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正欲上前扶她,忽然震驚地說不出話來。


    “我答應隨你迴鄉,正因禹城與朔城臨近。”她顫巍巍地跪在他身前,緩緩彎下腰肢,“大人待我的好,我銘記在心,可一個心死之人,縱是萬死也報答不了大人的恩情。”


    公何盛頹然靠著車廂,閉上眼不看她。


    “秦好餘生所願,便是前往朔城,再看一眼我的夫君。”


    公何盛忽然笑了起來,起初隻是自嘲似的笑了兩聲,繼而便是揚起臉來,笑得渾身顫抖,驚得道路兩旁枯枝上的新雪亂顫。


    “我派人捎了口信給娘,說帶個姑娘迴家。”他側過臉看她,滿臉悲戚,“她高興地逢人便說,我兒子要娶媳婦了。”


    秦好微微張口,卻是內疚地說不出一個字來。


    他不停地笑,“我送你到禹城邊境,給你一匹馬,你便再也不要迴來了。”


    及至入夜,禹城的風雪更大了,秦好著了小襖,將氈帽和軟靴穿戴整齊。


    公何盛懶懶地坐在馬車上,飲了一口烈酒,看著她她禦馬而行,於這風雪中越來越遠,直至她變成了遠處的一個小小白點,和漫天的風雪融為一體。


    分明是凜冽的數九寒天,他的胸口悶得難受,唯有狠狠扯著衣領,教冷風灌入身體。


    想起她臨走之前的模樣,他便又是一陣心煩意亂。


    “我走後,但凡有人問起,大人便說我是連夜盜了馬匹細軟,逃了。”


    “太子喜怒難辨,大人生性直率,有機會定要尋個由頭,請太子放你出京為官。”


    “大人文韜武略,須戒驕戒躁,十年蟄伏,終有一日功成名就。”


    “為臣之道,有時是向死而生。”


    狠心的女人,你走便走,為什麽還要同我說這些?


    為什麽還要囑咐我加衣?


    為什麽還要勸我少飲酒?


    為什麽還要對我說抱歉?


    臉上癢得厲害,公何盛胡亂抓了一把,竟是凝結的冰淩。


    他娘的,老子居然為一個女人哭了!


    他一把將酒壺擲在地上,鬆軟雪地裏瞬時多一個不大不小的窟窿。酒瓶傾覆,烈烈清酒如泉水般無盡奔流。


    公何盛抹了一把嘴角,翻身上馬。


    你快逃,快逃!若是被我追上,這輩子都不會再放你走!


    北風嗚咽,雪花橫飛而來,砸在臉上有如刀割。


    秦好禦馬而行,於瑩白的雪地中看到一方石碑,上麵寫著“北齊界”。


    她了然,隻要跨過此處,便是朔城了。


    抬頭遠望,於不遠處看到一輛馬車矗立在風雪中,像是在等人,又像是在守衛,與這荒無人煙的邊境雪夜格格不入。


    秦好看了半晌,便是夾緊了馬腹,快步往梁國之境而去。


    風雪頗大,她並未看到馬車之中緩緩伸出一隻手來,骨節發白,緊緊握拳。下一刻,這隻手撩開了厚厚的簾幕。


    “秦好!”風雪之中有一聲急促的唿喊,教她不由迴頭。


    公何盛不過著了單衣,胸口露出大片的麥色肌膚。風雪落在他的發絲、眉角,竟已凝結成冰。


    見他策馬而來,她不由心上一酸。及至她近前,長臂一帶,竟是攬著她滾入了冰冷的雪地裏。


    遮蔽風霜的氈帽早已滾落在地,他捧起她的臉,忽然將嘴唇貼在她的額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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