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思顏沒有做聲,依然端端正正替周老夫人磕頭。

    周老夫人也聽見那幾個人的閑話,忍不住嗤笑一聲,迴頭道:“這可是奇了,我們大公子若是在外麵養個小的,還能生兒子,我把腦袋擰下來給你當凳子坐!”

    居然一口氣反駁了那些人的閑話,維護周懷軒的名譽!

    那些人見是神將府的老夫人出言反對,立刻臉紅如血,喃喃地道:“……周老夫人莫怪,我們也是聽別人說的。”

    “聽別人說的你們就信?有沒有腦子?還是你們的腦子裏也可以養魚了?!”周顯白聽得大怒,對那些人怒目相向,還揮了揮拳頭。

    周顯白維護周懷軒不奇怪,周老夫人也維護,這卻是有些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吧……

    盛思顏聽得大奇,眸光斜向上飛快地睃了周老夫人一眼。

    “嗬嗬,如果懷軒能生得出來……不管是外室還是內室,我給她們磕頭……”果然周老夫人喉嚨裏咕地一聲,輕輕嘀咕了一句。

    她的聲音說得又低又快又含糊,就連她身邊的婆子都沒有聽清楚。

    唯獨盛思顏腦子特別好使,而且耳聰目明,又是專注在周老夫人身上,因此聽得清清楚楚。

    如果懷軒能生得出來……

    盛思顏的腦海裏不斷迴響著這句話,心裏頓時一沉,手心裏漸漸冒出汗來。

    周老夫人這麽說,是什麽意思?

    這件事如果是真的,可比她不時搞些小動作,動不動就敲打為難他們要惡劣多了。

    冷靜,一定要冷靜。

    盛思顏一邊在心裏告誡自己,一邊恭恭敬敬磕完三個頭,才要從蒲團上起身。

    “慢著。”周老夫人卻彎腰穩穩地按住她的肩頭,笑著道:“才磕三個頭,這樣可不夠。我以前在藥王麵前許下大心願,一旦得償,須要磕三百個響頭……”

    盛思顏迴頭看了看周老夫人按在自己肩膀上的手,視線慢慢上移,從周老夫人的手臂,移到她的麵龐。

    周老夫人還算是保養得不錯,隻是到底年歲大了,眼角密密麻麻的魚尾紋能夾得死蚊子,唇邊深深的法令紋更是顯得這個女人多年心思鬱結,過得很不暢快。

    這些人是看周懷軒不在她身邊,所以就來給她好看了?

    盛思顏在心頭一曬,眨了眨眼,臉上綻開一個歡喜的笑顏,拊掌脆生生地道:“祖母,您能彎下腰了?!——真是太好了!孫媳婦一直覺得您因為不能彎腰,就不能在藥王麵前親自償還您的心願,實在是太可惜了。現在好了,您可以彎腰磕頭,藥王菩薩必不會怪罪您先前讓孫媳婦替您還願的!”

    說著,盛思顏又轉頭看向麵前的藥王菩薩像。

    那塑像雕塑得跟盛七爺有幾分像,看得盛思顏更是歡喜。

    她大聲道:“藥王老祖,盛家女思顏拜上!”說著又磕了一個頭,才順勢將肩膀一挪,從周老夫人掌下移開,靈巧地站了起來,笑著轉身扶住周老夫人的胳膊,道:“祖母,來,咱們還願磕頭吧!”說著,抬頭看了看高高在上的藥王菩薩,“藥王在上,我祖母當年在您麵前發下大心願,如今親自還願,可見心誠!請藥王看在我祖母一片誠心份上,保佑我祖母和祖父一輩子無病無災,逢兇化吉,遇難成祥,長命百歲!”

    她的聲音清脆,又伶牙俐齒,將大殿裏的人的目光都吸引了過來。

    而且盛思顏話裏有話,竟然把周老爺子也說進去了。

    周老夫人頓時騎虎難下,全身都哆嗦起來,一雙眼睛看著盛思顏歡快的笑顏,真是越看越刺眼,嘴唇翕合著,想說什麽,卻一時想不出要怎樣說,才能反駁盛思顏的話!

    先前她說自己年紀大了,不能彎腰,所以讓盛思顏替她磕頭。

    現在她剛剛在眾人麵前彎腰按住盛思顏的肩膀,居然被這狡猾的小妮子給利用,吵嚷得大家都看見了,她哪裏還有臉再用自己不能彎腰做借口?

    周老夫人不由在心裏暗暗叫苦,麵色不善地盯著盛思顏,想了想,還是嘴硬地道:“你既然是盛家女,你代祖母磕頭,不是更好?藥王菩薩必會願意的。”

    盛思顏訝異地道:“祖母,這樣不好吧?我是不是盛家女,跟您還願沒有關係啊!您知道的,在菩薩麵前,心誠則靈。您要不親自還願,如果菩薩怪罪下來,孫媳婦可不忍心讓祖母承受罪過……”

    一句話,居然把周老夫人的後路都堵死了。

    周老夫人不親自磕頭還願,就是她不心誠。

    而在菩薩麵前,不心誠,就是最大的罪過。

    周老夫人死死盯了她一眼,卻被盛思顏拿住了胳膊上的一個穴道。

    盛思顏雖然沒什麽力氣,但是她熟讀醫書,深諳四兩撥千斤的道理。

    她知道,手臂上的某個穴道被拿住了,全身酥麻,會乖乖地任人擺布……

    “祖母,您別謝我,我也是為祖父和您著想。”盛思顏甜甜笑著,扶著周老夫人緩緩跪在蒲團之上。

    周老夫人隻覺得自己半邊身子都不聽使喚了,隻得順著盛思顏的力道,跪了下來。

    盛思顏見她跪下了,才直起腰放開周老夫人的胳膊,對周老夫人身邊的婆子道:“你來扶著老夫人,看著老夫人磕頭吧。我要去服侍婆母。”說著,對著那婆子點點頭,轉身帶著自己的丫鬟婆子和周顯白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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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老夫人見盛思顏走了,才鬆了口氣,但是她年紀大了,剛跪下來,要馬上站倒是站不起,又是在眾目睽睽之下,周老夫人隻得順勢磕了幾個頭。

    盛思顏走到一旁,看見在門口的知客僧,笑著對他道:“我祖母今日還願,要磕頭,你幫著照應一下吧。”說著,對他眨了眨眼。

    那知客僧雖然在門口,但是對門內這一對祖孫耍的花槍心知肚明,見盛思顏讓他去打圓場,會意地雙掌合什謝了盛思顏,笑著走過去看了一看。

    等周老夫人咬牙磕頭五十個頭,磕得頭暈眼花的時候,知客僧這才開口,裝模作樣地道:“老夫人心誠,藥王菩薩是知道的。其實您年歲大了,若是不能磕滿三百個響頭也行,隻要多多上供,藥王菩薩必不會怪罪的。”

    周老夫人磕得渾身酸痛,早就支持不住了,此時聽那知客僧說有別的法子,忙問道:“要如何上供?還請小師傅指明。”

    知客僧笑得見牙不見眼,暗道可是要大大敲一筆了,“很簡單,一個頭十兩銀子,您還差二百五十個頭,就兩千五百兩銀子,布施給藥王廟就可以了。藥王廟和盛家的天下藥房本是一體,為天下百姓尋醫問藥,您布施給藥王廟,就是給天下百姓做一份好事,比您單單隻磕頭的功德可是大多了!”

    周老夫人一聽隻要兩千五百兩銀子就可以不用再磕二百五十個頭了,忙扶著婆子的手站了起來,道:“那就依這位小師傅所言,給藥王廟布施兩千五百兩銀子吧。”

    知客僧喜得雙手合什,又向周老夫人行禮連連,誇讚不停。

    周老夫人聽得心裏舒服了一些,頷首道:“能為藥王分憂解難是應該的。”

    知客僧忙道:“您那位孫媳婦真是水晶心肝玲瓏人兒。她知道您年歲大了,不想您磕頭磕壞了身子,所以囑咐小僧過來幫老夫人解難。這般孝順的孫媳婦,真是天下少有呢!”

    周老夫人聽得隻覺得一口血湧上心頭!

    盛思顏那小妮子莫不是真是狐狸精變的?!

    如何能既讓她吃了暗虧,還能在別人麵前博得個好名聲!

    真是好也是她,歹也是她,倒是襯得自己裏外不是人!

    可是當著這些被盛思顏糊弄的人的麵,周老夫人還發作不得,隻好硬生生把這股氣給按下去了,隻想到那兩口子終究討不了好,心裏才能好受些。

    從藥王廟的大殿裏出去,周老夫人額頭上都是汗珠,臉色發白,累得氣喘籲籲地,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她剛才做苦力活兒去了。

    “老夫人,要不要去那邊的禪房坐一坐?”周老夫人的婆子扶著她問道。

    周老夫人瞪了她一眼,“讓他們單獨準備一間禪房,我不想看見那些人的嘴臉!”

    “是。”那婆子忙應了,自去安排。

    盛思顏帶著丫鬟婆子去馮氏的禪房。

    那禪房在藥王廟大殿後麵不遠處的院落裏。

    藥王廟裏來上香的人很多,上到皇室中人,下到平民百姓,女眷尤其多。

    因此藥王廟在大殿後麵穩妥的地方蓋了數十個單獨的院落,高牆嚴門,極是安全。

    如四大國公府這樣人家的女眷來了,都是去最好的院落歇腳。

    別的人家如果來的人不多,得到四大國公府的允許,也可以跟她們在同一院落。

    盛思顏帶著丫鬟婆子來到馮氏歇腳的院落,在門口就被兩個小沙彌攔住了,不許周顯白進去,說裏麵都是女眷,周顯白不能進去。

    周顯白忙道:“大少奶奶,我就在這裏候著,您進去歇著吧。”

    盛思顏點點頭,“你去找個地方歇一歇,我和娘在一起,不會有事的。”

    周顯白剛才也見識了盛思顏不聲不響給人挖坑的功力,對她極是信服,笑道:“那我就去找個地方喝點水,剛才逛了半天,被藥王那邊的香火熏得嘴都幹了。”

    盛思顏笑著看了他一眼,點點頭,“去吧。”又囑咐他:“不要去找剛才那些人的麻煩。你是男人,那些人是女子,也是有身份的,不要貿貿然惹她們。”

    周顯白其實心裏正打著小算盤,要去想法整一整剛才那些長舌婦們……

    如今被盛思顏一語道破他的小心思,周顯白隻好撓了撓頭,訕訕地道:“知道了。大少奶奶放心,我不去找她們麻煩……”

    盛思顏“嗯”了一聲,轉身進去了。

    一進去,她就看見吳三奶奶和蔣家的曹大奶奶並肩站在院子裏的榕樹下,兩人臉上的神情特別嚴肅。

    盛思顏忙低頭,從旁邊的抄手遊廊走過去,避開對麵的吳三奶奶和曹大奶奶。

    結果在抄手遊廊上碰見了怔怔地扶著欄杆斜坐在那裏的蔣四姑娘。

    盛思顏還想低頭繞過去,卻被那蔣四姑娘叫住了。

    “盛少奶奶……”蔣四娘站了起來,輕輕叫了她一聲。

    盛思顏隻好抬頭,笑著道:“咦?蔣四姑娘也在這裏?”

    蔣四娘點點頭,“盛少奶奶也來上香?”

    “是啊。”盛思顏微笑著道,“剛剛上完呢。”一副不想多談的樣子。

    蔣四娘咬了咬唇,看了看左右,見盛思顏的丫鬟婆子離得遠遠的,便低聲道:“盛少奶奶,您知道吳二姑娘前些日子突然過世了吧?”

    盛思顏點點頭,“聽說了。”

    “那……您知道她是被何人所害嗎?”蔣四娘似乎對這件事很是關注。

    盛思顏雖然對吳嬋娟沒有特別壞的印象,但是也沒有特別好的印象,也不想關注這件事,便道:“這我倒是不知。想來大理寺的王大人一定會秉公辦案,緝拿真兇。”

    蔣四娘歎口氣,躊躇了一會兒,用手撫了撫自己鬢邊的細發,又問盛思顏:“……那她可是定過親?”

    盛思顏搖頭,“這我可真的不知道。”想了想,盛思顏還是委婉地提醒她:“吳二姑娘不是一般人,她的親事,恐怕就連她祖父都做不了主。”

    蔣四娘聽了盛思顏的話,眼前不由一亮,暗忖難道吳嬋娟說的“親上加親”的話,原來是做不得準的?不過她待要再問詳細的時候,盛思顏卻已經走遠了。

    蔣四娘看了看盛思顏遠去的背影,又看了看站在院子裏榕樹下喁喁細談的娘親和吳三奶奶,悠悠地歎了口氣。

    “蔣四姑娘為何歎氣呢?”周雁麗從院子的另一處走了過來,站在抄手遊廊外,笑著看著蔣四娘。

    蔣四娘認得周雁麗,忙道:“周三姑娘上來說話吧。”

    周雁麗便走上抄手遊廊,笑著對她眨眨眼,狡黠地道:“你有什麽想知道,我也可以跟你說哦!特別是有關我四堂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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