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對陸縝來說,退一步海闊天空這句話是相當準確的,因為他這一辭去錦衣衛指揮使一職,便讓本來已關係疏遠隔閡的君臣雙方又變得親近起來。


    其實這說到底還是一個度的問題,君臣之間相處一直以來都是那些立有大功的臣子所要麵對的最嚴重的問題,因為君王為了自身的權力,到了一定時候必然就會對臣下生出猜疑和忌憚之心來,你立下的功勞越大,手裏掌握的勢力越強,皇帝便會對你越是懷有提防之心。


    畢竟伴君如伴虎,畢竟與君王相處往往是共患難易,共富貴卻是極難。而且越是雄才大略的天子越邁不過這道坎兒。比如勾踐和文種、範蠡,漢武帝和衛青,而最登峰造極者,便要數本朝太祖皇帝在定鼎天下後的殺戮功臣了……


    陸縝對朱祁鈺來說自然是功勞極大,要不是他的一力相助,當今皇帝連皇位都保不住。所以隨著時間推移,他的皇位漸漸穩固之後,自然就會對陸縝生出某些其他的意思來,如果再加上身邊有人進些讒言,情況就越發不妙了。


    好在這一迴陸縝居然順勢把自己手上的權力都交了出去,如此一來,皇帝就再不用擔心他會生出什麽不軌企圖,對他的態度自然也就徹底改變,重新變作了幾年前的信任與重視。


    正因如此,即便無官職在身,陸縝依然可以憑著那塊團龍玉佩輕易就進了宮門,甚至都不用請奏天子,這可是於謙這樣的數朝老臣,內閣首輔都不可能有的待遇哪。


    當陸縝來到天子所在的偏殿前請見時,皇帝很快就讓他進殿說話了。在行了禮起身後,陸縝就瞧見皇帝的臉上帶了一絲憂色,但在與自己四目相對後,又迅速隱去:“陸卿,你可算是進宮來了。朕這幾日裏可是天天都在等著你來這兒陪朕說說話呢。”


    “陛下日理萬機,臣一個閑散之人可不敢打擾了您。”陸縝忙笑著迴了一句。


    “哦?這麽說來今日你是有事才入的宮了?”皇帝立刻若有所思地問道。


    “臣確實為一要事而來。”陸縝在說完話後,便發現天子的眉頭突然就是一皺,顯然對方是想到了什麽。不過他很快又補充道:“畢竟事關邊疆安寧,此事臣還是得仔細向陛下解釋一下的。”


    一聽是邊疆的事情,皇帝的臉色才恢複過來:“卻是何事啊?”


    “其實當初捷報之上並沒有寫得太過清楚,那日能大破瓦剌大軍除了三軍將士用命之外,還有另一點也是極其關鍵的。那就是火炮對韃子的殺傷了。”陸縝神色肅然地說道。


    “火炮?此話怎講?”朱祁鈺當然知道如今火器是個什麽情況了,更清楚火炮的局限性,那麽笨重的武器也就隻能安放在城頭聊以自守而已。


    不想陸縝卻道:“陛下有所不知,去年在蘇州時,臣曾找到了來自西方更為輕便而犀利的火炮,所以臣便請當地官員和商人想法從西方尋找更先進的火炮以為後用……”說著,他就把自己之前的一係列安排,以及之後的成果給詳細地道了出來。


    這聽得皇帝一陣稱奇讚歎,不覺拍案道:“陸卿你果然是我大明之國士,竟早就有了這等安排!所以說,此番大戰瓦剌人得以取得如此大勝就是因為從西方而來的火炮建功了?”


    “陛下聖明,確實如此。”陸縝應了一聲:“正是因為火炮擾亂敵軍軍心,甚至可能一炮打中了也先,使其重傷,這才讓原本還可一戰的瓦剌大軍徹底崩潰,最後才會讓薊州守軍一戰奠定了勝局。”


    “原來如此,怪不得……”其實不光朱祁鈺,朝野中還有不少人對此戰依然存有疑點,因為這一次大敗瓦剌人實在太過出人意料了。現在答案算是徹底揭曉了,原來竟是火炮打中敵軍主帥,才獲得了如此大勝。


    陸縝隨後便打鐵趁熱道:“陛下,臣以為火器將來在戰場上的用處會越來越大,能戰勝北方騎兵的,甚至終結他們的,也必然是火器。所以我大明想要從此立於不敗之地,就得花更多心思在火器之上,無論是從海外尋找更好的槍炮,還是讓我大明的匠人自行尋找改進之法,都是相當有必要的。”


    朱祁鈺思忖了片刻,便點下了頭去:“陸卿所言在理,此事朕自會讓群臣拿出個章程來。若能治住北邊邊患,則我大明必將高枕無憂!”


    “陛下聖明。”陸縝再次讚頌了一句,最後的一點心事也算是落了地了。這也算是自己為大明所做的最後一點貢獻了,隻要大明不再有北邊之患,則足有百年的發展,曆史自然也就大不相同了,至少中原大地再不會被野蠻的辮子王朝所統治,徹底拉開與世界的距離。


    而在直起身後,陸縝才又看了皇帝一眼:“陛下,你似乎也有什麽心事哪?”


    皇帝本來也是一陣心潮澎湃,畢竟北方的蒙人一向是大明心頭之患,哪怕現在也先和瓦剌被敗,也難保幾十年後他們會再如之前般繼續騷擾邊疆。而要是火器真有那等功效,則大明真正可以高枕無憂了。


    可在聽了陸縝這一問後,他才迴到現實,想起了自己眼下所遇到的難題,便苦笑一聲:“你應該也知道如今朝中百官被東廠捉拿一事吧?群臣對此自然極為不滿,但東廠又確實不曾冤枉了他們,你說朕卻該如何處置?”說這話時,他又有意無意地看了陸縝一眼,似乎是在作著什麽試探。


    陸縝點了下頭:“這事臣自然是有所了解的,不過東廠既然掌握了實證,則也不算什麽冤獄了。但是……”


    “但是什麽?”


    “但是,以臣愚見,如此做法對朝廷確實不算好事。陛下,恕臣鬥膽說一句,其實如今朝中幾乎就找不到一個全無問題的官員了。”


    皇帝頓時沉默了,其實他也覺察到了這一點,所以才會有所擔心。要是真任由東廠這麽鬧下去,結果無非兩個,要麽朝中官員全被東廠拿下獄去,要麽群臣反擊,與東廠來個魚死網破。但這兩個結果都不是他希望看到的。


    其實說到底,這一切還是當初的太祖朱元璋留下的禍根。因為他自己出身問題,所以一向就對官員抱有極大的成見,不但把權力完全集中在自己手中,而且還把官員們的俸祿定得極低,也就夠養活一家數口而已。


    但時代是不斷進步的,再加上官場之上迎來送往的應酬在所難免,那點俸祿就顯得太少了,這就隻能逼著官員用手裏的權力來攫取財富了。這些官員做下這等事情自然是不可能逃過廠衛密探的眼線,然後就形成了眼下的這一困局。


    “朕也明白水至清則無魚的道理,可是……”皇帝說著便是一頓,東廠是依托皇權而立,要是他們的行為被否定,受損的還是他這個皇帝的威信,這是他所無法接受的。何況那些官員確實有罪證可查,也不算冤枉了他們哪。


    “陛下,臣倒是有一法或可解開眼下的難題。”陸縝略作思忖後說道。


    “卻是什麽法子?”雖然問了,皇帝心裏還是有所警惕的,總猜測陸縝這是來為那些臣子當說客的。畢竟他這次來的時間太過敏感了些。


    “東廠的麵子自然是不能落的,所以那些被拿下的官員隻要罪證確鑿就不能開脫。”陸縝正色道:“至於其他人,陛下可以下一道旨意,讓群臣自己上疏坦誠己過,隻要肯交代罪過的,便可既往不咎。如此一來,陛下既得了仁恕之名,也可以給那些官員一個教訓,自然兩全其美了。”


    “唔?”皇帝一聽這建議,神色便是一喜,這倒確實是個好主意。尤其是這麽一來,必然能讓自己的帝王威嚴更進一步。


    “另外,等此番之事過去後,陛下也可以酌情增加官員們的俸祿,畢竟堵不如疏,官員日子過不下去才會冒險貪汙……”陸縝又進一步道。


    皇帝深以為然地一點頭:“朕明白了。陸卿此番確實妥當,朕會照此而行。”


    陸縝這才鬆了一口氣,總算是把眼下的困局給解開了,不然誰也不知道將來會發生些什麽。至於那些身在東廠的官員,就不是自己能解救的了,本來他對那些文官也沒有什麽好感,更沒有心理壓力。


    由此,陸縝為朝廷進獻了最後一條諫言,一舉就解開了這一困擾多人的難題。


    而就此之後,陸縝便不再過問朝廷中事,安心地在侯府之中當起了一個閑散侯爺,有時還會帶了妻兒滿天下地到處遊覽這大好江山,又或是找一日入宮與皇帝見見麵,聊聊外頭的軼事趣聞,倒讓天子對他頗為羨慕了。


    雖然之後朝中又發生了幾次爭鬥,東廠與文官多有矛盾,可他卻已徹底置身事外,這大明天下也在這等情況下走向興盛,走向繁榮。


    真正的盛世就這樣降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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