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懷軒在墮民聚居地住過幾年,也曾經去過神殿一次。

    雖然隻去過一次,但是那股氣息實在是太令人難忘。

    墮民的神殿從外麵看上去平平無奇,是一個圓頂的灰色石塊搭起來的房子。

    裏麵的陳設也極簡單。

    隻有一把石椅,一個石桌,還有一個石缸。

    除此以外,再無他物。

    墮民的執事領他進去,讓他對著石椅磕頭,還告訴他,那是他們大祭司生前住的地方。

    聽墮民的執事說,他們的大祭司從不睡覺。

    在神殿的時候,他就一個人坐在那石椅上,伏在石桌上,拿著筆日夜推算、沉思。

    或者一個人離開神殿,去外麵的世界遊曆。

    後來有一天他遊曆歸來,坐在神殿的石椅上繼續演算,不知怎地,居然破天荒第一次在石椅上睡了過去。

    醒來之後,他將神殿關了起來,在裏麵祝禱了七天七夜,然後召集所有墮民,對他們說,他要血祭,說要為墮民爭取第二次活命的機會。

    墮民開始並不明白大祭司為何要說“第二次機會”,說得好像他們曾經有過一次機會一樣……

    不過他們對大祭司無比信服。

    大祭司既然這樣說,他們也就這樣聽了。

    但是他們起初並不知道大祭司是要用他的生命血祭。

    等他們知道的時候,神殿裏麵已經發出了驚天動地的響動,而大祭司滿身是血的衝了出來,告訴大家,去尋找天命人,天命人會帶他們走出黑暗,重返光明,然後氣絕身亡。

    大祭司是墮民的頭領,沒人知道他到底活了多久。

    在墮民的記憶裏,他一直是那樣清雋沉默的樣子,仿佛永遠不會老,也不會死。

    但是他卻有一天渾身是血地死在眾人麵前。

    那股衝擊和震撼,終於讓所有墮民相信,原來他們真的有可能滅族。

    一個綿延了千年的種族,也會有走向消亡的那一天。

    從大祭司死的那一天開始,墮民開始正視大祭司以前一個人在神殿裏進行的種種推算,按照上麵的線索去尋找天命人。

    周懷軒也曾經是他們按照大祭司留下的線索之一尋找到的天命人候選。

    但是和盛七爺一樣,也讓墮民失望了。

    周懷軒和盛七爺都不能治愈墮民,更沒法帶領他們走出黑暗,重返光明。

    不過周懷軒比盛七爺有本事多了。

    至少他能牢牢記住神殿裏麵那股空靈素雅的氣味。

    和盛思顏身上那股甜香不一樣,神殿裏麵的氣味更加淡泊,但是對盛思顏身上的那股味道,卻有相輔相承的作用。

    讓甜香更加濃鬱,也讓空靈更加淡泊。

    這種感覺很奇特,既矛盾又統一。

    而現在小刺蝟阿財,居然也讓周懷軒聞到有股墮民神殿裏空靈素雅的味道。

    “懷軒?”盛思顏又叫了一聲。

    周懷軒抬頭,對她頷首,跟著她走入內室。

    盛思顏正要去拿在室內穿的軟鞋過來給周懷軒換上,卻見阿財卻頂著周懷軒的軟鞋一步步推了過來,放到周懷軒腳邊。

    盛思顏一怔。

    在門口瞥著內室的周顯白也石化了。

    他揉了揉眼睛。

    他沒看錯吧?!

    恨不得用生命給大公子添堵的阿財,居然在“討好”大公子!——這不正常!

    阿財蹲在周懷軒腳邊,抬起頭,一雙黑豆似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周懷軒。

    周懷軒跟它對視半晌,脫了自己的牛皮軍靴,換上阿財給他推來的在室內穿的軟底鞋。

    這都是盛思顏想出來的把戲。

    周懷軒本來無所謂,反正她高興,他就隨意了。

    阿財等他換上軟底鞋,然後自己全身蜷成一個刺蝟球,再一次從周懷軒腳邊滾動,一直滾到門口,滾出內室的月洞門,滾過暖閣,一路滾到外屋,一直滾到它住的小套間的窩跟前,才展開胖胖的小身子,伸出粉嫩的小舌頭喘氣。

    周顯白愣愣地一路跟著滾動的阿財走進它的小套間,撫著下巴在它麵前蹲下,滿臉狐疑地道:“財爺,您這是作甚?您是在懺悔上一次讓我們大公子滾蛋嗎?”

    所以用自己“滾蛋”,來彌補上一次對周懷軒的嘲諷?

    阿財理都不理周顯白,往那匣子旁邊靠近了些,貼著匣子閉上眼睛閉目養神。

    “事若反常必有妖,財爺,我看您是要成精了。”周顯白喃喃說著,站了起來,一轉身,卻見周懷軒背著手站在他身後,嚇了一跳,忙道:“大公子,您別走路沒聲音好吧?嚇死個人!”

    周懷軒也不理他,走到阿財的窩前麵站定。

    他一眼看見阿財靠著閉目養神的小木匣子。

    周懷軒看了周顯白一眼。

    周顯白明白了周懷軒的意思,撓了撓頭,不好意思地道:“……大公子,不是小的抗命,隻是那匣子,是阿財的命根子。小的上次跟它玩鬧,試著要去取那匣子,結果被它又抓又咬。——您看,這傷口還沒好呢。”周顯白將自己被抓傷的手給周懷軒看。

    周懷軒瞥了一眼,也沒有說什麽,隻是自己彎腰,手一伸,竟是如同閃電一樣將那匣子從阿財靠著的地方拿了起來。

    阿財發現匣子沒了,眼睛都來不及睜開,爪子牙齒一起上,兇猛地往前撲過去。

    但是它哪裏有周懷軒神速?

    等它“拚命”的時候,那匣子已經在周懷軒手上了。

    高大的周懷軒在阿財麵前,如同一座山一樣讓它高不可攀。

    它氣得朝周懷軒齜了齜牙,卻不敢動他,隻好拿旁邊偷樂的周顯白撒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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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個轉彎猛撲過去,兩隻爪子唰唰幾下,頓時將周顯白的褲腳扯得稀爛,再一爪子將他露出來的腳脖子都撓傷了。

    “財爺饒命!財爺饒命!”周顯白隻好滿屋躲著阿財,不敢真的對它怎樣。

    開玩笑,就算打得過他也不敢打……

    打了阿財事小,要是讓大少奶奶傷心可是勢大……

    若是讓大少奶奶傷心了,他可會被大公子收拾得慘不忍睹。

    周懷軒不理他們,拿著那匣子迴到對麵的內室。

    “從哪裏來的?”他拿著匣子問盛思顏。

    盛思顏看見是從阿財窩裏拿出來的匣子,笑得眉眼彎彎,“那是阿財的寶貝,你怎麽拿來了?”說著,走過去,將匣子打開,“喏,記得嗎?枯萎的紫琉璃。鄭國公夫婦送給我的添妝。”

    周懷軒怔了怔。

    匣子一打開,裏麵居然也有那股墮民神殿裏的氣味飄散出來。

    啪!

    周懷軒下意識將盒蓋緊緊闔上。

    他看著那匣子出神。

    他記得很清楚,紫琉璃明明跟盛思顏身上的味道一樣,隻是略淡一些。

    但是這匣子裏,卻是散發的墮民神殿裏的那股氣味,並不是那股他熟悉的甜香。

    喔,不對。

    周懷軒深吸一口氣。

    那股甜香也在,但是已經極淡極淡,比墮民神殿裏的氣味淡多了。

    兩股不同的味道,但是又奇異地融合在一起。

    “阿財喜歡這味道?”周懷軒問道。

    “嗯。很喜歡很喜歡。”盛思顏點點頭,“所以我就把這匣子給它了。反正那紫琉璃也枯萎了。”

    周懷軒用手在匣子上慢慢摩挲,沉吟片刻,還是沒說什麽,將匣子還給盛思顏,“嗯,還給阿財。”

    這小刺蝟,一定有問題。

    但是周懷軒不想讓盛思顏擔心。

    盛思顏帶著匣子去對麵的小套間,看見阿財還在追咬周顯白,一副很暴躁的樣子。

    “阿財,別鬧了,我給你放迴去了啊。”盛思顏柔聲說道,將那匣子放迴阿財的窩裏。

    阿財忙放開周顯白,飛快地迴自己窩裏,用四隻爪子死死護住它的匣子,再不肯放開。

    周懷軒、盛思顏和周顯白都站在阿財的窩前麵,看著它那副小樣兒。

    “走吧。”周懷軒攬住盛思顏的肩膀,和她一起迴對麵的內室。

    “阿財這個樣子,一直抱著匣子,它會很累的。”盛思顏有些擔心阿財。

    “我也累。”周懷軒淡淡說道。

    “啊?哪裏累?我給你捶捶……唔……你不是累了嗎……”盛思顏的心思一下子就從阿財身上移開,迴到周懷軒身上。

    很快,屋裏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還有強忍著的嚶嚀聲。

    外麵的丫鬟婆子和周顯白忙從屋裏退了出去,留下兩個丫鬟看門,別的人都迴自己屋裏去了。

    木槿和薏仁去廚房吩咐要擺晚飯。

    小柳兒和茜香去燒熱水,準備大公子和大少奶奶一會兒沐浴。

    ……

    盛國公府附近的小樓裏,雷執事還在跟白婉公主說話。

    “公主殿下,這裏不安全,還是迴西北去吧。”他輕聲勸道。

    白婉瞪了他一眼,“你隻是執事,也敢管我?!”

    “墮民的時間不多了。公主殿下的安危是三位大長老囑咐過的。”雷執事無奈地勸道。

    他這一次從墮民聚居地出來,除了尋找天命人,還有一個任務,就是要把白婉帶迴去。

    白婉是墮民裏麵一個奇特的存在。

    她是被大祭司親自尋迴來的,曾經被當做是最接近天命人的人選之一。

    喝過她的血的墮民,都不能抗拒她的命令。

    大祭司死後,她就被當做是大祭司的繼承人,成了墮民的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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