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石青炎帶兵和蒙人作戰的策略不同,林烈所帶的這五千兵馬幾乎全是步卒,而且並沒有徑直朝著前方衝出去,而是在以弓弩手遠射殺奔而來的蒙人,接應正在向城池方向狂奔逃命而來的袍澤,至於其他人則早組成了由刀盾兵和長矛兵合成的方陣。


    這才是步兵在麵對騎兵衝擊時所該亮出來的陣形,不然就很容易被敵人一個衝鋒就徹底給衝散了,到那時這些軍卒就隻任人砍殺了。


    也正是因為看出了這支出城而來的守軍是有備而戰,博忽爾到底還是喝停了還在不斷向前衝殺,想要把那逃命的數千明軍騎兵趕盡殺絕的蒙人,他很清楚自家也已快到強弩之末了,還是見好就收為好。


    於是,當那潰逃的騎兵繞過步兵方陣狼狽逃進城裏後,林烈率軍繼續與蒙人對峙起來,戰場上的形勢似乎變得越發凝重,但就是沒一方輕易動的。


    林烈深知步卒遠不如騎兵的道理,自然不可能主動出擊了。所以在確認敵人也不敢再上前時,便揮手示意後軍緩緩向著城內退去,但前方的軍隊依然保持著必要的警戒。


    如此沉緩而又謹慎的退兵確實讓蒙人無從下手,博忽爾的神色也變得凝重起來,看來這薊州城裏也不光隻有飯桶將領,還是有能與自家一戰的高手的。這讓他立刻想起了之前太師告訴自己的職責,便高聲喝道:“前麵的明國將領聽著,我瓦剌太師也先此番已親率十萬雄兵而來,若你們識相的,就趕緊開城投降。太師可以答應你們,在大軍入城後不會傷你們分毫,也不會搶奪你們的財物。可要是你們冥頑不靈,負隅頑抗,那當我破城之時,全城上下便雞犬不留!”


    這番話被他用有些生疏而別扭的大明官話吼了出來,聽著還是有些可笑的。但落到每一個大明將士耳中,卻是誰也笑不出來了。因為這話中的殺意和威脅可實在太濃了,而且當聽到竟然是瓦剌太師也先親自帶兵殺來時,其壓力就更大了。


    無論是否參與過當初的那場戰鬥,幾乎全天下當兵的都知道十多年前大明天子是怎麽在土木堡被也先帶數萬大軍擊潰,並且最終連北京城都差點被他帶兵給打下來的。


    在許多將士眼裏,也先就是個極其可怕的存在,是自己所無法抵抗的。而現在,也先居然率軍殺到了薊州城,這無形中又讓將士們的心頭蒙上了一層陰影。


    林烈也感覺到了這一點,但他身為如今城中主將自然不能弱了聲勢,便長笑一聲道:“今時早已不同往日,我明邊關處處固若金湯,別說隻是也先來了,就是那鐵木真從地底下爬出來,也休想爬上我薊州城頭!”


    這話說得實在硬氣,而在說完這話時,他已率軍完全退進了城中,隨後砰地一聲城門便被重重關上,城上的將士又趕緊一轉絞索,便把那搭在護城河上的吊橋也給徹底拉了起來,把一座城高池深的薊州城丟在了蒙人麵前。


    而在聽明白他這話中的意思後,蒙軍眾人盡皆大怒。成吉思汗在他們心裏可是神祇一般的存在,現在居然被人用如此輕蔑與調笑的語氣說出來,這真是莫大的侮辱了,這讓他們恨不能現在就全力衝殺過去,猛攻這座城池。


    但博忽爾總算還夠冷靜,立刻就喝止了手下做此莽撞行徑,甚至都不讓他們繼續向著城牆方向靠過去。因為他已很清楚地看到城頭那一排排閃著寒光的箭矢了,隻要自己帶兵衝過去,就會遭遇迎頭痛擊,到那時損失可就大了。而且他們這些騎兵也就起個威嚇作用,真要攻打薊州還得等到後方大軍趕來。


    “你們不要太急,隻要太師帶兵一到,攻破這已成一盤散沙的薊州城必然不費吹灰之力,又何必急於一時呢?”他趕緊就出言安撫道。


    因為對也先有著難言的信任,所以眾蒙人便不再急著出擊,隻能惡狠狠地留在原地死盯著城池,盤算著在不久的將來攻下薊州後如何屠城以泄心頭之恨。


    城頭處,陸縝看到蒙人居然在弓弩射程外一直按兵不動後,不覺歎了口氣:“想不到如今的韃子也比以往精明了許多,居然都不受激將法了。本來還能借機消磨他們的銳氣,好讓之前的失敗找迴些麵子呢。”


    他雖然在用兵上遠比不了林烈,但防禦什麽的還是了解不少的,也早吩咐下麵的將士作足了準備。可結果對方硬是沒有上當,也就隻能徒唿奈何了。


    看著敵人已不可能在這時候殺過來了,陸縝才走下城頭去看望剛退迴城來的林烈。而當他剛來到下方,就聽到了林烈正一麵讓軍醫上前為傷者診治,一麵大聲詢問著那些明顯心有餘悸的軍卒:“石青炎呢,他去哪兒了?”


    打鐵一定要趁熱,趁著石青炎出戰失敗的機會,林烈已經決定動手將其拿下了。本來讓他帶兵出戰就是為了借刀殺人,現在犯下如此大錯,自然更有了名正言順的理由了。隻要將其一除,那林烈就可完全掌握整個薊州城守軍兵馬,到那時無論是更好地守城,還是對付劉道容等人都將變得更加得心應手。


    但偏偏連問了好幾人,眾軍卒都是一片茫然。本來嘛,潰逃之下所有人都隻顧著保住自己的小命,誰會去分心留意其他人呢?直問了十多人後,才有一人有些膽戰心驚地道:“小的之前好像瞧見石將軍往邊上逃去,結果又有幾名韃子追了過去,恐怕……”


    一聽他果然沒有迴城,林烈的心裏就是咯噔一下,看來他是真落到韃子手裏了!隨後,其臉色也變得有些陰鬱起來:“這下可麻煩了。”


    “出什麽事了麽?”陸縝正好在此時來到其身邊,見狀便開口問道。


    “大人,我們之前的打算其實是有問題的,我也是在之後才想明白。”林烈神色緊張地道:“要是石青炎就此被殺也就罷了,畢竟是他作戰不力的結果。可要是他成了韃子的俘虜呢?以他貪生怕死的性格,恐怕不可能從容就死,到那時,韃子就可從他口中得知我薊州城裏的諸多防禦部署與兵力情況了。”


    這番話說得陸縝也是一呆,隨後便也露出了自責之色:“是我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


    其實陸縝的這一招並不稀罕,許多曆史話本和評書中,大奸臣就是這樣陷害忠良的。他們往往會以主帥的身份迫使作下下屬的忠良將領帶著少量的軍隊出城與外敵交鋒,然後嘴上還說得很好聽,到關鍵時刻必會有援軍相助。


    可是結果呢?往往就是忠良將領在身陷敵軍重圍時卻苦等不到援軍趕來,最終隻能拚到最後,被敵人殺死。然後奸臣還能把某個不聽調遣,輕敵冒進的罪名給扣到對方頭上呢。


    陸縝不過是將這一策略直接拿過來化用了一下。但他明顯忽略了一點,此法所以能成,是因為針對的是忠良,他們即便身處絕境也不可能投敵背叛。可石青炎顯然沒有這麽高的覺悟,在自己性命都將要保不住時,他的第一選擇自然就是投降蒙人了。


    顯然,林烈是很快想通了這一點,才會急匆匆率軍出城接應,為的還不光是救迴那些無辜的將士。可結果,潰逃的將士是接進了不少,但他們的主將石青炎卻還是落到了蒙人的手裏。


    這一結果,讓兩人麵麵相覷,都不知該怎麽辦才好了。現在唯一的期望就是石青炎確實已經死在了亂軍中,要是讓他被韃子活捉,薊州城所要麵對的壓力可就更大了。


    而此時,城外,陰沉著臉的博忽爾正仔細上下端詳著石青炎,眼中滿是不信:“我聽說你們薊州總兵不是已經被殺了麽?你怎麽又活過來,還出現在了這裏?”


    石青炎有些驚訝地看著對方,他這才明白過來,為何這些韃子會突然對薊州下手了,原來是以為城中群龍無首,才會主動來攻哪。但即便此時知道了也無濟於事,隻能賠笑道:“其實末將少說了一個字,我乃薊州城的副總兵石青炎。而且本城總兵林烈也並未真個被殺,他此時就在城內守著呢!”


    “什麽?”博忽爾臉色陡變,這消息可實在太關鍵了,如此一來自家再想輕易攻下薊州城可就要難上許多了。


    半晌後,他才一把扣住了對方的脖子,將他猛拉到了自己麵前,高聲問道:“你說的可是事實?”


    “千……咳咳……千真萬確……”被人卡住喉管讓石青炎連唿吸都不再順暢,隻能勉強吐出四個字來。


    “這下可麻煩了。”博忽爾手一鬆,便把石青炎丟在了地上,眼神變得越發的陰鬱。唯一值得慶幸的是,自己剛才沒有因為一時憤怒就帶兵猛攻薊州城,不然下場可真不好說了。


    這一刻,無論敵我都覺著此戰已比想象中要難打得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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