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兩個月,滕初連同村內十八位未出閣的蒲公英姑娘一起,就被騙走。算算時間,當年被騙走的姑娘們,生下的第一個孩子,到如今剛好二十歲。”許長安話裏的意思,簡直不言而喻。薛雲深哆嗦著嘴唇,終於想起當日查辦右相時,那股揮之不去的詭異感是怎麽迴事了。“去年圍剿右相府,除了最初遭到過負命頑抗,其後的事情簡直順利無比。”提起昔日所見,薛雲深不由閉了閉眼睛:“對於整整八十一條罪狀,右相全都供認不諱,再定罪之後,他甚至順從地帶路去了囚禁蒲公英的地方——那是座建在深山裏的監獄,周圍黑逡逡的,沒有一絲風,也聽不見半點聲音。”“被常年關在黑暗中的蒲公英姑娘們,幾乎全都雙目失明了,她們目光呆滯,聽到人聲也沒有多大反應,隻有聽到長劍出鞘時,才會浮出畏懼又憎惡的恐慌。”“被放出來的時候,蒲公英姑娘們簇擁在山洞口,沒有一個有勇氣率先踏出去。後來不知道是誰先變成了原形,慢慢地,所有衣衫襤褸的姑娘,悉數變成了蒲公英。”“她們等了許久,終於等到一場大風刮過,於是順勢趁風而起,飛到陽光之下,飛到冰天雪地之中。”“長安,你要是見過那個場景,你此生怕是再也無法忘懷了。”薛雲深苦笑了聲,“我以為這已經是最大的災難,沒想到之後見到那些被關起來的孩子們,才知道什麽叫天理難容。”“數以百計的十五六歲少年,被關在一間不到臥房大的房間裏,骨瘦如柴地相互擠壓著,沒有食物,也沒有水,等到他們什麽時候餓的受不了開始吃同類了,那扇緊閉的鐵門才會打開,才會有人出現,大義凜然地告訴他們,他們所遭遇的這一切,全都是因為我父皇。”“不過有件事情你說對了,”薛雲深迴視許長安,“被救出來的少年裏,幾乎全是十八歲以下的,偶爾有幾個十八歲以上的,不是天生殘疾,就是後天被同伴吃掉了四肢。”這是因為十八歲對於植物人來說,是道分水嶺。成年的相對比未成年的,擁有更強壯的體魄,和更厲害的能力。未成年的極其容易死亡,而成年人隻要一息尚存,便能戰鬥到最後一刻。“我當時以為右相是罪魁禍首,”薛雲深淡淡笑了下,“沒想到他不過是被推出來替罪的棄子。”“幕後主使另有他人。”這個他人的麵目,已經昭然若揭了。“即使有太後與孝儀貴妃的隔閡在,父皇依然待皇叔不薄。逢年過節,總是遣我們三兄弟,去寒山寺送東西。有時候是衣物,有時候是吃食。”“皇叔從來都是副無心朝事的模樣,每每我們去了,總拉著我們弘揚佛法,二皇兄因此十分畏懼皇叔。說來好笑,他堂堂一個皇子,平生最懼怕的事情,竟然是皇叔留他在寒山寺小住……”薛雲深沒有再繼續說下去,今日發生的一切已經超脫了他的認知。他記憶裏佛法高深的皇叔,到頭來,不過是披著人皮的惡鬼。“我去吩咐船師,務必盡快趕到臨岐。”薛雲深道。隻要進了許長安姐夫寧逸掌管下的臨岐,便算是成功脫身了。——這句話薛雲深沒說,許長安卻已然懂了。以布衣僧人薛望多疑的性格,知道他們上了鎖梅島後,肯定會派人追殺。事實上,也的確如此。船身重重一晃,毫無防備之下,許長安手裏的瓷碗當場摔了個雞零狗碎。“公子,公子您沒燙著吧?”楚玉一個趔趄,險些撞到尖銳的桌角。他聽見瓷碗落地的清脆響聲,慌忙從後來奔過來,扶住了東倒西歪的許長安。“我沒事。”許長安擺了擺手,緊接著發現一件事。船停了。與此同時,船師滿頭大汗得找到了薛雲深:“殿下,四周密密麻麻都是海草,漿板在海草裏頭,根本劃不動!”“四周?”薛雲深踏出弩窗室,“有多少——”這個問題不用船師迴答了,因為薛雲深已經借著月光看清了。舉目望去,微微起伏的海麵上,全是綿延不盡的海草,看不到盡頭。“你派一隊水兵下去,將海草割開。留下兩隊人朝著割開的海草,奮力搖槳。剩下的三隊,一隊留在弩窗室裏,兩隊跟著我上甲板。”說完,薛雲深朝焦急不已的船師笑了笑,道:“敵人來了。”幾乎是在話音落地的瞬間,一支帶著火光疾速射來的火箭,正中了勾陳號上的生牛皮。大戰開始了。薛雲深點好人馬,臨上甲板前,還迴到臥房,當著眾人的麵親了親許長安:“你待在這裏,不要動,我會保護好你和孩子地,相信我。”這句寥寥不過數十字的話,薛雲深一而再,再而三地重複,直到許長安的點頭同意為止。“看好你家公子。”對楚玉丟下這句話,薛雲深關上門,出去了。盡快做好了完全的準備,但實際上的情況,依舊出乎所料。身陷囹圄的勾陳號附近,全是火光重重。數不勝數的船艦,仿佛瞬間冒出來似的,將孤零零的勾陳號圍在了中間。那位下午才見過的年輕將軍,見到薛雲深出來,還遙遙拱了拱手,道:“墨王殿下,別來無恙啊。”“承你吉言,本王好得很。”即使敵眾我寡,薛雲深依舊麵色沉靜,目光平穩。年輕將軍咧嘴笑了下,似乎懶得再說話。他朝周圍船隻放了個爆聲尖銳的煙花,以作訊號。顏色寡淡的煙花在漆黑的夜幕下炸開,進攻拉開了序曲。無數火箭從四麵八方射過來,射在船身上,又讓生牛皮滑了下去,偶有幾支帶著疲軟的殺意射到甲板上,還未燃起火花,已先讓勾陳號上的士兵踩滅了。薛雲深看著對麵遲遲不動的船艦,內心隱隱有股不安。這股不安,在他得到下水的士兵割開海草,清除一條坦途時,達到了頂峰。勾陳號費力地在海草上調轉了方向,剛沿著沒有海草的方向行駛了片刻,一隻龐然大物就悄悄露出了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