而是隻有一塊布包裹著下半身。


    王大炮親自指揮。爐子裏麵的熱浪翻湧,通紅的刺眼。


    張軒坐的地方微微遠一點,但依然大汗淋漓,隨即,有一個人將拿著沾了涼水的布,給張軒搭在額頭之上。


    張軒頓時感到一陣清涼。<i></i>


    張軒轉頭一看,卻見羅玉嬌過來。連忙說道:“你怎麽過來了?”


    羅玉嬌微微一笑說道:“你坐不住了,我又怎麽能坐得住。”


    張軒看著一個個近乎光著身子


    的男人,頓時有一點不好意思,說道:“這裏有一點不大雅觀。”


    在明代時間長了,張軒的價值觀似乎也被明代同化了不少。


    “這有什麽?”羅玉嬌說道:“鄉下男人幹活都這樣,我又不是什麽大家閨秀。我看你心神不寧。開封城真得這麽難打嗎?”


    羅玉嬌過來之後,跟在張軒身邊的周輔明與鄭廉都很有眼色的離開了。


    張軒看周圍隻有他們兩個,微微苦笑一聲,說道:“朱元璋還真是一個基建狂魔啊。這開封城,哪裏是一座城池,根本就是人造天險,二十裏長的城牆,高四五丈,寬好幾丈,光土方量都不知道有多少,真是沒事幹了。”<i></i>


    羅玉嬌有一些詞匯聽不太懂,但是隻是看著張軒,張軒心情就平靜下來了。


    “開封城真得很難打。”


    “數丈寬的壘土,去年闖王想盡辦法,血戰數十天,還是無功而返。我想盡辦法,所有攻城之法。翻越城牆,前天的辦法。挖地道,我也試過了,開封城下的情況複雜,根本挖不通。我現在能選的隻有一個,就是用火炮轟開城牆的。但數丈厚的壘土,真得能轟開嗎?”


    “我不知道。”


    羅玉嬌說道:“那麽攻不下,就攻不下吧。反正天下間的城池多了,有幾個攻不下來,也很正常。”


    “是啊,勝敗乃兵家常事,那有誰能真正的攻無不克,戰無不勝,但是開封不一樣。”<i></i>


    “尋常城池攻不下,就攻不下了。但是開封城,你知道如果攻不下城池,闖王會怎麽辦啊?”


    張軒眼神不知道落在何方,愣愣的說道。


    “怎麽辦?”羅玉嬌說道。


    張軒的嘴角勾出一絲冷笑說道:“決河灌城。”


    “開封有四十萬人,四十萬人,四十萬人的性命就在我手裏。闖王根本沒有強攻開封城的意思。如果我不想辦法,開封城之中四十萬人都會---都會---都會---”


    張軒說不下去了。


    一個人兩個人的死,張軒早已看淡了。


    乃至幾千人的傷亡,張軒也早已看開,比如上次攻城傷亡兩千多人,張軒都沒有皺一下眉頭。<i></i>


    但是四十萬,這是四十萬人。讓張軒如何釋懷?如何說放下,就放下。說不在意就不在意啊?


    “我沒有見過四十萬人死是什麽樣子,但是我見過百人死,千人死,萬人死,或許也有十萬人死。四十萬人死,不過是四個十萬人死,四十個萬人死而已。我記得我爹剛剛起兵的時候,陝西整村整村死絕。有人投降官軍,也是整軍整軍的被洪屠夫給


    殺了。你知道我娘怎麽死?是我爹殺的。”羅玉嬌的語氣之中,有一種司空見慣的平靜。


    但是這種平靜讓張軒毛骨悚然。


    羅玉嬌不等張軒說話,就繼續說道:“我記得那個時候,就在黃河北邊,我們都被數萬官軍困在黃河以北。投降不敢。洪屠夫殺起人,是滿坑滿穀的。又走投無路,父親決定拚死一戰,親手殺了我媽。將我綁在他胸前,哥哥騎著戰馬跟在後麵。還好那時候,黃河結冰。我們逃出來來。但是一起困在黃河北岸的所謂百萬之眾,活下來的隻有數萬而已。”<i></i>


    “我們每一個活下來的人,都是從死人堆裏麵爬出來的。”


    張軒也不知道該怎麽安撫羅玉嬌,隻是輕輕將羅玉嬌攬在懷裏,拍拍她的肩膀,節哀順變這四個字,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來。


    羅玉嬌靠在張軒胸前說道:“事情已經過了這麽多年,早就過去了。我給你說這個,隻是要告訴你,生死有命。自有老天安排,你不用想那麽多,天地下死的人多了。不是你的事情。”


    可是這賊老天眼瞎了。


    或許曆史上的一些事情,張軒不清楚,但是大致的曆史軌跡,張軒卻了然在心。


    如果按照曆史上原本上的情況,以羅玉嬌身份,她活不過明年。即便他僥幸活過了明年,她要經曆的有是一場接著一場的大屠殺。<i></i>


    甚至比在陝西,河南的屠殺更重。


    張軒心中暗道:“做為一個大男人,如果連自己的女人都保護不了。我算什麽男人。”


    張軒對羅玉嬌說道:“玉嬌,你信我嗎?我這一輩子一定會讓你平安喜樂。”


    羅玉嬌輕輕一笑。


    張軒說道:“你別不信,最多三年,我們一定會安頓下來。”


    羅玉嬌忽然說道:“我記得你去年也是這麽說的?”


    張軒忽然有些尷尬,他依稀他似乎說過這樣的話。隻是現在還沒有看見一點希望。


    “不過,我信你。”羅玉嬌說道:“我什麽都信你。”


    張軒心頭一陣暖意,其實他對自己也沒有多大的信心。畢竟亂世之中,人亂如麻,亂世人不及離亂犬。有今天沒明天,就是皇帝也難免直掛東南枝的。不要看張軒在義軍之中,也算是有些地位。


    但是這些地位未必能保全他自己的項上人頭。


    隻是被一個愛自己的女人如此信任,他的心中頓時生出了萬丈豪情。


    “這賊老天既然瞎了眼,我就讓他看看,我張軒是如何改變命運的。”


    “我不信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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