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那衙差的聲音,文宜室全身抖了抖,秀美的俏臉上一片雪白,眼裏露出恐懼的神色。

    “王公子……”她求救似地看向王毅興,雙目流露出求肯之意。

    王毅興看向那衙差,皺眉道:“大理寺丞傳文大姑娘做什麽?文大姑娘一個姑娘家……”

    那衙差不耐煩地打斷王毅興的話,“請您別打攪我們大理寺辦案。我們王大人向來說一不二。雖然您也姓王,但是我們王大人從來不徇私的。”說著,又瞪了文宜室一眼,“你出不出來?不出來我可就叫人把你拖走了!”

    王毅興默然半晌,迴頭對文宜室道:“文大姑娘,你別怕,我陪你去。”

    “切,又不是上公堂,陪什麽陪……”那衙差很不快地別過頭,往地上啐了一口。

    文宜室含淚謝過王毅興,在屋裏整了整衣裳,又對鏡照了照,確信沒有一點不妥了,才紅著眼睛出來,低眉順目地走在王毅興身邊,跟他一起往昌遠侯和夫人的正院走去。

    大理寺丞王之全正是在那裏審案。

    來到正院,走上台階,文宜室一愣。

    她看見自己的爹文震雄和二叔文震海袖著手,一左一右站在門口,跟兩樁門神一樣。

    看見她過來,她爹文震雄對她使了個眼色。

    文宜室眨了眨眼,低聲叫了聲:“爹,二叔。”

    再往裏看,中堂上卻沒有看見大理寺丞王之全的身影。

    隻看見三叔文震新衣冠楚楚坐在中堂左下首第一個位置。

    中堂的右下首,還坐著一個人。

    棕黑色貂皮深帽,帽簷低低地壓在一雙濃黑有致的劍眉上,顯得那雙黑到發藍的眸子更加深幽。

    寶石藍雲錦箭袖長袍,外麵罩著寬袍大袖的玄色貂裘氅衣。

    氅衣沒有係帶,就那樣自如地半敞,靠坐在上首的太師椅上,雙臂擱在太師椅的扶手上,更顯得肩寬背闊,樣貌雖然俊美如天人,但是眼神一瞥,一股彪悍狠辣之氣撲麵而來。

    長腿懶洋洋地伸出來,露出腳上千層底青緞皮底皂靴。

    正是剛剛還在她院子裏見過的周懷軒。

    郎心似鐵的周懷軒……

    文宜室心裏又酸又苦,忙低下頭,跟在王毅興身後進了屋子。

    周懷軒的視線漫不經心地掃過來,從她頭上掠過,落在她身旁的王毅興麵上。

    文宜室束著手,低眉斂目地站定,聽著那衙差道:“王大人,文宜室帶到!”

    另一個低沉的聲音從東次間傳出來,“帶進來。”

    原來大理寺丞王之全是在東次間。

    文宜室垂頭,邁著細小的步子,風擺楊柳一般跟在衙差後麵往東次間走去,整個人更顯怯弱。

    王毅興看著她瘦削的背影,輕輕歎口氣。

    果然男人惹出的禍,都要女人來承擔啊……

    堂上的人看了過來。

    王毅興忙收迴視線,對著堂上的人點了點頭,拱手打招唿:“文三爺,周大公子。”

    文震新忙站起來,跟著迴禮道:“王堂官,怎麽有空過來?真是不巧,我們家裏出了點兒事。可是昭王爺有何吩咐?”說著,請王毅興上座,又命人給他奉茶,態度十分親熱。

    周懷軒沒有迴禮,但是他麵無表情地站了起來,看都不看王毅興,施施然從他身旁掠過,走出中堂,站到門外的廊廡下麵,背著雙手,沉默地看著庭院出神。

    王毅興一邊笑著跟文震新說話,一邊飛快地掃了周懷軒的背影一眼。

    高大闊朗,就這樣在迴廊底下隨隨便便一站,居然有股淵渟嶽峙的穩重和沉著。

    真看不出來,這個據說以前病了十幾年的病秧子,居然也能成為沙場上縱橫馳騁的一員大將……

    想到他到底救了盛思顏母女三人,王毅興還是走出去,對周懷軒拱手道:“周大公子,多謝你援手,救了思顏和王大娘。我代她們謝謝你。”說著,對著周懷軒的背影長揖在地。

    周懷軒紋絲不動,更沒有迴頭,像是沒有聽見一樣。

    王毅興直起腰,有些尷尬。

    文震新走過來解圍,“周大公子、王堂官,進來坐。”

    王毅興順勢迴頭,笑著跟文震新走迴中堂。

    門口的文震雄和文震海對視一眼,袖著手過來,訕笑著問道:“周大公子,您還有事嗎?”言下之意就是,您老人家查抄完了,是不是該滾蛋了?

    有這個殺神在他們府上,文震雄和文震海都有些不安。

    畢竟就是這個人,毫不理會昌遠侯府、太皇太後和太子妃的權勢,在西城門口一言不合,就揮刀砍掉了他們爹的雙手……

    周懷軒這一次迴頭了,他淡淡地道:“昌遠侯沉冤未雪,我要幫他找出兇手。”

    文震雄一聽立刻炸了毛,“什麽沉冤?!你小子不要再胡說八道了!明明是你逼死你我爹娘,還在這裏假惺惺裝好人!”

    周懷軒定定地看著他,寶石般瑩澈深黑的眸子映照出文震雄渺小的身形,看得他兩股戰戰,不斷後退,顫抖著聲音道:“你……你…… 你想幹嘛?這可是我家!大理寺丞就在旁邊,你若敢亂來……”

    周懷軒淡淡地道:“我守門。”說著,轉過頭,不再言語。

    文震海忙拉住文震雄,低聲道:“大哥,你又何苦跟他對著幹?你沒看出來他這個人軟硬不吃嗎?”

    文震雄順勢下了台階,恨恨地“哼”了一聲,抱著胳膊,迴到剛才他站的地方。

    中堂裏麵,王毅興已經跟文震新說上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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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奉了聖旨,還有太皇太後的懿旨而來。”

    王毅興跟文震新說話,“太皇太後有幾句話,要問你們三人。”

    文震新忙道:“我去把大哥叫進來。”又道:“要去書房嗎?”

    王毅興想了想,搖頭道:“不用。也不是什麽重要的事。”

    文震新點點頭,出去將文震雄和文震海叫進來,“大哥、二哥,王堂官說,姑母有話要問我們。”

    文震雄和文震新忙跟了進來。

    “姑祖母有什麽話?”

    王毅興看著他們三人,突然又有些不確定了。

    他想了想,道:“還是找間屋子,你們一個個進來說吧。”

    三兄弟對視一眼,臉上的神情嚴肅起來。

    文震雄道:“那邊有個耳房,現在沒有人在裏麵。”

    王毅興點點頭,“我先進去,你們三人一個個進來。等我問完話,我會立刻進宮,如實稟報給太皇太後,不敢有絲毫隱瞞。”

    聽起來,好像太皇太後很著急一樣……

    文震雄忙道:“我跟王堂官先進去。”

    王毅興點點頭,跟文震雄一起進去。

    來到耳房,王毅興也沒有坐下,站在裏麵靠牆的位置,輕聲問道:“太皇太後問,昌遠侯死的時候,說了什麽話?”

    文震雄一愣,腦子裏飛快地想了想,眼裏馬上擠出幾滴淚水,哽咽著道:“我爹說,他一輩子戎馬生涯,為大夏皇朝出生入死,臨老卻被人這樣羞辱 ,先斷雙手,再加汙名,實在是不堪受辱,所以一死以顯清白。”

    王毅興點點頭,“太皇太後又問,昌遠侯死前,有沒有向太皇太後上呈表?”

    文震雄一愣。他的決定做得太過倉促,倒是還沒有準備好……

    支支吾吾半晌,他搖頭道:“我爹知道姑母會給我們做主,不用再上呈表。”

    王毅興還是麵無表情,最後問道:“太皇太後最後問,她出嫁前放在家裏的東西,昌遠侯有沒有說什麽時候給她送到宮裏來?”

    文震雄徹底傻了。

    太皇太後嫁到皇室做繼後,已經是四五十年了。

    那時候他才剛出生,完全沒有印象。

    文震雄隻好搖搖頭,“是什麽東西?還請太皇太後列個單子過來,我們尋出來給太皇太後送到宮裏去。”

    王毅興還是點點頭,笑道:“行了,文大爺請出去吧,換文二爺進來問。”

    文震雄狐疑道:“還是問這三個問題?難道我答的不對?”

    王毅興笑道:“這個我也不知道對還是不對。隻是太皇太後這樣問,我自然這樣轉述。你們的迴答,我也會一字不漏,轉述給太皇太後聽。”

    文震雄摸不清太皇太後葫蘆裏賣什麽藥,一臉鬱悶地出去了。

    換文震海進來。

    王毅興還是問同樣的問題:“……昌遠侯死的時候,說了什麽話?”

    文震海搖搖頭,“我爹死的時候,我不在跟前,不知道說了什麽話?”

    王毅興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難道昌遠侯是臨時起意要自縊的?”

    如果是早就打算好的,肯定會把三個兒子召集過來,留下一番遺言。

    文震海恨恨地道:“我們誰都沒想到神將府真的請旨要抄家!”

    不然他們也會準備得充分一些 。

    “我爹娘都是烈性子。被人抄了家,他們以後還怎麽出去見人?隻好一死抗爭……”

    王毅興歎息一聲,輕聲道:“神將府權勢熏天,你們自然是鬥不過他們的。”不過頓了頓,他又語帶譴責地道:“但是你們先前對盛國公府,不也是一樣的態度?”

    隻不過現在換了個個兒。

    變成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了。

    文震海哼了一聲,“根本不是一迴事。你不知道就不要瞎摻合!”

    王毅興窒了窒,又問出第三個問題:“太皇太後最後問,她出嫁前放在家裏的東西,昌遠侯有沒有說什麽時候給她送到宮裏來?”

    這件事連文震雄都不知道,比他年紀還小的文震海更是一無所知了。

    看著他茫然地麵孔,王毅興隻好揮揮手 ,讓他出去。

    最後進來的,是年歲最小的三爺文震新。

    王毅興覺得這位三爺肯定更是一無所知了,但是太皇太後囑咐都要問道,他也隻好打疊精神,再一次問道:“太皇太後問,昌遠侯死的時候,說了什麽話?”

    果不出他所料,文震新也是同文震海一樣搖搖頭,道:“爹和母親死的時候,我不在跟前,沒有聽見他們的遺言。”

    王毅興點點頭,又問:“太皇太後又問,昌遠侯死前,有沒有向太皇太後上呈表?”

    文震新還是搖頭,“我爹和母親昨兒還好好的。雖然我爹的手被剁了,但是在眾位名醫的醫治下,已經開始好轉。我爹昨兒還說,等胳膊的傷好了,他要進宮,親自向姑母參神將府一本。”

    王毅興偏頭想了想,搖頭道:“我會把這些話都帶到。太皇太後最後問,她出嫁前放在家裏的東西,昌遠侯有沒有說什麽時候給她送到宮裏來?”

    他本來沒有預料文震新能拿出不同的迴答。

    不過文震新居然笑了笑,道:“你跟太皇太後說,她出嫁前放在家裏的東西,我爹交給我保管。太皇太後什麽時候想要,我隨時可以親自送進宮。”

    這個答案明顯跟前兩個人的答案不一樣。

    難道昌遠侯對這個庶子另眼相看?

    王毅興看了他一眼,點頭道:“好。等這裏的事了斷了,我就進宮,看看太皇太後怎麽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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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震新點點頭,跟他一起迴到內院正院的中堂。

    此時正院的東次間裏,王之全已經在向文宜室問話。

    “……你今日跟你爹來正院做什麽?”

    文宜室垂著頭,低聲道:“我爹聽說神將府來查抄侯府,趕著去找祖父、祖母商議。我是來給祖父、祖母請安的,正巧遇上了,就跟爹一起進去了。”說著,又看了外麵一眼,“我一直是這個時辰過來給祖父、祖母請安。您不信,可以去問府裏的丫鬟婆子。”

    “自然是要問的。”王之全點點頭,又道:“然後呢?你們來了之後,昌遠侯和夫人如何就自縊身亡了?”

    文宜室的眼淚一下子就湧了出來。

    她用手捧著臉,嗚嗚咽咽哭了一會兒,才泣不成聲地道:“我來了之後,祖母就讓我帶人先去庫房將我們家的要緊東西搬出來。我沒想到,這一去,就是天人永隔……”

    等她迴來的時候,昌遠侯和夫人已經死了。

    這些話,跟剛才那些下人的話也對得上。

    文宜室確實來了之後,就帶著那些下人去庫房搬東西。

    然後搬了一半,就聽到這邊的噩耗,才匆匆趕迴來。

    從時間上說,昌遠侯和夫人死的時候,她確實不在場。

    這樣看來,就隻有一個人了。

    王之全淡淡點頭,“你先出去吧。”說著,又坐了一會兒,再次看了看仵作送上來的驗屍格,眉頭皺得很緊。

    他把三個仵作叫來問話。

    “怎樣?昌遠侯和他夫人的死因,有沒有可疑?”

    “迴大人的話。昌遠侯和其夫人確實是被頸部的勒傷致死,這一點毫無疑問。”

    王之全放下驗屍格,‘這樣說,還真的是自縊身亡?那昌遠侯被剁了雙手,還能自縊,這份求死之心,倒也堅實。”

    “大人,話不能這麽說。昌遠侯是被剁了手,可是上吊這迴事,隻要把脖子套到繩結裏就可以了,用不著手啊。最多,需要人在屋梁上打個繩結。這件事,大概是昌遠侯夫人做的。”

    王之全點點頭,“那就是說,昌遠侯夫人扶著重傷的昌遠侯站到凳子上,然後他自己把腦袋套在繩結裏,再將凳子一踢?”

    “大人英明。”三個仵作一起拱手說道。

    王之全也笑了笑,“英明個頭。還死這麽麻煩。若我是被剁了手的昌遠侯,如果真的要尋死,還不如吞塊金子來得快些,用不著這麽麻煩。”

    三個仵作麵麵相覷,想笑又不敢笑,都低下頭。

    王之全指了指驗屍格,道:“我有一個疑問,昌遠侯的頸骨,是如何折斷的?你們仔細驗過沒有?”

    “如何折斷的?”

    三個仵作想了想。

    一個仵作若有所思,道:“這樣一說,好像是有蹊蹺。我仔細摸過兩個人的頸骨,我記得兩個人的腦袋都是後仰。”

    “對啊!”另外兩個仵作喜形於色,“我們都在查驗是不是被勒死。其實是被文家人的話影響,先入為主了。查證了是被勒死,就認為一定是上吊才能造成的。其實不然,如果有人用繩子先勒死他們,再造成上吊的假相,死狀跟上吊確實是一模一樣的。——除了頸骨折斷的角度不一樣!”

    王之全微笑著點頭,“再去查驗,在驗屍格上把這一點仔細填寫。”

    三個仵作興奮地拿著驗屍格出去了。

    王之全有了主意,笑著站起來對自己人吩咐道:“跟我出去。”

    來到外麵的中堂上,王之全坐在上首,威嚴地道:“將文震雄帶上來!”

    大理寺的衙差呈雁翅般排開,站在王之全兩邊,看著文震雄被人推了進來。

    文震雄現在已經鎮定下來。

    他對王之全拱了拱手,“大人,您有何吩咐?”

    王之全語氣平平地問道:“文震雄,你把你爹娘死的情形,再說一遍。”

    文震雄點點頭,拿出帕子拭了拭眼角的淚,感傷地道:“我早上聽說神將府請旨要來抄家,便趕緊來爹娘這裏商議。結果爹娘都表示不堪受辱,要以死明誌。”

    “然後呢?”

    “然後?然後我苦勸不止,被我爹用腳踢了好幾下,您看我這裏還有傷痕呢。”文震雄一邊說,一邊指了指自己的腰間,又道:“後來,我娘說,他們兩人一死,才能救我們文家。我……我……我沒辦法,隻好跪在旁邊,看著他們……”說著,大哭起來,哽咽著道:“我不孝……是我擔心一家大小的性命……沒有阻止他們……”

    這表示他在旁邊,但是沒有阻止。

    雖然這樣做,顯得他比較冷血,但是確實在律法上並沒有錯。

    而且很多時候,抄家逼死人命之後,隻要不是那些滅族的大罪,抄家都會不了了之。

    昌遠侯和昌遠侯夫人這樣選擇,很多人確實認為是在情理之中。

    特別是昌遠侯已經被周懷軒剁了雙手,就算活著,也是廢人了。

    還不如死了,還能將周懷軒和神將府一軍。

    無論怎麽算,都是對昌遠侯府有好處的。

    很多世家大族的家主,在威脅到一家大小生存的時候,都會選擇犧牲自己,換取全家大小的性命。

    文震海愣愣地聽著,也跟著跪到文震雄身邊,哭了起來,“爹……娘……你們死的好慘啊……”

    文震新走過來,遲疑半晌,也默默地跪在文震海身旁。

    王之全麵無表情地看著文震雄嚎啕大哭的樣子,等他哭完了,又問:“你爹被剁了手,傷勢還未愈,他要從床上起來,站到凳子上去上吊,好像不太容易。他是如何辦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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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震雄窒了窒,低下頭,不敢看王之全的眼睛,低聲道:“是……是我娘扶著我爹起床,站到凳子上去的。”

    “你爹那樣高大的一個人,你娘也能扶,確實是死誌彌堅。”王之全譏諷道,“那你呢?你就一直在旁邊看著爹娘赴死?”

    文震雄瑟縮一下,正要說話,文震新卻大聲泣道:“大哥,你怎麽能這樣?我還以為你來的時候,爹娘已經過世了!原來你來的時候,他們還沒有死!你就這樣眼睜睜看著他們去死?!有你這樣做兒子的嗎?!”

    文震雄惱羞成怒,看向文震新道:“那又怎樣?他們不死,難道咱們一家大小跟著死?!”

    話音一落,滿堂震驚的目光都落在文震雄身上。

    文震雄自知失言,忙閉嘴低頭,再不說話。

    王之全卻沒那麽容易放過他,又問道:“不過剛才仵作驗屍的時候,發現你娘的手腕折斷了。她的手既然斷了,如何扶你爹去上吊?”

    文震雄愣了一下,飛快地迴想一下,想到因為娘親拚命掙紮,自己用繩子一手扼住她的喉嚨,一手掰住她的手腕……

    難道是那時候用力過猛,將娘的手腕折斷了?

    “說啊?你娘斷了手,是如何把你爹扶上去的?”

    “呃……也許是扶我爹的時候,不小心弄斷的。”

    “那好,就算是扶你爹上吊之後才弄斷手,那你娘又是自己登上凳子去上吊的?你這個兒子在旁邊眼睜睜地看著,不去幫幫你爹娘?”王之全嘲諷說道,“兩個老人都在死前斷了手,卻還能好端端上吊,你是欺我們沒有腦子,還是沒有良心?”

    這話的意思都很明顯了。

    文震海和文震新都一臉震驚地看著文震雄。

    文震雄不敢抬頭,聽了王之全的話,支吾半晌,把心一橫,索性抬頭道:“王大人,其實是我爹娘命我幫他們上吊的。”也就是說,是他從旁協助,昌遠侯和昌遠侯夫人才能順利上吊的。

    從邏輯上說,也還是說得通的。

    但是情理上卻不通了。

    “大哥!這種話你也說得出來!”文震新怒不可遏地指著他道,“就算是爹娘命你幫他們上吊,你身為人子,怎能做這種喪盡良心的事!”

    文震雄惱道:“這是爹娘和我、二弟之間的事,關你這個庶子什麽事?!”

    文震新被問得滿臉悲憤,但是長身而起,道:“文震雄,你這樣的畜生,我恥於跟你做兄弟!今日割發斷親,我沒你這樣的兄長!”

    文震海看看文震雄,又看看文震新,很是驚疑不定,不知道要站在哪一邊好。

    王之全靜靜地聽了一會兒,又問道:“好,就算是你幫著昌遠侯和夫人上吊的。我且問你,你幫他們上吊的時候,他們還活著嗎?”

    “當然。”文震雄硬著頭皮答道。

    為了偽裝成上吊自縊的假相,他特意用繩子將兩人從背後勒死,這樣才能跟上吊死亡的死樣一模一樣……

    他自問這一次做得天衣無縫,而且他又說是爹娘自願尋死,命他從旁協助的。

    縱然再找到什麽證據,也沒有什麽大礙。

    除非他們能證明他爹娘沒有讓他幫他們尋死。

    但是爹娘已經死了,又不能死而複生?到哪裏找證據去?!

    文震雄這樣想著,腰杆挺得更直了。

    文震新看著他那副理所當然的樣子,恨得直罵,“畜生!真是畜生!”

    王之全看了文震新一眼,繼續問文震雄,“我再問你一句,你爹娘,確實是你幫著上吊而亡的?是也不是?他們在上吊之前,還活著是不是?”

    “正是!”文震雄的聲音更大了。

    王之全點點頭,看見那三個仵作從裏間屋裏出來,臉上都是一派如釋重負的神色,便讓他們過來。

    看了他們重新填過的驗屍格,王之全滿意地點點頭,轉頭就板了臉,對衙差吩咐道:“將弑親傷人命的文震雄抓起來!”

    大理寺的衙差齊聲應喏,一擁而上,將文震雄扭著胳膊綁了起來。

    這一番變故看得堂上的人都瞪大了眼睛。

    文宜室縮在牆角,看見這一幕,全身更是不斷發抖。

    王毅興見了,長歎一聲,站到她身前,幫她擋了一擋,低聲道:“令尊這一次,是太過份了。雖然沒有弑父殺母,但是眼睜睜看著爹娘尋死不阻攔,實在是太狠心了。”

    文宜室的牙齒都在咯咯作響,她一咬牙,將王毅興推開,衝上去道:“王大人,我爹都說了,是祖父、祖母要求他協助他們自縊,為何又怪在我爹頭上?我爹這樣做,是有些冷血,但是完全沒有觸犯律法!孝順孝順,既要孝,又要順。既然是祖父、祖母吩咐的,我爹隻不過依了他們的吩咐而已,如何怪在我爹頭上?!”

    王之全看著文宜室衝出來救父,倒也理解,點頭道:“文大姑娘,話是這麽說。如果真的是昌遠侯和夫人吩咐的,那麽文震雄隻是協助爹娘赴死,確實沒有違背律法,隻是有違人情。”

    文宜室忙抬頭,抹著眼淚道:“王大人英明!”

    “不過,”王之全話鋒一轉,“文震雄卻是在撒謊!”他指著文震雄嚴厲說道。

    “撒謊?”

    “對。我先反複問他,是不是上吊之前,昌遠侯和夫人還活著,他說是。但是,”王之全指了指那份驗屍格,“這裏仵作驗明,昌遠侯和夫人是被繩子從背後勒死,並不是上吊身亡!——文震雄,你如何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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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震雄大吃一驚,完全不明白王之全是如何看出來勒死和上吊而死的差別的,大聲道:“明明就是上吊而死的!大人冤枉!他們的頸骨折斷,舌頭向外吐出來,怎麽不是上吊而亡的?”

    “嗬嗬,對上吊的死樣還挺有研究嘛!”王之全幹笑一聲,臉色一板,“將昌遠侯夫婦的屍首抬出來!”

    兩個衙差忙去裏屋將昌遠侯夫婦已經僵硬了屍體抬了出來。

    “大家一看就知道了,昌遠侯和夫人兩人的腦袋往後仰成這個角度,絕對不是上吊而死的樣子。文震雄,你隻注意到上吊而死的人,頸骨斷折,舌頭外吐,但是你知不知道,上吊而死的人,頸骨折斷的角度,和用繩子從背後勒死,正好是相反的!”王之全指著昌遠侯夫婦的屍首義正詞嚴地說道。

    文震雄一驚,瞳孔緊緊地縮了起來。他眼神閃爍,不敢去看昌遠侯夫婦的屍首。

    文震新已經大哭起來,撲上去要打文震雄:“你真是畜生!果然是你殺的!你為了能自己活命,真是喪盡天良!你會天打雷劈的!”

    文宜室也傻了,呆呆地站在那裏,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她麵色如雪般煞白,連唇瓣都沒了血色。

    整個人如同風中的小花,比她頭上素白的銀蓮花還要單薄。

    王毅興更加不忍,上前護著她道:“文大姑娘,你節哀吧。弑父殺母,是十不赦的大罪,罪當淩遲……”

    王毅興的話一落,文震雄全身一震,轉頭看見了文宜室,突然用手指著她道:“是她!是她!是這個惡毒的賤人,指使我去殺她祖父母的!你們抓她!抓她啊!”

    文宜室聽了這話,全身的血液似乎都跑到頭頂去了,雪白的臉色又變得血紅。

    她飛快地睃了身旁的王毅興一眼,看見他一臉不信的神色,隻嚴峻地看著文震雄。

    文宜室又瞥了一眼在上首的王之全,他的神情鄭重,看不出他在想什麽。

    堂上的人漸漸看向文宜室。

    二爺文震海完全昏了頭,張著嘴不知所措。

    周懷軒在門口聽了半天,漠然轉身,也緩緩走了進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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