鷹愁澗崖頂雲幕低垂,夜空如同一張巨大的黑|幕,將四野籠罩得嚴嚴實實,崖頂上漆黑一片。

    周懷軒的眼睛不同尋常人,能於黑暗中清清楚楚視物。

    他隱身在樹叢中,雙眸如同鷹隼一般,緊緊盯住前麵崖頂上周承宗的一舉一動。

    周承宗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崖邊的灌木上。

    他伏在崖頂,一手撐在山崖邊上,一手慢慢往下探。他努力睜大眼睛,想看清那灌木上的情形。

    但是夜色那樣濃,那樣黑,他瞪得眼珠都要奪眶而出了,才能模模糊糊看見一點那灌木上的情形。

    如今是三月,那灌木上發了新芽,看上去似乎比十幾年前小的多。

    周承宗抿緊唇,又把身子往前探了探,這樣他能更深地往下探去。

    灌木上果然什麽都沒有。

    過了這麽多年,那孩子就算被這灌木托住,但是這麽多年風吹雨打地,是不是還是會掉下去呢?

    那孩子……那孩子……

    周承宗慢慢從崖頂上直起身,抿了抿唇,臉上的神情無比肅穆決然。他歎了口氣,從後腰裏拿出一個鐵爪笠,淩空一甩,往懸崖下麵拋去,紮在懸崖上,緊了緊,然後自己抓著鐵爪笠的繩子,往下猛地跳了下去。

    隱身在樹林中的周懷軒悚然動容,往前麵跑了幾步,小心翼翼來到懸崖邊上,伏在地上,往前慢慢挪過去,看向懸崖下方。

    他看見周承宗靠著鐵爪笠,在直上直下的懸崖上健步如飛,飛一般往下奔去。

    很快就看不見周承宗的人影了。

    周懷軒默默地往後退去,迴到剛才隱身的叢林裏,背靠在一棵兩人粗的大樹上,仰頭看著從樹林枝葉裏露出來的星星點點的夜空,長眉蹙起,總是淡然冷漠的眸子裏,閃過難以言說的痛楚。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崖頂上寂靜無聲,就連山風似乎都停止了吹拂,林葉靜謐,歲月無聲。

    周承宗終於下到崖底,一踩到平地上,他就半跪了下來,伏在地上喘息。

    迴頭看去,身後的懸崖高聳入雲,他居然拚著一口氣跳了下來!

    雖然有鐵爪笠相助,他還是筋疲力盡。

    好不容易歇過來了,周承宗從懷裏取出一個火折子,迎風甩了甩。

    火折子騰地亮起火光,照亮了黑得看不見邊的崖底。

    周承宗肅著臉,慢慢從靠近懸崖邊的地方看起,一步步丈量過去,生怕漏下任何一個線索。

    這崖底好像有很多年沒有人來過了,地上積了厚厚的落葉枯枝,還有很多動物的屍骸,腐爛之後,發出奇怪的氣味。

    周承宗忙屏住唿吸,高舉著火折子,仔細查探。

    沒過多久,他就看見了一些人的屍骨。

    有大人,有孩子,有的還能看見人形,有的卻已經四下零散,似乎是被某些兇猛的動物撕扯過。

    周承宗屏息凝氣,在屍骨堆裏慢慢翻找。

    終於讓他找到一具小小嬰孩的骨骸,跟他記憶中那個孩子的大小差不多。

    看著那小小的骨骸,周承宗的心裏陡然升起一股難言的悲哀。

    將那具小小骸骨搬到不遠處的一塊比較平坦的大石頭上,周承宗繼續搜尋。

    他用光了五個火折子,才把整個崖底都翻尋過了,確信隻有這一具骸骨,是屬於嬰孩的。

    周承宗鬆了一口氣,用袖子抹了抹汗,走迴他剛才放置骸骨的大石頭旁邊。

    他靜靜地盯著那嬰孩的骸骨看了一會兒,然後雙腿一彎,跪了下來,對著那嬰孩的骸骨接連磕了三個響頭,“孩子……別怪我們……如果有來世,你找個好人家投胎……”

    從地上站起來,周承宗將手慢慢伸進懷裏,掏出了一個小小的玉石一樣的東西。

    如果周懷軒跟了下來,他會看見周承宗手裏的這個東西,跟當初他在盛家見過的滴血石幾乎一模一樣!似乎就是從同一塊石頭上掰下來的一小塊……

    周承宗另一隻手從腰間拔出一柄鋒利的匕首,對著那嬰孩的腿骨刺去。

    他從腿骨裏挑出了一點點幹涸的骨髓,抹在了那小塊玉石上。

    然後他用右手托著玉石,神情緊張地看著它。

    時間在他身邊似乎停頓了,又似乎如逝水般迅速流逝。

    他不記得過去多少時間,但是他卻看不見一點點異常。

    那玉石靜靜地躺在他的掌心,一點異狀都沒有……

    周承宗的臉色從沉靜肅穆,慢慢變得驚訝疑惑,漸漸又變得駭然惶恐,大腦停止了思考,整個人更是如同掉入冰窖一般冰寒徹骨!

    他全身都顫抖起來,上下牙齒嗑嗑作響。

    嗷嗚!

    山間終於傳來一聲狼嚎,驚醒了崖頂和崖下陷入沉思的兩個人。

    周承宗抬頭看了看山崖,右手往前一甩,這一次將鐵爪笠扔出,緊緊紮在懸崖上,兩隻手攀上鐵爪笠的繩子,迅速往懸崖上攀去。

    許是憋著一股氣,他上去用的時間,比下懸崖的時候還要快。

    再一次迴到崖頂,他呆呆地站在最高處,聽著風聲緩緩從他耳畔掠過,看著麵前天地悠悠,卻無他的立足之地!

    山風漸起,似乎也吹散了天上的浮雲。

    彎彎的月輪露了出來,萬千月輝灑落在鷹愁澗的崖頂。

    周懷軒從大樹後麵探出頭,默默地看著前方那個高大的身影,緩緩舉起了手中的勁弩。

    他的眸中盈滿淚光,倒映著天上的月色,卻強力忍住,不讓那淚落了下來。

    周承宗在崖頂微微側頭,月輝下露出他的半邊麵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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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懷軒一愣。

    他看見周承宗臉上滿是淚水。

    在他麵前從來都是嚴父的周承宗,居然滿臉是淚!

    周承宗深吸一口氣,顫抖著舉起雙手,捂住臉,緩緩在崖頂跪了下來。

    他沒有哭出聲,但是肩膀止不住地顫抖顯露出他的痛苦和悲傷。

    周懷軒看見這一幕,眯了眯眼,抿了抿唇,將手上的勁弩又垂了下來,沒有再對準周承宗。

    嗷嗚!

    又一聲狼嚎傳了過來。

    鷹愁澗上多狼,周承宗知道,周懷軒也知道。但是他們誰都沒有動,誰也沒有理會。

    嗖!

    一隻野狼從崖頂另一邊竄了過來,直撲向在崖頂跪倒的周承宗。

    周懷軒吃了一驚,正要不顧一切衝出去,就看見周承宗頭也不迴,右手如閃電般舉起,手中寒光一閃,將那野狼剖成兩半。

    到底是神將大人,縱然心神不屬,也不是野狼能夠對付的。

    樹林後的周懷軒再一次緩緩舉起手中的勁弩,對準了周承宗。

    周承宗殺了野狼之後,還是沒有迴頭。

    他跪在山崖頂上,抬頭看著天上露出的半輪月色,撕心裂肺地哭了起來。

    他是那樣絕望,那樣痛楚,一聲聲如同杜鵑啼血,山猿哀鳴,聽得林中夜宿的飛鳥唿啦啦全部飛了起來。

    鷹愁澗上山風越發大了,唿嘯著將他的哭聲帶向遠方……

    周懷軒靜靜地看著周承宗長跪在懸崖上的背影,聽著他慘痛得不能自已的哭聲,終於低首垂眸,再一次放下了手中的勁弩。

    他將勁弩掛在腰間,轉身伏下身子,趁著唿嘯的山風唿嘯,還有前麵的周承宗痛苦得不能自已的時候,悄沒聲息地離開了鷹愁澗的懸崖,往神將府的家廟裏去了。

    ……

    神將府的家廟裏,周雁麗好不容易見到一個從外麵來的人,拉著越姨娘說了一夜的話,一直到天快亮了,才意猶未盡地道:“姨娘,爹呢?我還想跟爹說說話。姨娘,我想你們,我好想你們……”

    越姨娘擔心了一晚上,見周雁麗沒事,一直緊繃著的精神鬆弛下來,困意上襲,耷拉著眼皮道:“……你爹在跟主持說話,明兒再去叫他吧。”一邊說,一邊就想趴在周雁麗的床邊睡過去。

    周雁麗笑了笑,推了推越姨娘,道:“姨娘別這樣睡。到那邊榻上去睡吧。”

    話音剛落,她屋裏的油燈突然熄滅了。

    周雁麗心裏一緊,暗叫不好,迅速伏身彎腰,一把抱住越姨娘,飛快從床上滾落下來。

    她剛滾下床,就聽見幾聲嗖嗖如同勁弩釋放的聲音,往越姨娘剛才趴的地方釘了過去!

    “誰?!有刺客!有刺客!”周雁麗緊緊趴在地上,整個人壓在越姨娘身上,將她藏在自己身下,一邊大叫出聲,一邊抓了張椅子過來,擋在自己頭頂。

    果然外麵偷襲的人聽見她的聲音,嗖嗖又是幾聲,錚錚全數往她們躲的地方紮過去。

    “啊——!”越姨娘突然發出一聲短促而尖利的慘叫聲,兩眼往上一翻,已經痛暈了過去。

    “姨娘?姨娘?您怎麽啦?!”

    周雁麗的叫聲淒厲尖銳,頓時驚醒了家廟裏的暗衛明衛。

    無數紛繁複雜的腳步聲往這邊撲了過來。

    周承宗剛迴到家廟,就聽見了裏麵的異樣,馬上飛奔過來,卻來得及隻看見一個黑衣人的身影從他麵前一晃而過,消失了蹤影。

    家廟的暗衛明衛紛紛追了出來。

    “站住!”周承宗沉聲道,“不用追了。”

    “大人!那人剛才企圖偷襲三姑娘和越姨娘!” 家廟的侍衛忙過來行禮,“我們可以追上的!那人隻有一個人!”

    “我說不用了就是不用了!”周承宗惱怒地大叫,“你們連我的話都不聽了嗎?!”

    “不敢!”侍衛忙低頭退開。

    “你們就不怕中了別人的調虎離山之計?”周承宗威嚴說道,“迴去!迴到自己的位置上去!”

    那些侍衛忙躬身應是,如流水般退下。

    周承宗大步往周雁麗的屋子行去。

    “雁麗,你們沒事嗎?”周承宗在門口拍了拍門。

    聽見是周承宗的聲音,周雁麗才哇地一聲哭起來,從地上爬起來,扶著牆,哆哆嗦嗦走到門口,打開門。

    “爹!”周雁麗撲到周承宗懷裏痛哭起來,“姨娘……姨娘被傷著了!”

    周承宗抿了抿唇,將周雁麗輕輕推開,大步走進屋內,“讓我看看。”

    周雁麗抹了抹淚,跟著走進來,將油燈重新撚亮。

    屋裏亂七八糟的樣子讓周雁麗吃了一驚。

    她的床鋪邊上,和剛才她們躲的地上,橫七豎八插滿了削得細細的樹枝!

    那些淩空飛來的武器居然不是弩箭,而是細樹枝!

    周雁麗的臉色變了變。

    那人明明有弩,卻不用弩箭,而是用臨時削成的樹枝,說明那人心思細致縝密,不肯留下任何蛛絲馬跡!也說明那人的武力值高到令人恐怖,已經到了飛花摘葉俱可傷人的地步!

    “爹,姨娘好像傷到了。”周雁麗含淚走到暈過去的越姨娘身邊。

    隻見越姨娘的小腿,被一支細細的樹枝釘在地上,紮了個洞穿!

    “姨娘!”周雁麗臉色遽變,一下子跪到越姨娘身邊,伸出手,顫抖著想把那樹枝從越姨娘小腿處拔出來。

    她微一用力,就發現不好,那樹枝是徑直穿過越姨娘的小腿骨,緊緊釘在地上!

    “爹!姨娘的腿!姨娘的腿!”周雁麗一下子哭了起來,姨娘的這條腿,是不是保不住了?

    周承宗也走了過去,半蹲下來,看了看那根樹枝,抿了抿唇,伸出手,微一運氣,將那根樹枝狠狠拔了出來。

    “啊——!”越姨娘一聲慘叫,被痛醒了過來,而腿上刺骨的痛楚,讓她實在扛不住,再一次兩眼往上一翻,又暈了過去。

    她的小腿上露出一個黑乎乎的大洞,血流如注,很快染得越姨娘青碧色的裙子變成暗紅色。

    周承宗撕下一塊袍子邊,給越姨娘把小腿包紮起來,然後托起她:“我帶她迴去看郎中。”

    “爹!帶我一起迴去吧!我要去照顧姨娘!”周雁麗攀住周承宗的胳膊,“爹!有人要殺我!您不能再把我放在這裏了!”

    周承宗抿了抿唇,沉聲道:“你祖父說了,要你大嫂生了你才能迴去。你還是在這裏再住幾個月。”

    “可是……可是……如果那刺客再來怎麽辦?”周雁麗恐懼地瞪大眼睛,“我害怕……爹,我害怕!”

    “不會。我會多派些侍衛在這裏保護你,那人不敢再來的……”周承宗蒼白著臉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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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更四千字。今天就一更。俺要加班去了。今天deadline,就是不睡覺也得把東西做完。t_t。還是好想求粉紅票啊,腫麽辦?心塞,昨天打滾求票都木有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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