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紫琉璃睡蓮盛放的時候,盛思顏記得花型有碗口大,重瓣累垂,色澤瑩白,背麵淺紫,隔著層層霧氣,看上去就像真的是紫色琉璃。

    但是這五朵枯萎的紫琉璃,卻縮小成小酒盅大小的花苞,不再瑩白淺紫,而是枯黃暗黑,在小小的紫檀木匣子裏擺成一個五角星的形狀。

    阿財急得從匣子背麵攀過來,一雙前爪搭著匣蓋,低頭定定地看著匣子裏縮成小花苞的紫琉璃,黑豆似的眼睛根本舍不得眨。

    這是什麽表情?

    難道它想吃了紫琉璃?

    嘖嘖,阿財原來還是一隻辣手摧花小刺蝟……

    盛思顏在心裏暗笑,順手關了盒蓋,另一隻手拎著阿財背上的軟刺,想把它拎起來。

    沒想到這一次阿財緊緊抱著那匣子就是不鬆爪,無論盛思顏如何軟語相求,如何哄它都不肯放……

    這還是第一次發生這種事。

    盛思顏想了想,便不再逼阿財從那匣子上下來,而是捧起匣子,帶著阿財一起出了庫房。

    迴到自己的清遠堂正房裏屋,盛思顏將匣子放到窗台上,便去瀾水院給婆母馮氏請安。

    趴在匣子上的阿財便成了窗台一景。

    屋裏屋外的下人看見這一幕都暗暗好笑。

    可是盛思顏從瀾水院迴來之後,卻沒有在窗台上看見那個匣子,更沒有看見趴在匣子上的阿財。

    “阿財呢?匣子呢?”盛思顏從屏風後麵解了薄氅出來問道。

    木槿笑著指了指對麵的小套間。

    盛思顏昨天就是讓木槿和薏仁給阿財在正房另一邊的小套間裏給阿財準備個窩,如同盛國公府一樣。

    盛思顏走了過去,卻看見阿財將那匣子拖到它軟乎乎的小窩裏,自己蜷成一團,睡在匣子旁邊,挨得緊緊地,正在唿唿大睡。

    “這是怎麽了?”盛思顏大奇,輕聲問了問。

    木槿也壓低聲音道:“……大少奶奶出去之後,阿財就抱著那匣子從窗台上滾下來,然後用腦袋一步步頂著那匣子,一直推到自己窩裏才停下來。”頓了頓,又道:“可能是累壞了……”

    盛思顏莞爾,嗔了她一眼,“你們也是促狹。看它那麽辛苦,也不說幫它拿過去,讓它自己搬,自己頂,那還不得累壞了?”

    “沒事,沒事。大少奶奶別擔心。阿財如今越來越胖,讓它動一動也好。”木槿和薏仁都掩袖輕笑。

    屋外陽光明媚,春光正好。

    盛思顏看了看在牆角小窩裏唿唿大睡的阿財,唇邊露出舒暢的笑意,迴自己屋裏研究她給周懷軒的“補身”方子去了。

    雖然周顯白說周懷軒已經大好了,盛思顏還是有些擔心。

    不過不怕,她現在醫術也很是不凡,有她照顧周懷軒的身子,不比她娘家爹娘差的。

    ……

    傍晚時分,車水胡同的牛家大宅裏,牛小葉穿著新做的水紅流雲緞的春衫,從裏屋出來,問自己的丫鬟,“大哥呢?我大哥迴來了沒有?”

    “大姑娘,大公子在外院,今兒好像是沒事,在外院看這些天下麵鋪子送上來的酒。”她的一個丫鬟屈膝答道。

    牛小葉滿意地點點頭,隨手給她打賞了一個荷包,“拿去吧。我說過,凡是向著我的,我一定重重有賞。”

    這丫鬟知道幫她盯著外院的動靜,卻是不容易。

    牛小葉帶著丫鬟去外院見牛大朋。

    “小葉?你怎麽來了?”牛大朋跪坐在條案後麵,麵前擺著一溜兒小酒碗,裏麵盛著或雪白、或金黃、或暗紅的酒水。

    牛小葉在門口就聞到空氣中濃濃的酒香,沒喝都要醉了。

    “大哥,你這是做什麽?”

    牛大朋端起一個小酒碗,往嘴裏一倒,仔細嚐了嚐,笑嗬嗬地道:“你沒看我在嚐酒嗎?”

    “大哥,你明明不喜歡喝酒的。”牛小葉在他對麵坐下。

    “我不喜歡,但是有人喜歡。”牛大朋嗬嗬一笑,對門外吩咐道:“來人,把這三壇酒包起來,給王二公子送去!”

    他們都知道,自從神將府和盛國公府宣布要聯姻開始,王毅興就開始無酒不歡了。

    牛大朋扶著額頭打了個酒嗝,“呃,這酒想不到後勁這麽大……”

    牛小葉跟著款款站起來,笑著提議道:“大哥,反正你今日也沒事,不如,我們去王二哥家裏坐一坐吧。——親自把酒給他送去,豈不是更妥當?”

    牛大朋看了她一眼,用手指著她,“嗬嗬,你想去?”

    “當然。”牛小**了挺胸,新做的水紅色流雲緞春衫如水般在她豐滿圓潤的身子上晃動,“大哥,咱們就去送酒。再說,你跟王二哥這麽好,他不開心,你親自去陪他喝酒,不是比隻送酒更有情份?”

    牛大朋有些意動,摸著下頜沉吟。

    “大哥,咱們家是生意人。生意人嘛,講究的就是人情。人情人情,要處出來才有情……”牛小葉意味深長說道。

    牛大朋剛才為了嚐酒,也喝了不少,聽她說了,一時腦子發熱,點頭道:“說得好!咱們就去給毅興送酒!雖然不是千裏送鵝毛,禮輕情意重,咱們也是親自送好酒,禮重情意更重!”

    牛小葉笑著點點頭,命人出去套車,很快就跟牛大朋一起帶著那三壇酒,來到王毅興的宅子。

    王毅興正好也在家沒有出去。

    “毅興,今天休沐?”牛大朋笑著走進來。

    牛小葉跟著福了一福,笑眯眯地道:“王二哥,好不容易又見到你了。聽說你最近很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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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王毅興溫和地道,“過來坐。”說著,他嗅了嗅,“你們喝酒了?”

    他聞到一股比較重,但是非常香的酒味兒。

    “哈哈,果然是喝出來了。以前你恨不得滴酒不沾,如今倒是大不一樣了!來,讓你的廚子做幾個小菜,咱們來個不醉不歸!方對得起我特意給你尋來的幾壇好酒!”牛大朋大手一揮,就讓下人將那三壇酒呈上來。

    王毅興走過去,一一聞了聞,閉目品味了半天,頷首:“嗯,確實不錯。這壇好像是西北的冰葡萄釀造的,極是難得。我也隻在昭王府喝過一次。”

    “好眼光!好眼光!”牛大朋拍拍他的肩膀,“這一壇正是從西北來的!去年冬天整個大夏都極為寒冷,西北更是冷。倒是讓那裏的冰葡萄比往年都要好,所以這酒也更難得。隻可惜才是一年陳,也許放幾年喝會更好。”

    王毅興笑了笑,“這你就錯了。這不是女兒紅,不是越陳越好的……”

    說起“女兒紅”,他的聲音突然淡了下去。

    大夏人一般普通人家生了女兒,都會在家裏的樹下埋下一壇剛釀出來的新酒。

    等女兒出嫁的那一天再挖出來饗客,是為“女兒紅”。

    王毅興以前曾經不止一次想過,思顏嫁給他之後,他們會生一個和思顏一樣可愛胖胖的女兒。

    他會親手在家門口的樹下埋下一壇“女兒紅”,等十五年後,女兒出嫁的時候,他們一起挖出來,給前來賀喜的賓客斟上一碗……

    可是思顏嫁人了,新郎卻不是他。

    不管她生的兒子還是女兒,他都沒有機會給她埋上一壇“女兒紅”。

    王毅興眼神黯了黯,一隻手緊緊抓著那壇酒,像是把所有的隱忍和不如意都收攏在這一攥當中。

    他揚聲對門外吩咐道:“吩咐廚房整一桌酒席,就在旁邊的偏廳擺上!”

    門外的小廝應了,自去忙碌。

    很快,佐酒的小菜先送了上來。

    王毅興和牛大朋一起走向偏廳。

    牛小葉咬了咬下唇,臉上有著一副躍躍欲試的神情,她心裏怦怦直跳,手心都在冒汗,但是她一點都不畏懼,反而覺得刺激……

    來到偏廳,她看見王毅興和牛大朋坐在一個圓桌上。

    她看了看位置,悄然走到王毅興身邊坐下,笑著道:“王二哥,我來給你佐酒。”

    牛大朋皺了皺眉頭,“小葉,你去內院找文大姑娘吧,在這裏算怎麽迴事?我要跟你王二哥談事情呢。”

    王毅興卻搖搖頭,“文家人就要搬走了,你願意去就去吧。不過我今兒可是不想談正事。——來,咱們喝酒,你說的,今日要不醉不歸!”

    文家人要搬走了?!

    牛小葉心頭大喜,忙伸出手執了壺,先給牛大朋斟了一碗酒,然後給王毅興滿上,最後給自己也斟上一杯。

    牛大朋聽說文家人要搬走了,也不催促牛小葉了,開始跟王毅興東拉西扯地聊天。

    他一早棄文從商,走過很多地方,見識自是不凡,談天說地最是厲害。

    王毅興開始還跟牛大朋搭話,後來喝得越多,就漸漸沉默下來。

    他的目光越發明亮,淡淡的紅暈浮在他清朗似玉的臉上,也給他修長明亮的眉梢眼角染上淡淡的春意。

    眼看一小壇酒喝完了,牛小葉也醉了。

    她醉眼朦朧地看著王毅興如玉般的側臉,眼底的愛慕完全不加掩飾。

    “王二哥,喝點湯,再吃點菜,空腹喝酒傷脾胃。”牛小葉仗著醉意,一點點地將椅子往王毅興那邊移過去。

    外麵的天色漸漸黑了,有小廝進來掌燈,又在門外的迴廊下點亮燈籠。

    牛大朋這時已經喝得眼睛都直了,站起來端著酒杯四處亂晃,想找王毅興一起拚酒。

    但是王毅興卻還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一杯一杯接著喝,並不用別人勸。

    牛小葉給他夾的菜,他一口都沒有吃,除了喝酒,他似乎沒有別的欲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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