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就是岡瑟嘍?”領主大人又把目光轉向旁邊的黑大個。


    接近兩刃的身高,在龐貝人裏確實算是極其高大,手裏捏著根長矛站在那裏威風凜凜。不過跟高地蠻人比起來,要矮差不多一頭。


    他手裏握著的長矛,明顯是用一種叫三角叉的農具臨時改成的。現在正是農忙時節,李察不禁猜測不知是哪戶農人家裏進了賊。兩邊斷茬還很新鮮,就算撒了點草木灰做舊也改變不了這個事實。


    “是了。”一揚頭,“岡瑟”滿頭碎辮很飄逸地隨之舞動。他手裏的長矛也動起來,花哨的槍花叫人眼花繚亂煞是好看。


    沒什麽屁用的花架子,像雜技多過武技。領主大人暗暗腹誹。


    圍觀閑漢可沒有這份眼力,被“岡瑟”的神勇震驚,立刻叫酒保又給他們加了份土豆烤豬肘。


    “那你又是誰?”領主大人的目光最終落在一直很沉默的牽馬人身上。他手裏拿著一把造型誇張的重型彎刀——十有八九也是輕鐵製的樣子貨。


    牽馬人咽下麥酒,才慢條斯理地說道:“我是赫特。”


    “不對呀。”李察大驚失色,一枚剛嗑好的葵花子從嘴裏掉出來落在腿上,奇丘立刻瞅準機會撿起來吃掉,“赫特不是半人馬嗎?”


    喜歡看熱鬧是人類共同的天性,此時周圍市民已經越聚越多,紛紛出言附和。


    這些人平時沒少去酒館裏聽吟遊詩人唱詩,完事後雖然一個大子不給,也不耽誤他們對最近流行爆款題材如數家珍。


    “赫特”靜靜看著一片喧鬧,沒急著解釋。反倒立刻有支持者要求大夥冷靜下來,既然“李察”跟“岡瑟”都如此神勇,那想來這“赫特”自然也不是一般人,不妨先聽他說說。


    於是場麵又安靜下來,等著他自證清白。


    “酒館裏吟遊詩人以訛傳訛罷了,千萬不要相信。”假赫特拍了拍身邊老馬的脖子,麵色非常誠懇,“不過是本人騎術精湛猶如人馬合一,遠遠望去比起半人馬也毫不遜色,才有這傳言。”


    “哦!”


    龐貝市民可不是沒見識的鄉巴佬,他們明白一個簡單的道理——


    說起事情來凡是隻知道往大往空裏說,一遇詰問就閃爍其詞,十有八九是騙人的。而像眼前這樣,雖然與主流認知不符,但卻合理又不乏細節,肯定真到不能再真!


    “可我還是覺得赫特真是個半人馬。”領主大人托著下巴語氣篤定。


    這匹老馬尾巴上的毛都禿了,四條腿瘦如麻杆,任憑通天的騎術也別想跟騎出花來。因為適合它的地方隻能是磨坊,而不是戰場。


    “赫特要是假的,那李察跟岡瑟豈不也是假的?”立刻有閑漢指著那個“李察”背後巨劍說道:“你看看那把劍,他要不是李察還有誰是?”


    “我啊,我是李察。”領主大人拍了拍胸膛,自我感覺非常有說服力。


    可惜掌握真理的往往是少數人,這少數人要為真理承擔被噓到被燒死之間不等的代價。


    “噓~”


    看熱鬧的閑漢們一哄而散,尋思這人可真能嘴硬。


    “嘿嘿。”似乎是覺得有點意思,“岡瑟”放下豬肘主動跟領主大人打了個招唿,“朋友,待會要去哪?”


    “貴族苑那邊,幹嘛。”領主大人翻了個白眼。對這群騙子倒談不上惡感,甚至還覺得有點好笑,不過也肯定沒什麽好印象就是。


    “巧了,我們也去貴族苑。”一甩腦袋,“岡瑟”的碎辮又飄逸起來,很有南方省近年流行的後現代主義狂野範,“你怎麽去?”


    “走路去。”領主大人開始不禁懷疑也許真的有第二個高山堡,他們就是來自那裏。


    氣場這東西雖然看不見摸不著,但極難造假,對潛意識的影響有時反而比語言更大。就比如眼前這三人,絕對個頂個都是騙子行當裏的翹楚人傑。


    自信!真是太自信了!自信到極具感染力,臻至騙人先騙己的至高境界,難怪可以三言兩語就把酒館裏其他人糊弄過去。


    要不是李察自己才是那個真貨,也絕對隻能乖乖掉進坑裏被蒙一把。


    “你是去買葡萄吧,聽說那邊有家店葡萄不賴,甜得像蜜糖。”話音剛落,“岡瑟”又抓起一塊豬肘猛啃,三兩口就隻剩下塊骨頭。


    領主大人無可奈何地點點頭。


    “等會商隊忙完,我們跟商隊一起坐車去,知道嗎,那可是幾百人的大車隊。”“岡瑟”拇指朝自己一豎,臉上滿是自豪洋溢,“赫特”也在一旁微笑著點頭附應。


    “我們去貴族苑是跟裏麵的大人物打交道,不然的話倒是可以帶你一程。”


    這個“岡瑟”明顯是話癆,說完還不忘再使勁甩甩頭,碎辮上綁的小石子碰在一起,節奏感鮮明。


    李察覺得他這碎辮可真帶勁,尋思要不迴頭讓岡蠻子留長頭發也紮上,肯定暴帥。


    …………


    酒館門口,李察和三個西貝貨揮手作別。


    “岡瑟”嘬了嘬油津津的手指頭,打了個響亮的飽嗝,朝街道盡頭揚了揚下巴,“不聊了,我們車隊來了,你這人挺有意思,迴頭來高山堡請你喝麥酒,正宗矮人釀的!”


    一輛輛載重馬車正從街角轉彎駛過來,和伴隨的蠻子跟半人馬一起,幾乎要把狹窄的道路堵塞。領主大人一抬頭就看到安妮正坐在頭車車廂邊上,抱著個賬本笑得傻兮兮。


    “有緣迴見。”對李察揮了揮手,“岡瑟”和兩個夥伴鑽進街上的人流,如同遊魚入水,很快不見蹤影。


    一小時後,貴族苑門外的香榭麗大街上,浩浩蕩蕩的馬車隊駛來。


    頭車裏坐著個年輕武士,托腮享受著微風撲麵,嘴裏哼著不成體係的小調。


    他顯然是整支隊伍的絕對核心,身後站著兩個女仆打傘遮陽,身前幾個高大兇悍的武士坐姿規規矩矩,一人手裏捏著一摞方方正正的厚紙片,正抓耳撓腮。


    要是有常年混跡酒館的閑漢看到,一定能認出這叫“撲克牌”,最近在科倫特定圈子裏有點流行開來的趨勢。


    年輕武士忽然停下來微笑著跟三個路人打了個招唿。


    “那誰啊?”安妮抬起頭滿臉好奇,她剛才在算賬沒注意到。


    “幾個以前的熟人。”李察笑嗬嗬地出完手裏最後幾張牌。


    “不用停下再打個招唿?”


    “不用。”領主大人伸了個懶腰。


    三個路人原本人手一串葡萄正嚼得起勁,忽然仿佛中了定身咒一樣麵麵相覷目瞪口呆,手裏葡萄無聲中落在地上,一片紫色汁水四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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