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開達自從串聯迴來之後,便一直沒在家裏閑著。他敢打敢衝,跟在大學迴鄉紅衛兵的後麵,是揪鬥縣委走資派的紅衛兵組織者,很快便在縣裏當了紅衛兵組織的一個頭目。最近以來,縣裏造反派分為兩大派,一派名曰紅旗,是毛澤東思想紅旗戰鬥隊的簡稱,總部設在城鎮的育民中學,參加的大都是學生和最底層的工人。後來,各基層單位的職工也有許多人參加,隊伍逐漸壯大。紅旗戰鬥隊成立的時間早,自命為造反派;一派曰紅聯,是毛澤東思想紅太陽革命造反兵團大聯合的簡稱,總部設在離學校不遠的縣政府。成立的時間在毛澤東思想紅旗戰鬥隊成立之後,參加的大部分是工廠機關的中層以上的幹部,也有一些工人和中學的紅衛兵。

    張開達是毛澤東思想紅旗紅衛兵戰鬥隊隊長,人們叫紅旗戰鬥隊為“旗派”。由於旗派沒有掌握財經大權,所以經濟運作困難,開始起家時,常要靠打、砸、搶一些商店、倉庫來解決問題,因此,隊伍的組織便比較複雜,城市裏的一些混混,農村中的一些遊閑青年,大都爭相加入組織,隊伍迅速壯大起來。這些工農造反軍,先是長矛斧頭棍棒做武器,後來,北京造反派發出反對“二月逆流”,揪軍內一小撮的信號,各地便開始衝擊軍隊,兩派都弄到許多槍支子彈和手榴彈。雙方築起防禦工事,常常有人開槍射擊,縣城的街道上有時也會冷槍打死行人。故張開達有時迴家來時,也要在褲頭上插一支短槍,以防不測,情勢十分的緊張。

    這一天半夜,張開達又迴到家裏。他找到了易誌雄,兩人坐在一個密室裏,張開達問道:

    “姐夫,你不是想加入我們紅旗造反派組織麽?”

    “是啊,我看中央文革的方向總是要造反,將來紅旗造反派必成氣候。”易誌雄說。最近以來,他見紅旗派很得人心,參加的人越來越多,又見張開達年紀輕輕的就當上學生造反隊長,出入帶槍,有時還帶保鏢,開口閉口都語錄不離口,心裏常有一種時代造英雄的慨歎。現在正是動亂的時候,俗語說世亂出英雄,他想參加造反派組織,這樣,可以在城裏活動,以便窺探時機,在亂中必可得到好處。

    “紅旗造反派是資反路線的受害者,我們有中央文革的支持,必須鬥爭到底,直至取得勝利。現在,自上海‘一月風暴’後,各地都將成立革命委員會。我們當前的任務就是要掌權!”張開達道。他雖然隻有十八九歲的年齡,可穿著一身褪色的軍裝,戴著一頂褪色的軍帽,腰間又別著一支短槍。經過幾個月大風大浪的磨煉,他似乎成熟了許多,看上去真象是一個年青有為的解放軍軍官了。

    “我看,隻有旗派掌權才能代表革命群眾。紅聯是保皇派!”易誌雄說。

    “可是,聯派他們也說自己是造反派,捍衛毛澤東思想,其實,他們是官辦的造反派。聽確切的消息說,他們最近正在謀劃成立三結合的徐昌縣革命委員會。”張開達說。

    “什麽三結合?”易誌雄問。

    “就是革委會裏有三種代表:革命幹部、軍代表和革命群眾。如果軍管會把原縣委辦公室主任馬向東定為革命幹部的代表,我們堅決不同意!”張開達激憤的說。

    “為什麽呢?”

    “你不知道,馬向東是保皇派。他支持聯派,進入革委會就對我們旗派極為不利;隻有把馬向東換劉超遠,我們旗派才能真正掌權!”張開達道。

    劉超遠原是縣農業局的一個幹部,三十多歲,曾在農村工作時因生活作風問題受過處分,文革開始後就積極寫大字報揭露縣委走資本主義道路,後來成為徐昌縣造反派的總司令。他有三個副司令:王學林是紅旗工人糾察隊的司令,吳忠彪是紅旗農民造反派的司令,張開達則是學生紅旗戰鬥隊的司令。三個司令,三條戰線,在大方向大利益上,分工合作,團結一致,並各顯神通。今天下午,當聽到軍管會將推出馬向東為革命幹部的代表的“路邊消息”後,幾個司令著急起來,一齊研究了半天,決定以揪鬥縣委走資派範子相的資反路線為名,一並揪鬥馬向東,把他搞臭。但馬向東最近以來在聯派的保護下深居簡出,不容易捉到。大家一時也想不出什麽辦法來。

    “要打倒馬向東容易,紅衛兵無法無天,你們把他揪出來鬥爭一場,再搞個遊行,不就行了麽?”易誌雄說。

    “現在的問題是捉他不容易,我今天迴來與你說的就是這個問題。”張開達道。

    原來,開會後,張開達想好了一個計策,必須絕對秘密地進行,並且速戰速決。為了這個行動不讓人知道,他組織了三個打手,準備了一輛汽車,計劃第二天上午就開始行動。他知道易誌雄會開汽車,因一時找不到適當的司機,便迴來與易誌雄商量,並把行動的計劃向易誌雄作了交代。

    “幹吧,要堅決打倒走資派,事成之後,你再帶幾個民兵來加入紅旗,我們成立一個紅旗民兵戰鬥隊。大旗一招,八方響應,拉出一支民兵的隊伍來,你就是紅旗造反派的英雄,這樣,我們就有更大的力量!”

    “現在兩派鬥爭,解放軍能不管麽?”易誌雄疑惑的問。

    “‘二月逆流’事件之後,中央的這些元帥們都不行了,他們統統靠邊站。你想,軍隊能不亂麽?軍隊分派,全國大亂。那天,我們接到了上麵的消息,向部隊一衝,就奪到了幾支槍和子彈。部隊一動也沒有動!”張開達消息靈通,他說了許多最近的情況,而這些情況,對易誌雄來說,是半知半不知的。

    “看來,真的要天下大亂了!”

    “總之,是改朝換代的時候了!沒有天下大亂,就無法使劉鄧路線的一大批走資派滾蛋。姐夫,要做一番事業,機不可失,失不再來!”

    “好,小老弟,我聽你的!”

    易誌雄終於下了決心。自迴農村以來,他當上了民兵營長,又碰上了史無前例的文化大革命,並且,一夜工夫就當上大隊的文化大革命小組長。抄家、搞批判、鬥現行反革命,正是所向披靡。近一年來,城市農村都象是一池“翻黃”的魚塘,人人都被弄得渾渾噩噩;加上縣委、公社黨委都癱瘓,黨和政府的工作無人管,大隊幹部就統統都靠邊站了,因此,他竟成了大隊的風雲人物,主宰各項工作。他撈到了“官”,覺得似乎人人都要聽他的話,特別是地富反壞,對他更是必恭必敬。他感到了心理上的一種莫大的滿足。現在,眼見形勢的發展趨向是造反有理,他更必須聞風起舞,把握機遇,才有機會更上一層。天生的狡黠和後天的耳濡目染使他樂以逆水而上,決心跟上造反。

    於是,姻兄弟倆誌同道合,第二天上午,兩件事情就悄悄地進行了。

    他們一行五個人,由易誌雄駛著一輛農民車,先到城鎮第一小學去等待馬向東的兒子放學迴來。

    城鎮第一小學位於選江河畔。馬向東的兒子上學要騎單車經過徐江橋。十一點半鍾,下課的鈴聲響過,小學生們一窩蜂似的湧出校門。不久,便有一個十一二歲的少年從學校裏騎著車子出來。隻見這少年穿著白襯衣,肩上掛著紅色的語錄包,手臂上戴著紅小兵的袖章,一邊打著車鈴,一邊用力的蹬著腳踏,飛快的向前衝去。

    “快,是他,學校裏還沒有第二個學生有單車的,趕上去把他逼倒!”張開達命易誌雄開快車追上去。

    公路上,小學生們看見汽車來了都閃開一邊,易誌雄開的農民車很快就把小孩的單車逼到路邊。當汽車逼近單車的時候,他再把駕駛盤一旋,蹦的一聲,小孩便連人帶車跌到路邊的溝裏去了。

    “不好啦,有人跌下去了!”後麵的一群小學生看見,一陣狂唿,奔了過來。

    小孩跌落路旁的溝底,被單車壓在下麵,正哎喲哎喲的痛苦地呻吟著。張開達一行人下得車來,大家忙把車子扶起,再把小孩抬上路來。隻見那小孩跌得頭破血流,臉上腳上都被擦破了幾處。

    “同學,快去叫你們的老師來!”張開達對圍上來的小同學說道。

    一會兒便跑來了兩個老師。小孩見老師來了,忍不住疼痛,大聲哭了起來。

    “這是馬主任的兒子馬學思,你們是哪個單位的?得趕快把他送醫院!”一個男老師說。

    “好的,麻煩你們打電話通知馬主任,我們現在就把他送到縣人民醫院去。”張開達道。

    於是,做班主任的女老師坐上車一同前往醫院,另一個男老師便迴學校去打電話。

    到了醫院,張開達一邊安排小孩入醫院,一邊布置幾個人把守醫院大門,專等馬向東到來。

    大約過了半個時辰,醫院門口騎來一輛單車,車上的一男一女下車後便把車子停放在單車棚裏,急忙忙向醫院的門診部走去。

    這一男一女正是馬向東夫婦。吃午飯的時候,他們聽到學校打來的電話,說孩子在放學時出了車禍,現在到人民醫院去了,便立即放下飯碗,急忙趕到醫院去看看。門診部的急診室裏,醫生正在給小孩馬學思敷藥。醫生說,孩子傷勢不算重,除右手肘骨骨折外,其餘都是損傷了一些皮肉,需要一段時間的住院治療才能恢複。馬向東夫婦安慰了孩子,又向老師詳細的詢問了情況,見肇事的司機站在一旁,便問道:

    “你是哪個單位的?叫什麽名?”

    “我是農械廠的,叫黃明,離這裏不遠。”

    “你們開車怎麽忒不小心?”

    “對不起,剛好是放學時候,人多路窄,不小心碰倒了貴公子。”名叫黃明的十分抱歉地說道。

    “你們必須承擔治療的一切責任!”馬向東責怪地說。

    “我們願意承擔責任!我現在就先迴去拿幾百元的住院費來。”黃明道,說完便要邁動腳步。

    “好吧,我跟你一齊去!”馬向東說,他擔心他溜了。

    馬向東與黃明出得醫院門來,上了一部農民車。司機開動引擎後,又上來三條高大的漢子,他們把他夾在中間。瞧見這三條大漢兇神惡煞的樣子,馬向東頓時感到氣氛有點兒異樣,心裏便有點兒懷疑起來。果然,大約走了七八分鍾後,三個大漢突然把他綁了起來,又把他的眼睛蒙上。

    “你們是誰?要幹什麽?”他厲聲喝問。

    “對不起,我們是紅旗造反派,要開會鬥爭你!”

    馬向東就這樣被秘密的綁架了。消息傳來,紅旗造反派裏個個歡唿。因各個工廠、單位和郊區農村都有旗派,第三天紅旗總部便組織了一個萬人批鬥大會。

    這是一次聲勢空前浩大的批鬥大會。上午九點鍾,街上開始遊行,工人舉著大橫幅,扛著紅旗,敲打著鑼鼓走在前頭。四五百個頭戴安全帽的工農糾察隊員扛著長矛跟在後麵,幾百個地富反壞牛鬼蛇神戴著高帽,臉上塗著墨汁,胸前掛著牌子夾在糾察隊的中間。一批紅衛兵握著紅彤彤的毛主席語錄本走在最後麵,跟著還有許多來自各個單位、工廠和郊區農村的舉著小旗的群眾。浩浩蕩蕩的隊列,高唿著口號,從城鎮育民中學紅旗總部出發,一直綿延至二公裏外的體育場。

    批鬥會設在露天運動場上。廣場上,人頭湧湧。一進廣場,便能聽到高音喇叭播放的毛主席的語錄歌曲。司令台上邊掛著巨大橫幅:“徐昌縣革命群眾鬥爭走資派及資反路線大會”。台上跪著戴高帽的縣委範書記和縣委辦公室主任馬向東,他們的後麵跪著各個局、辦的頭頭,台下還跪著各個單位的“走資派”和一大批“牛鬼蛇神”。

    十點鍾,大會開始,全體起立高唱《東方紅》,然後,敬祝偉大領袖毛主席萬壽無疆,再祝林副主席身體永遠健康。人們三唿萬歲之後,一個造反派走上主席台,聲嘶力竭地從劉少奇、鄧小平等人開始批判,一直到批判徐昌縣委書記範子相、縣委馬向東等執行資反路線,打擊造反派的種種罪惡,指出他們是劉鄧陶在徐昌縣的代理人。會場上,一陣陣毛主席萬歲,打倒劉、鄧、陶,打倒範子相、馬向東的口號聲如排山倒海!

    接著,縣委書記範子相被推到前台跪下。一個造反派頭目上台批鬥。

    “範子相,你為什麽要搞‘三自一包’?”

    “那是執行中央調整、鞏固、充實、提高的經濟政策!”

    “胡說,毛主席一貫反對‘三自一包’,你為什麽不聽毛主席的話?”

    “當時中央文件說‘三自一包’能較好地調動農民的生產積極性。”

    “你聽了毛主席的話還是聽劉少奇的話?”

    “我聽了劉少奇主席的話。”

    “大家聽著,範子相說,他聽劉少奇的話!”造反派的頭目轉過身來對群眾高聲說道。

    台下立即響起了麥克風帶動的萬人高喊的口號聲:

    “打倒中國赫魯曉夫劉少奇!”

    “打倒劉少奇的孝子賢孫範子相!”

    “砸爛範子相的狗頭!”

    “誓死捍衛毛主席的革命路線!”

    “毛主席萬歲!”

    口號聲中,有兩個紅衛兵走上前去,一隻腳踩住他的頸背,並把範子相的兩手反剪在背後,綁起來,再猛力向上一拉,縣委書記範子相就象“噴氣式”飛機一樣撅著,跪在司令台上。他不能忍受撅著的痛苦,頭上冒出大汗,氣喘籲籲地說:

    “毛主席教導‘要文鬥,不要武鬥’!”

    “砸爛他!”台下的造反派應聲道。一個工人糾察隊員猛的一腳向他踢去,咚的一聲,範子相便象一大塊柴木似的被踢到一邊去了。他口啃著台麵,兩腳亂蹬。兩個紅衛兵再走前去又踏又踢,直疼得他殺豬似的大聲嚎叫,一會兒便不能出聲了。

    可憐範子相是南下大軍的幹部,土改的時候是一個縣的工作團長。鬥地主那陣,他唿風喚雨,一言九鼎,對一些農民把地主的單隻手指吊起來又踢又打的行為非但不禁止,反而喝彩,說這是農民兄弟對階級敵人的憤恨,應該允許;可沒想到十五年之後,自己竟不止一次被群眾綁起來,戴著高帽遊街示眾和開會鬥爭,並同樣遭到工人弟兄的拳打腳踢,坐“噴氣式飛機”,身上被毆得體無完膚。這一次,工人糾察隊員猛力的一腳,正踢中他的肺部,右邊肋骨內一陣猛烈的麻痛,差點使他窒息過去。紅衛兵又再踢上幾腳,他就隻有躺著喘氣的勁了,連哼都哼不出聲來。從此之後,他臥病不起。醫院的醫生有的是造反派,對他不理不問;不是造反派的又隻能對他半理不理。一個多月後,他終因肺髒積血後感染,被轉送到部隊的醫院治療,從此便得了肺氣腫的疾病,日子過得好不辛苦。這是以其人之道反治其人之身,乃是他在十五年前領導鬥地主時做夢也想不到的。

    接著,馬向東被拖到前台的矮木墊板上。一個造反派上去批鬥他。

    “馬向東,你為什麽要執行資產階級反動路線?”造反派喝問道,

    “我沒有執行資產階級反動路線。”馬向東說。

    “我們毛澤東思想紅旗工人戰鬥隊成立的時候,你們縣委不批準,工人串聯又扣工資,這是不是你發的指示?”造反派問。

    “那時,中央有通知說工礦和農村原則上不搞文化革命!”

    “可是,紅聯造反兵團成立的時候,你又為什麽以代表縣委的身份參加成立大會,表示祝賀?”造反派指著馬向東的鼻子厲聲喝問。

    “因為當時中央又下達了《工業十條》,同意成立群眾組織,實行四大和大串聯。”馬向東沉著地迴答。

    “紅旗工人的五·二0靜坐示威,革命群眾要求補發串聯工資,你為什麽挑動群眾圍鬥並逮捕造反派工人?”

    “我沒有這樣做。”

    “五·二0血腥鎮壓被你們打傷了十多個階級弟兄,打死了一個造反派。你血腥鎮壓革命群眾的罪責難逃!”

    原來,工人紅旗造反戰鬥隊成立的時候,大會籌委要求徐昌縣委書記範子相參加,聽聽“工人的控訴”,範子相不參加;後來,工人紅旗造反派到各處去串聯,各工廠受命對串聯人員不給報銷並扣發工資。五月二十日工人紅旗造反戰鬥隊組織一百多個工人到縣委去造反。縣委辦公室主任馬向東出來宣讀中央《抓革命,促生產》的文件時,被許多工人圍住質問,但有另一些工人卻出麵保護,群眾便互相由吵架到鬥打起來,相互都傷了一些人。據說紅旗派裏的一個農民混混打手是單身漢,被棍棒打傷了腰腹。他平時常要做點兒“鉗工”的勾當,已有挨打的宿疾,這次打傷之後,因無人照料,迴家幾日後竟死了。這件事後來便成了縣委資反路線的一大罪狀。

    “反對資反路線迫害革命群眾!”台下工人高唿。

    “堅決打退資反路線的猖狂進攻!”

    “血債要用血來還!”

    “打倒反革命扒手馬向東!”

    台上早就有人準備了一碗豬血,從馬向東的頭上倒了下去,隻見馬向東一身血淋淋的,樣子甚是猙獰可怕。他的手被反綁著,無法揩抹身上的血跡,剛迴頭望望倒豬血的人時,突然,背後有人飛起一腳,“嘭”的一聲,像一件重物從半空中掉下來,他被踢到台下去了。

    “砸爛他的狗頭!”

    台下五六個人立即一擁而上,一陣拳打腳踢,直把馬向東踢到凳腳下去。他沒有討饒,沒有哀求,任人痛打,也沒有發出一句聲音。

    批鬥大會終於在“大海航行靠舵手”的歌聲中勝利結束。散會後,各單位的走資派由各單位的造反派帶迴去。縣委範書記被打得不能走路。當他被抬著經過隊伍的前麵的時候,城鎮織布廠的五十多歲的黨支書記曾耀權激憤得豎眉圜眼,他突然站出來高聲疾唿:“反對紅旗造反派殘害革命幹部!紅旗造反派是假革命!”

    立即便有幾個造反派隊員走過去把他打翻在地,並把他拖迴育民中學紅旗總部去禁閉,進行審訊。

    可是,當天夜裏,這個患有高血壓的書記竟因腦溢血在禁閉室裏死了。

    第三天上午,徐昌縣的大街上出現了幾輛“毛澤東思想宣傳車”。宣傳車上站著幾個荷槍實彈的紅聯派民兵。隻聽宣傳車的高音喇叭播道:

    “徐昌縣毛澤東思想紅太陽革命造反兵團聯合總部通令:徐昌縣紅旗造反派出於反革命需要,私設公堂,嚴刑拷打革命幹部,以致慘死。必須立即向全縣人民交待打人動機,交出殺人兇手,聽候群眾審訊!”

    下午,大街上有幾處高音喇叭對著幹,也響起了吼聲:

    “揪出五·二0流血事件的總後台!”

    “打倒徐昌縣走資派!”

    “徹底打垮徐昌縣資反路線的猖狂進攻!”

    “紅旗革命造反精神萬歲!”

    “毛澤東思想萬歲!”

    一邊是交叉穿梭的宣傳車,一邊是高架上的大喇叭,兩派都聲嘶力竭的吼叫著。如黑夜裏聽見群狼的嚎叫,街上的行人個個都顯得形色慌張,來去匆匆。人們感到,一場殘酷的打鬥將要開始了!

    果然,雙方嚎叫了一天一夜,第二天上午,大街上卻突然靜寂下來了。下午三點多鍾,紅聯派的一個頭頭帶領一千多工人、農民、學生,打著“毛澤東思想紅太陽革命造反兵團”的旗號,扛著長矛和槍支,遊行到了育民中學的紅旗總部門口操場上,用宣傳車上的高音喇叭向裏麵喊叫:

    “旗派必須交出殺人兇手!”

    “立即釋放革命幹部馬向東!”

    “以牙還牙,以血還血!”

    紅旗總部緊閂大門,幾個高音喇叭喊出了更強的聲音:

    “堅決打退資反路線的猖狂進攻!”

    “聯派是保皇派!”

    “誓死保衛毛主席的革命路線!”

    “革命無罪,造反有理!”

    雙方的高音喇叭顯示出兩派群眾的激昂情緒在步步升高。

    “媽的,先把門口造謠的喇叭拿下來!”紅聯的總指揮道。早已結集在學校門口的“敢死隊員”立即架著梯子衝向門牆,卻幾次被紅旗派的彈弓、磚塊打了迴來。頭頭氣急敗壞,下令切斷學校的總電源。五點多鍾,紅旗總部的高音喇叭因為斷電而停播了。

    幾個敢死隊員扛著木梯撞校門。門樓上麵,紅旗戰鬥隊的兩個隊員端起火藥槍,轟的兩響,便有幾個衝校門敢死隊員應聲倒下。

    聯派的隊員憤怒了,他們開始向裏麵投擲手榴彈。兩派開始開槍射擊。由於校門正麵防守嚴密,強攻不進,聯派便開始改變戰略,決定正門癢攻,左側炸開圍牆主攻。隻見有幾個隊員一邊高喊著:“怕死不是革命派!” “下定決心,不怕犧牲,排除萬難去爭取勝利!”一邊從炸開的缺口躍進去,爬上窗口,衝入左側教室。裏麵一陣亂棍打出來,幾個人應聲落地。但後麵的隊員繼續湧進來。正當快攻入左側課室的時候,突然,背後槍聲大作,一批農民紅旗造反派隊員從城郊趕來支援。他們一邊打槍,一邊唿喊。紅聯派不知虛實,立刻停止進攻,一麵掉頭拒敵,一麵研究對策。

    原來,紅聯派的武器裝備精良。自旗派的萬人批鬥會後,他們發現馬向東被旗派的人綁架了,便決定迅速發起營救行動。一方麵,借揪出殺人兇手為名,要攻入育民中學,搗毀紅旗總部,徹底打垮旗派的組織;另方麵,要迅速救出馬向東,以便早日組織大聯合的革委會。但他們低估了旗派的力量,受到了旗派的猛烈的反擊。正當要攻入紅旗總部的時候,發現背後槍響,便不得不重新組織力量去對付新的情況。他們的決心很大,務必要在夜晚十二點鍾之前攻進紅旗總部去。

    突然,學校樓房上又響起了喇叭聲:

    “炮轟黑紅聯!火燒保皇派!”

    接著,轟隆一聲,一顆土製火炮落在離校門不遠的地方炸開了,雖然沒有傷著人,但爆炸的威力卻震得幾百米內的人耳朵發聾,火藥彌漫著整個操場。

    又接著,街道那邊不遠處火光衝天。有個通訊員騎著單車飛快地來報告,縣政府紅聯總部著火了。有人在呐喊:“火燒紅聯保皇派!”黑暗之中正不知有多少人。

    於是,紅聯不得不迅速收兵,隻幾分鍾便撤退迴總部去了。

    原來,當郊外響起槍聲,外麵的進攻暫緩的時候,張開達帶領著易誌雄和幾個打手從背後爬牆出去。他們拿來了幾桶汽油,乘著聯派總部防守空虛的時候,鑽進縣政府,把汽油淋到無人看守的飯堂和廚房地上,再點上一支火柴,隻一分鍾的功夫,就燒起了漫天大火。廚房裏又堆放著許多柴火煤炭,即時燃燒起來。正是風高物燥的金秋時候,屋裏的台凳雜物也迅速著起火來。風趁火威,火乘風勢,但見火焰衝向夜空,劈裏啪啦,漫天徹地的把整個縣城都照得如同白晝。

    這一場惡鬥,直打得昏天黑地,雙方各有傷亡。學校內外,窗爛牆穿,血跡斑斑,狼藉一片;縣政府的廚房和飯堂被燒成廢墟一片。張開達在臨危之際,想到了火燒紅聯大本營的方法,終於打退了聯派的進攻,立了一個大功。

    一場戰鬥之後,紅旗造反隊總部馬上召開總結討論會議。

    “我們的武裝力量太小了!他們有錢有糧,養著一批敢死隊。要不是大家拚力死頂,早就被他們攻進來啦。”有人說。

    “江青同誌說,造反派要‘文攻武衛’。我們最好能搞到機關槍,不怕他們再來進攻!”有人提議。

    “對,‘槍杆子裏麵出政權!’”有人附和。

    “我們再衝進部隊去搶槍!”有人雀躍。

    “關鍵是我們要成立一支會戰鬥的民兵隊伍。我建議由易誌雄擔任民兵隊長,大家可以發動複員退伍軍人來加入組織。”張開達道。

    “我們讚成!”許多人舉手。

    “沒有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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