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大奶奶繃著臉,走在蔣四娘身邊,好幾次想說她,但是看她泫然欲泣,還有她懷裏的阿貝麵色蠟黃,卻又圓胖如球的樣子,將到嘴的話還是咽下去了。

    不管怎樣,四娘還是為了她的孩子。

    可憐天下父母心啊……

    馮氏派了樊媽媽過來,親自接引他們進去。

    蔣四娘的丫鬟婆子當然不能進內院。

    能進去的隻有曹大奶奶,蔣四娘,她懷裏的阿貝,還有三個太醫。

    周顯白跟在後麵不緊不慢地走著,深深低著頭,不想別人看見他麵上的神色。

    來到清遠堂門口,馮氏帶著一群丫鬟婆子守在院門前,問他們:“……你們可想好了,真的要進去?”

    三個太醫都是小時候出過麻疹的,一起點頭道:“既然請我們來了,自然是要進去看看。聽說夏陽公主的小公子出麻疹,聖上也很擔心,今日正好一並看了,迴去向聖上迴稟。”

    馮氏點點頭,看向曹大奶奶和蔣四娘:“你們呢?”

    曹大奶奶出過麻疹,蔣四娘沒有得過,但是為了她的孩子,蔣四娘還是一咬牙,道:“沒事,進去讓大堂嫂幫我們看看阿貝就出來。”

    曹大奶奶擔心地道:“還是我抱阿貝進去吧。你就在外麵候著……”

    “不,我要親眼看看。”蔣四娘冷聲說道,“阿寶也是我侄子,他生了重病,我這個做嬸娘的,至少也要看一看才心安。”

    馮氏見她執拗,也不再勸,往旁邊讓開一步,笑著道:“那就請吧。”

    三個太醫先進去了,然後是曹大奶奶,最後是蔣四娘抱著孩子也走了進去。

    周顯白和馮氏都沒有進去,一左一右站在清遠堂院門口,麵無表情地看著麵前一塊青草地,一邊聽著院子裏的聲音。

    阿寶和小冬葵住的淨室是在西廂。

    一個婆子領著這些人來到西廂窗前,對裏麵道:“大少奶奶,人都來了。”

    過了一會兒,從窗子裏傳來盛思顏的聲音,沙啞中透著疲憊,好像確實是累著了。

    蔣四娘不由看了曹大奶奶一眼。

    曹大奶奶眉頭緊鎖,暗暗白了她一眼。

    蔣四娘忙低下頭,拍了拍懷裏的孩子。

    “都有誰進來了?可有沒有出過麻疹的人嗎?”盛思顏啞著嗓子問道。

    “有三位太醫,聽說出過麻疹。曹大奶奶,也出過。四少奶奶沒有出過。她懷裏的阿貝小少爺不知道有沒有出過。”那婆子把剛才打聽的情形說了出來。

    盛思顏在窗子裏點點頭,道:“那就請三位太醫和曹大奶奶近前來。”說著,她伸手推窗。

    糊著青蓮色窗紗的槅扇窗子吱吱呀呀一陣響,推開了一條縫。

    蔣四娘抿著唇,抱著孩子上前一步,走到三位太醫和她娘前麵,站到了窗前,和剛剛推開窗的盛思顏正麵相視。

    盛思顏沒提防第一眼看見的是蔣四娘,下意識就要關窗子。

    蔣四娘伸出一隻手,拉住槅扇窗子,似笑非笑地道:“要見大堂嫂一麵真是千難萬難。”

    盛思顏暗叫不好,忙道:“四弟妹,你快退後。我家阿寶和我弟弟小冬葵都出麻疹,在我後麵的床上躺著呢,你和阿貝都沒有出過吧?”

    蔣四娘將盛思顏臉色確實很憔悴,而她身後的屋子裏黑黢黢的,看著有些滲人,忙道:“大堂嫂我隻打擾你一小會兒,你幫我看看我的阿貝吧。不知怎麽迴事,他一直流鼻血。才不到四個月,已經流得麵色蠟黃了。”

    曹大奶奶雖然心急,但是見蔣四娘已經擠到前麵去了,便也沒有再說話了,隻在一旁看著。

    阿寶和小冬葵已經能起床了,他們兩人走過來湊到盛思顏身邊,看了看窗外。

    三位太醫瞥見阿寶和小冬葵滿頭滿臉的紅疙瘩,忙退後幾步,道:“這麻疹好厲害,有幾天了?”

    盛思顏一邊把阿寶和小冬葵趕迴床上,一邊道:“已經有七八天了,不發熱了,就等這些疹子褪下去就好了。”

    “七八天了?那是快好了。”三位太醫一邊手,一邊拱手道:“那我們先走一步向聖上複命去了。”

    盛思顏點點頭,“勞駕了。”

    三個太醫匆匆忙忙離開了神將府,迴宮裏去了。

    盛思顏看著蔣四娘,很謹慎地說:“你也看見了,我照看兩個孩子,不能碰別人,不能給你孩子診脈。你孩子的病,光憑看,我看不出端倪。如果你能等,就等阿寶和小冬葵的麻疹痊愈了,我再給你家阿貝診治吧。”頓了頓又道:“或者等我養父迴來也行。”

    蔣四娘一急,伸手就要進窗子裏麵拉盛思顏的手。

    盛思顏忙將她推開,啪地一聲關上窗子,道:“你走吧。麻疹真的過人的,你還是先迴去吧。等他們病好了,我去試試。”

    蔣四娘看著緊閉的窗欞,十分失望,她失魂落魄地轉過身,看著曹大奶奶,怔怔地道:“娘,我家阿貝怎麽辦啊?”

    曹大奶奶想著剛才看見的阿寶和小冬葵滿頭滿臉的紅疙瘩,甚是嚇人,忙道:“快跟我迴去!有話待會再說!”說著拉起蔣四娘的手,急匆匆離開了神將府。

    他們走了之後,周顯白叼著根草棍,坐在清遠堂門前的石階上,眯著眼睛對旁邊站著的小柳兒道:“……小柳兒,你是如何得上麻疹的?”

    小柳兒沒好氣地道:“我表哥得麻疹,就快好了,我跟娘去看他,隔著門縫說了幾句話,迴家就發熱躺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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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是這麽簡單?”

    “就是這麽簡單。”

    周顯白拊掌大笑,“我的老天,如果都這麽簡單多好!”

    ……

    蔣四娘和曹大奶奶在街道拐角處分手,她迴驃騎將軍府,曹大奶奶迴蔣侯府。

    晚上掌燈時分,周懷禮知道蔣四娘白天去了神將府,迴來問她:“怎麽樣?阿貝到底是什麽病?”

    蔣四娘搖搖頭,“阿寶和小冬葵出麻疹,大堂嫂在照看他們,沒有給阿貝診脈。”

    “出麻疹?——真是妖蛾子多。”周懷禮嗤之以鼻,“從來沒有聽說阿寶這孩子生病,居然我們阿貝病了,他也病了……”

    “你說的跟我說的一模一樣。”蔣四娘沒精打采地喝粥,又叫乳娘,“給阿貝喂奶,記得吃敗火的湯水。”

    乳娘應了,自去照應。

    但是到了半夜時分,乳娘醒來給阿貝喂夜奶,卻發現他燒得滾燙,十分嚇人,忍不住尖叫起來。

    “怎麽了?!阿貝怎麽了?”蔣四娘從睡夢驚醒,猛地坐了起來。

    “……四少奶奶,阿貝小少爺發高熱了!”乳娘帶著哭音說道。

    蔣四娘心裏一沉。——不會這麽巧,這麽快吧?

    他們白日裏才去了神將府啊!

    “快去請太醫!”蔣四娘和周懷禮一起起身,去阿貝的屋子看他。

    過了一個時辰,太醫被請了過來,略看了看阿貝,就道:“你們收拾屋子,這是出疹子了。”

    “疹……疹子……?!”蔣四娘吃驚地倒退幾步,捂住胸口道:“不會這麽快吧?!”

    “什麽快?”太醫不明白地問道。

    這個太醫並不是白日裏去過神將府的太醫,所以不知道白天的事情。

    蔣四娘定了定神,將白天的事情說了一遍,末了道:“……我們白天才去過了,就算被染上,也才不到半天的功夫,不會這麽快吧?是不是別的病,您別診錯了。”

    蔣四娘沒有出過麻疹,而且從小到大都是深宅大院被保護得很好,對這種病沒有什麽認識。

    “我會診錯?”那太醫很是生氣,“這病又不是什麽稀罕病,還能診錯?我跟你說,人家府上有孩子出麻疹,你不躲得遠遠的,還特意抱孩子去見她,真是吃飽了撐的!這病染上就是一忽兒的功夫,要多快有多快。你可太大意了。而且你的孩子本來就體弱。我實話跟你說,你孩子先天弱,後天又用虎狼藥亂補,早就千瘡百孔,神仙都難救。如今又染上麻疹,我不說別的了,你們就當沒有養過這個孩子,準備後事吧。——告辭!”

    太醫說完便匆匆忙忙離開了驃騎將軍府。

    周懷禮額頭的青筋急跳,眼底閃過血色氤氳,沉聲道:“……還沒有人敢這樣咒我兒子……”說著一撂袍子,就要出去。

    “你去幹嘛!”蔣四娘一把抓住周懷禮的衣袖,“孩子病成這樣,你少造些孽吧!”

    周懷禮唰地迴頭,緊緊盯著蔣四娘,眼底的顏色已經恢複正常。

    蔣四娘被周懷禮定定的眼神看得終於別開頭,放開他的衣袖,喃喃地道:“現在怎麽辦?孩子真的出麻疹嗎?”

    周懷禮閉了閉眼,道:“請幾個郎中吧。”

    不需要很高的醫術,但是要對麻疹有經驗的郎中。

    這種郎中不難找,不過阿貝沒有等到他們請來郎中,很快又一陣高熱抽搐之後,便漸漸沒了唿吸……

    天亮的時候,周懷禮又請來一位太醫。

    這太醫隻探頭看了看,就歎息著道:“……這孩子沒了。你們節哀吧。”一邊說,一邊拱手離去。

    蔣四娘伏在周懷禮懷裏狠狠哭了一場,才道:“給我娘家送信吧。這孩子還沒序齒就沒了……”

    送信的人很快就迴來了,對蔣四娘不安地道:“四少奶奶,蔣侯府……蔣侯府也有人出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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