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迴  產糧下指標,試驗田裏射衛星;

    吃飯不要錢,公共食堂出懶漢。

    土高爐爐火正紅,轉眼卻又近秋收。重陽後不久,中學生來到工地擔煤運礦,一部分青壯年農民迴去準備秋收了。

    縣委辦公室裏,範書記和張滔等幾個常委正在研究糧食高產的問題。

    “老張,我們縣晚造水稻畝產估計能達到多少?”範書記問。

    “今年風調雨順。一般農田畝產在五六百斤左右;土質肥沃的,畝產一般能達到七百多斤。”張滔說。

    “試驗田的情況怎麽樣?”

    “石陂公社東風青年試驗田比較好,豐收在望;水尾公社的紅旗試驗田畝產能保收八百多斤;其它試驗田比一般農田產量都要好一些,但不見有較大的差異;縣農場的五畝試驗田,有兩畝失收,另外三畝可以增百多斤,但最多也不會超過畝產八百斤。”

    “那兩畝地怎麽會失收的?”有人問。

    “一個是深翻,一個是密植。他們深翻的深度達到五尺,把瘦瘠的紅土都翻上來了,傷了元氣,再加上高度密植,結果,生出來的禾苗都又細又硬,營養不良,不到一尺高就全部枯死了!”張滔說。最近,為了要報高產,他曾經深入去了解幾處試驗田的情況。

    “這場長鄭利圃沒有耕過田,瞎搞一通!”有人歎道。

    “自古以來,農民耕田都是先密密地播種,到秧苗粗壯時候再拔秧來蒔田的。如果高度密植可以高產,幹脆播下去就行了。違反耕作規律肯定失敗!”有人說。

    “其實,這是報上介召的先進經驗,也許我們還沒有掌握要領。”有人辯道。

    “最近報紙報導的糧食產量鼓舞人心。水稻畝產兩三萬斤的已不是新鮮事,省內外的都有。看來,我們在這方麵是落後了!”抓宣傳的李部長有點兒擔心地說道。

    “這事我總有點保守。我到下麵去了解情況後,開始,對畝產五千斤的不敢相信。後來,報上報導了有畝產一萬斤的,我就信了也許個別有五千斤的,不信一萬斤的;再後來,報上報導了畝產二萬五千斤的,我就信了這一萬斤的,不信二萬五千斤。唉,總覺得玄啊!”張滔心勁不足地說。

    “這畝產二萬五千斤的,一畝地產的稻穀可供一個八十人的生產隊吃一造的食糧,相當於我們一般三十多畝良田的產量。真是奇跡!”有人在一些具體數字上去計算。

    “思想解放了,破除迷信,就什麽奇跡都會出現。《人民日報》登了衛星田照片,小孩子竟可以坐在密植的稻穗上。這就是事實!”範書記從高的思想角度去理解。

    “可是,這二萬五千斤穀子就是兩百多擔,鋪到一畝的地麵上去恐怕都有七八公分厚哩!”在具體數字上去計算的同誌仍然懷疑。

    “昨天,我看了報紙關於徐水縣漕莊公社衛星田小麥豐產的報導,當過農民的公社書記劉廷奎介召經驗。方法是深掘七尺,施底肥三十萬斤;種子先進行人工培育,剛出芽的功夫就播下,土地壘成堆形;播籽一千斤,每平方公分一粒,每棵長八十粒小麥,畝產共十二萬斤。有方法,有數據,又是務實農民說的話,你不信也得信!”範書記說。他顯然也懷疑過這樣的產量。

    “夏種前,我曾經讀過錢學森在《中國青年報》發表的一篇文章。他說植物如果能利用照射到一畝地上的太陽光達到百分之三十,就能畝產幾萬斤。這是科學的計算。但是,做起來卻不容易。現在老農不會耕田,一切都聽領導指示,可是,當領導的有幾個會耕田?新的經驗還要慢慢摸索。”張滔說道。

    “報紙報導,河北徐水縣三十一萬多人口,收了十一億斤糧食,平均每人每造三千多斤糧食,怎麽吃得完啊!”李部長說。

    “當前全國豐收增產形勢一片大好,徐昌縣絕對不能落後!要調查一下還有沒有產量高的試驗田,我們要爭取出衛星田。現在省委、地委都設高產獎,下高產指標,形勢迫人。我們也要拿出一部汽車和幾部手扶拖拉機來設幾個高產獎。獎勵一些畝產最高的大隊和領導,群眾的積極性就會調動起來。隻要群眾的熱情調動起來,什麽事都好辦。”範書記終於下了決心。

    “對,就像煉鋼鐵那樣,各個公社下指標,不怕糧食不豐收!”有人提議。

    張滔本來想提出反對意見,但又擔心自己再度成為保守的典型,便沒有再說話。這個提議獲得通過。要完成由上而下的高指標,這是唯一的辦法。縣委把從地委領來的高指標分到各個公社,公社又把指標下達到各個生產大隊,大隊就分配給各個小隊,於是,幹部和群眾的積極性就調動起來,地裏的稻穀可以在幾天內從紙上長出來,秋收的產量一下子就上去了。真是“人有多大膽,地有多高產”,至十一月中旬統計,徐昌縣終於達到了平均畝產一千四百零三斤,比地委下達的指標還高出了二百多斤!

    十一月下旬,終於有一塊五分地的青年試驗田畝產達四萬多斤,射出了全地區的最高的水稻畝產衛星。

    這是石陂公社東二大隊青年試驗田的一塊土地。東二大隊青年試驗田原是副社長易誌良組織幾個共青團員進行高產實驗的基地,一共有四畝,已經耕作了三造。原來,易誌良當上了區幹部後,從掛鉤落東橋村開始就熱心搞幾畝農田的高產試驗。第一造按照有關高產的經驗介召,選其中一塊地高度密植和深挖土地,落足基肥。結果,禾苗抽穗時全被發熱燒死,這一塊實驗地失收;第二造下足基肥,但隻犁深半尺,並且,嚴格控製行距株距,插田時用麻繩紮簽定位,並采用科學方法施肥。結果,這一塊地的畝產達到九百一十斤,比一般農田增加了一百多斤;第三造這四畝地全部推廣這種科學密植法,禾苗長勢很好,稻穗顆粒飽滿,豐收在望。他們打算這一造收成之後,把經驗向各生產隊推廣。

    團支書盧偉導是東二生產大隊的大隊長。這人生得五短身材,目清鼻正,嘴唇微微翹起,很會說話,為人極是機靈。有一天他到公社去開估產會議,聽了許多大隊長的議論。

    “畝產頂峰也不過七八百斤,上麵分配的產量指標卻要達到一千二百斤。我們累死也達不到這個數!”有人苦著臉說。

    “報紙講,‘沒有千斤思想,不打千斤糧’。說這話的,沒有耕過田,不怕放的臭屁把褲子打穿!”有人笑著說。

    “大煉鋼鐵還可以拿鐵鍋鐵葫蘆湊數,這糧食能用泥巴去湊麽?”有人問。

    “嘿,上級定的產量這麽高,是紙上寫出來的,哪裏需要過秤哩。他敢寫,我們就敢報。你吹我也吹,大家糶風賣雲!”有人答道。

    “對,你說畝產一千斤,我就報兩千斤。免得被批判右傾保守,反正法不責眾!”有人這樣說。

    於是,散會之前,桌麵上出世的估產數字就出來了。一張總報表上,大家都填寫著一些數據:耕地總麵積、總產量、平均畝產。人們報上去的平均畝產都在一千二百斤以上,比實際畝產最少高出四百多斤。也有一、二個大隊敢報二千斤的。盧偉導最後也報了個出頭數字:一千二百一十一斤。

    但是,就這個畝產數,報上去仍然遠遠地落後形勢。隨著割禾的進度,各地上報的產量也不斷增加著,有些山區公社的畝產原來隻有三四百斤,現在都已經超過了八百斤,平原地區大部分都在平均畝產一千三百斤以上。縣與縣相比,徐昌縣落後了;公社與公社比,石陂公社也落後了。為了挖潛力,縣委辦公室搞了幾次電話報數,落實最新統計。最後,經過幾迴修正,全縣上報的平均畝產達到一千四百斤。這個產量在地區居於中上水平,已經確實不能再增了。

    就在秋收接近尾聲的時候,石陂公社辦公室曾勝強主任接到東二大隊長盧偉導的電話,說東二大隊青年的東風試驗田豐收在望,有一塊五分地的畝產估計可達到四萬斤。

    真是於無聲處聽驚雷,公社立刻把電話打到縣裏。消息傳來,領導們振奮了!縣委範書記聽了,有說不出的高興。他拍著張滔的肩膀說:

    “老張啊,這一下,我們也有糧食高產衛星上天啦,徐昌縣不會落後了!”

    大家都高興極了,張滔卻沒有話說。一方麵,他知道這畝產絕對達不到如此驚人的數字,不能說個“是”字,但更不能說個“不”字,其中必有蹊蹺,得去看看究竟是怎麽一迴事;另方麵,他知道這試驗田的耕作有易誌良的參與,十分擔心這裏麵會出什麽問題。不過,這些天易誌良到地區參加共青團的代表大會去了,不知他知不知道這個情況。

    “組織人員並通知報社,明天收割的時候到現場去參觀!”範書記布置道。

    這一天,東二大隊青年試驗田要開鐮收割了,四麵八方都湧來許多看熱鬧的人。東溝上,排放著一輛輛單車;東溝邊,周圍的田埂和空地上,都站滿了人。男的,女的,戴笠麻的,戴草帽的;穿著掛膊,卷起褲腳滿身汙泥的;衣服整潔,穿著鞋襪,樸素大方的。大家都睜大著眼睛,張開嘴巴,驚奇地看著眼前這神奇的土地。隻見這塊正方的土地上,密密匝匝的生長著兩尺多高的壯實的水稻。稻穗上掛滿了黃橙橙的稻穀。飽滿的穀穗把禾杆都壓彎了,但由於密擠在一起,禾杆相互支撐著,穀穗聚成了一片金黃的板塊。這一塊土地簡直就是天然的用無數禾稈支撐起來的空中穀堆!

    收割開始了,隻見七八個青年歡快而小心地揮動著鐮刀,幾部打禾機在田邊隆隆地響。割禾的,刹刹刹,片刻就有一堆堆的稻禾放在後麵;打禾的,沙沙沙,一會兒打禾機裏就能刨滿一籮穀子;挑穀的,喳喳喳,幾個大漢像車輪一般的在地裏團團轉,把一擔擔的穀子挑到不遠的曬穀場上。曬穀場上,早就有幾 把大稱侍侯,縣裏下來的一些幹部正拿著算盤紙筆,邊稱邊撥算盤邊登記。穀堆越來越高,不一會兒就要搭木挑板才能爬上去了。大約收割了半個上午,終於全麵結束。人們看看稻田,這一塊土地如同用禾蒿織出來的地氈一般,割完了稻禾的地上,刷子般的禾莖擠得密不透風。

    “看吧。這裏的每一根禾蒿都盡最大可能地從地下取出精華來奉獻給人們,土地的利用率真是達到了最大。這些精華聚集起來,變成了堆得如山高般的穀子。”有個記者模樣的人摸著禾蒿,感歎地說道。

    “毛主席說,群眾是真正的英雄,而我們自己,卻往往是幼稚可笑的。這話一點也不假。高產衛星就出現在我們的眼前!”有個幹部象朗頌詩歌般的說道。

    “要是多幾塊這樣的衛星田,我們就坐火箭進入共產主義啦!”有人快樂地高聲叫道。

    人們都帶著歡笑陸續離開這一塊出現奇跡的土地,走到曬穀場上。

    曬穀場上,經過過秤和反複核實,這五分土地的最後產量是二萬零一百零四斤。照這樣計算,平均畝產四萬零二百零八斤。

    “大躍進萬歲!”當最後的重量出來後,青年農民們不禁鼓掌歡唿起來了!

    幹部們激動地信服了!他們望著這小山般的穀堆,用草帽當扇子,一邊扇一邊發出肺腑深處的感歎:“真是曠古未有的奇跡啊!”

    日近中午的時候,幾十輛單車叮鈴鈴地離開了東二大隊。

    幾天後,東二大隊獲得了一輛嶄新的解放牌汽車的獎勵。當汽車駛進村裏的時候,鑼鼓喧天,全大隊的人都歡笑了。青年團員們坐著解放牌汽車到城裏去兜了一圈,看了一場電影,並且,迴來在大隊部打魚殺雞,美美地打了一餐牙祭。

    東二大隊青年試驗田的這顆衛星很快就上了廣播和報紙。縣委範書記看了,舒心得直吐煙圈兒。但主持耕作試驗的公社副主任易誌良在外麵開會看到了這個消息時卻感到一陣心慌。他知道這個數字是假的,開會迴來後,便急忙找到大隊長盧偉導,心緒不寧地對他說道:

    “好家夥,你真沙膽,竟把產量虛報上了天!”

    “上級要求糧食產量要射衛星嘛!” 盧偉導說。

    “毛主席教導我們要實事求是呀,這實在太離譜了!” 易誌良說。

    “可是,毛主席又教導要破除迷信,解放思想,敢想敢說,現在是大躍進的時候啦!” 盧偉導一字一句的笑著說道。

    “你這顆衛星是吹出來的氣球,不一會就要破裂的!” 易誌良喊道。

    “嗨,現在哪一顆衛星不是氣球呢?報紙上有五萬斤的,七萬斤的,還有十多萬斤的。我這四萬斤還算是少了哩!大氣球都不會破,咱這小氣球更破不了。”盧偉導一點也不心虛,他振振有詞地說道。

    “這五分地你就把它的黃金汁都榨出來,也隻能打幾百斤的穀子啊!二萬多斤你是怎樣畫符騙鬼的?”易誌良隻得沉住氣問。

    “山人自有妙計!告訴你,我這還是縣裏的大幹部們瞪大眼睛看著一擔一擔驗收過秤的。”盧偉導眨了眨一對小眼睛,神秘地說道。他見眼前這位年輕的社主任一臉茫然的樣子,覺得他畢竟還是初出茅廬,許多奧妙機關實在是不知道。但這事不能瞞他,便站起身來,走近前去,把這事的起因經過是怎樣的,詳詳盡盡的告訴了他。

    原來,有一天,縣上來了個幹部,聽說是農業局來了解秋收情況的。他拿來幾張最近的各種報紙,裏麵有各地試驗田畝產射衛星的報導,也有登著照片的,並告訴盧偉導知道,最近縣委也要重獎高產的試驗田,希望他們也要破除迷信,解放思想,爭取射出徐昌縣的高產衛星來。盧偉導話頭醒尾,他揣摩這位幹部光臨是代表了領導的意圖,再認真讀一讀報紙,心裏豁然開朗。於是,在試驗田收割前他開了一次共青團支部會議,研究如何才能射出高產衛星來,誌在必得縣委的解放牌汽車的獎勵。他們采取了兩個辦法:一是割禾前遛夜把其它水田的禾稻連根帶坭鏟來密密地移種在這五分地上,擠得滿滿的;二是兵分兩路挑穀到曬穀場去過秤。一路是試驗田裏割來的穀子,另一路則是倉庫裏的穀子。因為從試驗田到曬穀場要經過大盧屋生產隊的竹林邊,有幾個青年便在這竹林邊做好接應。他們神不知鬼不覺的把生產隊穀倉裏待曬的穀子也挑到曬穀場去過稱。於是,五分地打出了兩萬多斤穀子的高產衛星就終於射上天去了。這件事情,是上級清楚,下麵知道,明睜著眼睛瀨尿的。

    “我這是聽了鑼聲就爬竹竿哩!”盧偉導自嘲地說。

    “我看這個包遲早要穿的,這是騙人,扯大炮!”易誌良聽了盧偉導眉飛色舞的敘述之後擔心地說。

    “報幾千斤幾萬斤是騙人,但報一千幾百斤也是騙人!我算摸準了脈搏,上級領導都希望大家報大數。有道是‘好漢不吃眼前虧’,這事辦好了,咱東二大隊獎到了一部汽車,石陂公社更有你的功勞哩;辦錯了的話,責任在我。橫豎咱是農民伯伯,充其量難道能開除咱農籍當工人不行?” 盧偉導得意地說道。

    這盧偉導平時講話喜歡誇誇其談,他跟易誌良已很熟悉,且年齡又比他大十多歲,所以,如老兄相對,講話便沒有顧忌。

    “我擔心你們東二大隊的糧食征購任務不能完成,到時候,麻煩就來了。”易誌良說。

    但是,說出去的話如潑出去的水。這衛星射出去了,上了報,誰都知道,便隻能打落牙齒往肚裏咽。他知道現在全國形勢一片大好,到處都是豐收喜報。太多的擔心或許是沒有必要的。

    易誌良沒有再說什麽,也說不出什麽。盡管這畝產四萬斤是虛報,但已成事實。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隻能善後處理了。張滔曾經對他說,從現實的眼光去看,各地糧食衛星上天實際是吹出來的,是上級領導政治上的需要,就象大煉鋼鐵一樣。上麵有人急於求成,好大喜功,說一不二,下麵就吹牛拍馬,誰也不願落後挨批,所以,越報越厲害,你騙我,我騙你。這就叫做“上有所好,下必甚焉。” 他認為在這種情況下做基層幹部的隻要不是自己虛報產量說瞎話,大可心平氣和,因為事不由己,而且,你也無法改變這種現狀。想到這裏,他似乎覺得心裏實在一些。看到盧偉導坦然的樣子,他隻有顯出沒奈何的苦笑。盧偉導能言善說,反右派分子盧依群的時候,他帶領一批青年團員批判盧依群和高唿口號,把盧依群批得汗流浹背。大煉鋼鐵時又跟易誌良一起砸鍋端灶,敢作敢為,事事走在前頭。不久,在易誌良的建議下,他被提拔為大隊長,所以,他和易誌良有一定的交情。眼下這高產衛星他豁出去了,但卻事先來不及向他請示,畢竟感到了一些內疚。但他深信自己做法是響應號召,緊跟形勢的,並且,立竿見影,皆大歡喜。不過,易誌良談到的糧食征購任務卻真正是一個問題。要是增產增購,則非得把大隊的倉底刨空不行。

    “你們公共食堂的糧食怎樣管理呢?”易誌良問。

    “各生產隊收割後的所有稻穀都還歸各隊保管,還未上交公餘糧。食堂要吃多少,由生產隊會計做計劃,自行決定。”盧偉導說。

    “不行,三級所有,大隊為基礎。各生產隊的糧食應上交大隊倉庫集中保管。食堂用的糧食每三天到大隊倉庫去出一次。這樣,可以防止浪費,也可避免因征購不平衡而帶來的麻煩。”易誌良說。

    “今年的餘糧任務定下來了麽?”盧偉導有點兒擔心。

    “新的糧食征購任務還未下達,但餘糧的征購肯定多,否則,上麵不會承認你高產的。我看要心中有數,大隊要迅速把糧食歸倉。最好還是做個計劃,免得到時候缺糧。”

    易誌良可謂是深謀遠慮。他雖然涉世的時間還不長,但餓過肚皮,當幹部兩年,深知民以食為天的道理。他沒有世故,為人真誠,所以,想事往往會盡量老實一些去考慮。他擔心因為試驗田的虛報產量會給農民帶來饑餓,所以,一開完了會就急著來了解情況。他的擔心不是多餘的。但是,當天上還是萬裏無雲的時候,很少人想到天還會下雨。

    “現在是放開肚皮吃飯啦。放心吧,這裏無糧那裏有,到處吃飯不要錢!” 盧偉導笑他還有書生氣,是杞人憂天。

    兩人正說著話,不覺已近中午,大隊部的時鍾“當當當”的敲了十二下。

    梆梆梆、梆梆梆 --- ---

    外麵,吃飯的梆聲響了。

    “我們去看看公共食堂吧。”易誌良說。公共食堂是一種新的生活方式,是新鮮事物,可是,他還沒有具體去體驗過。

    他們往離大隊部最近的紅旗生產隊食堂走去。每一個農家大屋就是一個生產隊,每一個生產隊就有一個食堂。這食堂一般就設在大屋子的中廳和上廳兩個地方。吃飯的台凳是每戶人家自己搬去的。有高的,有矮的;有圓的,也有方的;有好的,亦有破的,更有有台無凳的,或有凳無台的,都各占一個席位,很有城裏竹篷戲院旁邊的大排檔的氣概。食堂的四周牆壁上被小學教師們畫滿了字畫或歌謠,還有社員們每日勞動的安排表,更有婦女例假登記的表格。中廳正中牆上有一幅紅紙黑字的大標語,寫著:“共產主義是天堂,人民公社是天梯!”

    人們從家裏、路上、田裏四麵八方湧進食堂。飯廳裏,人頭擁擁,盆碗當當,男女老少聚聚一堂。有神態整潔的,也有頭發蓬鬆的或滿麵汙垢的;有麵目清揚的,也有流鼻涕流口水出眼屎的;有穿著齊正的,也有衣衫破爛的,更有汗流浹背一絲不掛的,真是熙熙攘攘,熱熱鬧鬧。隻見個個盛飯高聳得對坐不見麵,人人吃菜有如攬禾杆入牛欄。刷、刷、刷,嚓、嚓、嚓,隻一陣工夫,便如風卷殘雲一般,缽光桶空了。食堂裏飯桌上,凳腳下,到處是殘羹剩飯,狼藉一片。

    熱鬧過後,食堂便又人去台空。人們一窩蜂的湧來,又一窩蜂的散開。有幾個人吃飽了飯,敞開漲得像青蛙一般的肚皮,挺胸突肚的打著嗬欠慢慢踱出門去;也有幾個人因吃得大飽,背靠在牆上,仍然坐著不肯起身。

    “農民吃大鍋飯也放衛星哩!你看這些農民直吃到撐頦登頸的。現在午飯後非得有兩個鍾頭透透飯困不行,農民出田也像城裏工人上班那樣正規了!”盧偉導指著這幾條大漢的背影對易誌良說道。

    食堂冷清下來後,盧偉導和易誌良才走進廚房。生產隊長餘菊珍已給他們盛好了一盆飯、一碟青菜、一碟豆角,又煎了兩個荷包蛋,算是幹部小灶。兩人便在內間吃了起來。剛端起飯碗,忽然聽到外麵有人在吵架。

    “丟那媽,為什麽不給老子吃飯?”一個男人大聲喝問。

    “飯都吃完了,不知道你現在才來啊!”一個女人答道。

    “你這地主婆娘是存心欺負咱貧農,當心老子剝了你的皮!”男人拍桌罵道。

    “雙榮大叔,這不關她事,我這就給你再煮,一刻鍾有吃!”另一個女人和語說道。

    “不行!今餐的飯吃完了,鍋碗也洗幹淨了。大家下午還要去上工種蠶豆,我們不能再煮!”餘菊珍從廚房內間快步奔出去說道。

    “豈有此理,我的糧在食堂裏,你們是想餓死我麽?!”男人高聲嚷道。

    “日有影,鍾有時,梆聲一響就開飯,誰叫你天天大家吃完了才來!”餘菊珍得理不讓步的說。

    “咱腰骨疼,在床上多躺一會都不行,你這是哪裏的規矩?”名叫雙榮大叔的像牛一般的吼道

    “你前天說心肝疼,昨天說肚子疼,今天就腰骨疼,十天有八天不出工,可吃飯還要人等候,有這樣的規矩麽?”餘菊珍也大聲反問。

    吵聲越來越大。雙榮大叔踢桌子,摔板凳,大鬧一場,餘菊珍就是不讓。易誌良在裏麵聽得清楚,連忙叫盧偉導把半盆飯和一碟青菜端將出去。這盧雙榮見裏頭忽然走出一個大隊長來,又見他滿臉堆笑的把大半盆飯菜倒給自己,一時張開嘴巴說不出話來。

    “雙榮大叔,天落油炒飯也要起早身啊!”大隊長拍拍他的肩膀說。

    “是是,是是。”盧雙榮醒神過來,連忙拿了飯菜點頭不迭的走出去了。

    原來,這盧雙榮正是個蛇入屁穴都懶得拔的出了名的懶漢,常常日高三丈還未起身,見人總是睡眼惺忪的樣子。平時生產隊裏出工,他是三多二少的模範。哪三多?屎多、尿多、口水多。哪二少?挑擔挑的少,出力出的少。他到茅坑裏去拉稀,一蹲就是半個鍾頭。並且,過一會兒又得去一次。據他說,他這是身體虛弱的毛病。他又會講幾句道聽途說的增廣賢文,常把張三李四王五的事情拿來套議,女人們便話他口水多過茶,但他卻不理會。因為隊裏就數他才會幾句之乎者也,他認為這是雞和鴨講話,自然高出一等。並且,口裏講多一點,手腳便可動少一點。隊裏辦公共食堂開會時,他提議讓他的老婆到食堂來煮飯。但他的老婆劉添娣三朝不洗臉,四天不梳頭,滿身臭酸味,大家都不舉手。最後卻選了地主的兒媳婦李美芳,人們都說李美芳整潔檢點,且手腳麻利。這使他心裏早就一肚惡氣,故總是不時找點岔子來惱一惱她;公共食堂辦起來之後,大家放開肚皮吃飯,人人吃飯不要錢,他索性不出工,白天躲在家裏睡大覺,夜晚就出來捉魚蝦。捉的魚蝦多了,便拿去外麵賣,香煙燒酒好生消受,真是遊哉優哉!雖然許多社員有意見,但他是貧農,說話時眼睛大過伽藍,誰也拿他沒辦法。生產隊長餘菊珍早就要正言他幾句的了,今天便有意不給他留飯。但沒想到還是給他吃上了。

    “上級講,辦好公共食堂是培養農民集體生活習慣和集體主義、共產主義思想覺悟的有效措施。可這公共食堂就是養懶人嘛,現在都難叫人開工啦!”她坐在一邊歎道。

    “毛主席說,嚴重的問題是教育農民。這些農民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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