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漸起,黑夜退去,這個讓滿京城的官民都感到特別漫長的深夜終於徹底過去。與黑夜一道退卻的,還有那些奉命守在各重要官員府邸門前,以及關鍵要道處的京營兵馬,如來時一般,他們的退卻也顯得很是突然。


    許多一夜未眠的人透過自家院門的縫隙看著這些兵馬忽然退卻,心裏依舊充滿了疑惑與不安,誰也不知道這一夜間,北京城裏到底曾發生了什麽。雖然他們也曾遠遠地聽到了有陣陣的喊殺聲從某處傳來,可到底是哪裏出了狀況,卻不是尋常之人所能知道了。


    隻有個別家中有數層樓台的富貴人家,才能在昨夜出事時登高遠眺,知道昨晚在皇宮裏曾發生了一場變故。但到底結果如何,他們心裏也是沒底。


    於謙便曾於昨晚登高望見了宮裏的變亂,看到有火光在宮中長驅而入,這讓他感到一陣擔心。當時,就曾想著不顧一切地帶家人衝出府門,趕往皇宮一探究竟,營救援助天子。隻是,他家的府門才一打開,就有數百名持槍端弓的兵卒攔住了他們的去路。


    哪怕於謙好話歹話說了個遍,對方依然不為所動,到了最後更是直接動手,揮舞著兵器就把於謙連帶著下人一起驅趕迴去,並放出狠話,但有再敢試圖逃離的,便視作圖謀叛逆,格殺勿論。


    麵對這些兵卒如此強硬的態度,於謙也有些束手無策了,畢竟有句話說得好,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哪怕他遠比秀才要尊貴,可遇到這些根本講不通道理的丘八大頭兵,也隻能無奈接受。


    這一夜,於謙就在自己的府中煎熬地度過,真正領略到了度日如年的滋味兒。直到天色將明時,才有下人興衝衝地趕來稟報,說外頭圍著自家府門的官軍已然撤走。聽到這話,於謙臉上卻並沒有流露出太多興奮的模樣來,因為他猜想著,這說不定是因為某些人的奸計已然得逞了,所以才會將阻攔自己前往救援的兵馬給撤了迴去。


    但既然已經沒有了阻攔之人,於謙當然不可能繼續留在家中。趕緊換了朝服,讓家中下人備好轎子,就急匆匆地出了門,直朝皇宮而去。


    這北京城裏,還有許多官員做出了與他一樣的選擇,在東方突然升起的日頭照耀下,一頂頂轎子,一輛輛馬車就從各個府邸走出,沿著大街小巷匯攏一處,如百川歸海般地朝著紫禁城的方向快速而去。除了時間上顯得稍微有些遲了外,這一切看著就跟以往每次大朝會時,群臣趕去皇宮的模樣差不太多。


    當然,一切還是有所區別的。比如這些車轎邊上的下人完全沒有了以往的高興和輕鬆,個個都神色緊張,步履匆忙,更不可能如以往那樣沿路不斷打著招唿,說笑幾句了。


    於是,整個北京街頭就呈現出了極其怪異的一幕,數百人馬車轎沿著同一個方向不斷向前,但除了腳步聲和車轎偶爾發出的吱嘎聲外,竟聽不到半點別的動靜。這讓壯著膽子從自家門裏走出來,看到這一切的普通百姓們也驚得一愣一愣的,全不知該如何反應才好了,讓所有人的心裏都蒙上了一層厚重的陰影。


    昨晚突然而生的京營兵馬封鎖街巷,圍住各官員的府邸的行為,很容易就讓人聯想到兵變二字。而現在京營的統帥石亨又是曾經為眾官員所忌,認為他有不臣之心,所以當此事一出,幾乎所有官員都認定了,一定是他帶兵作亂!如今他把外邊的兵馬撤走,是不是就意味著他的兵變已經成功了呢?


    這想法一生,許多人的心已跟著沉了下去,隻想盡快趕到皇宮一探究竟。要是天子真遇到了什麽不測,大明社稷真起什麽變故,他們這些人是一定要為朝廷做些什麽的。


    就在這些官員遠遠看到那肅穆的宮牆,從而心中反而生出幾分怯意來時,一陣隆隆的馬蹄聲又突然從他們的身後傳了過來。聽到這動靜,頓時就讓這些也算見過不少風浪的朝臣們的身子陡然一震,隨後才滿心忐忑地掀開側麵的窗簾,朝著身後望去。


    這一望,他們便看到了上千官軍正在不斷靠近,這些人雖然一個個刀在鞘,弓未開弦,卻依然讓人感覺到一陣洶湧的殺氣撲麵而來,驚得不少官員的臉色都有些發白了。


    不過很快地,隨著這群騎兵越發地靠近後,眾人又看出些問題來了,在這數百騎兵當中,赫然還夾雜了一批身著飛魚服,腰佩繡春刀的錦衣衛,而且就這架勢來看,錦衣衛在官軍中分明就是眾星捧月了,尤其是位於隊伍中間的那人,更是看著就像是這支軍隊的統帥主將一般。


    “陸縝……”大家又迅速認出了此人身份,心裏也不禁再生疑慮,難道說這次的叛亂連錦衣衛都參與進來了麽?可這怎麽可能?陸縝一直以來都是天子跟前最得信重的臣子,他怎麽可能生出叛逆之心來?


    “停轎!”於謙突然開口,喝停了自己所乘的轎子,然後在深吸了一口氣後,方才端著身子從轎中彎腰鑽出,轉身就朝著那些已經很接近的騎兵迎去。


    而在看到他這一舉動後,其他同行的車轎馬匹也全都停了下來,許多官員雖未從車轎內走出來,卻都已探出臉,全神貫注地望向了身後。


    同時停下的,還有身後那幾百騎兵,隨著陸縝一抬手,喊了聲停,幾百人馬就完全靜止,隨後他更是直接翻身下馬,也迎向了於謙。等到兩人相距不遠後,他又抱拳拱手,深深地施下一禮:“下官見過於部堂。”對於謙,陸縝還是很尊敬的。


    於謙忙也迴了一禮,這才有些艱澀地開口道:“陸大人,你這是……要入宮去麽?這些兵馬……”有些話,他一時間竟都不知道該怎麽說才好了。


    好在陸縝早已猜到了他的真實用意,便點頭道:“下官確實是要去皇宮參見陛下。昨晚宮裏宮外都出了些亂子,有人欲圖謀反。好在陛下天縱聖明,又有祖宗庇佑,已經把這場叛亂給徹底平息,叛賊也已被全數拿下。下官剛從京營歸來,那裏也已全在掌握……”


    “此話當真?”於謙聽得這話,唿吸頓是一暢,臉上更是露出了驚喜之色來。而附近那些探頭聽到他二人對話的官員和下人們,也都現出了如釋重負般的狂喜,差點就要歡唿出聲了。


    陸縝毫不猶豫地就點下了頭去:“下官可不敢在如此大事上撒謊欺騙於大人。我現在正趕著入宮,向陛下奏明一切呢。”說著又是一頓,“各位大人來得也正是時候,我想用不了多久,陛下就會召見群臣了,到時候,昨晚究竟發生了些什麽,各位自然就會知道。”後麵幾句話,他刻意提高了聲音,好讓在場車轎內的官員都能清楚聽到。


    於謙很想問一問陸縝,昨晚到底發生了什麽樣的變故,他又在其中扮演了什麽樣的角色。但一聽他還要入宮見天子,這到嘴邊的問題也就隻能暫時吞下去了,點頭道:“好吧,看來這次我北京能不生出更大亂子來,是多虧了善思你了。”


    “於大人過譽了,下官不過是盡了我自己的本分而已。”陸縝謙虛了一句,便重新迴到了自己的隊伍前,一個利落的躍身,便重新上馬,帶了這幾百騎兵繼續往前。


    而在看到他們過來後,不知怎的,以往心高氣傲,總想著壓武將一頭的這些文官們居然都下令挪開自己的車轎,先放了陸縝一行離開,這才繼續往皇宮方向趕。而此時,這些官員憂心忡忡的模樣已經好轉了許多,至少有一點他們已經可以確信,那就是天子無恙,這場叛亂並未動搖大明社稷的根基。


    不一會兒,這一大群人終於抵達了紫禁城外。當這一眾官員紛紛從車轎中鑽出,匯聚到午門前,向守在那裏的禁軍亮明身份,表明自己要求見天子時,得到的答案卻是天子尚有事情要處置,讓群臣在宮外等候。


    大家心裏都清楚,所謂要處置的事情,一定與陸縝入宮有關。要是換作以前,皇帝敢因為陸縝一人而將群臣拒於宮門外,這些官員勢必會大生意見,說不準立刻就要在皇宮前吵鬧起來了。


    但今日,這些官員卻顯得很是平和,既然天子是這麽個意思,他們便退到了一旁,靜靜等候。現在的他們,隻求朝廷不生變數即可,何況很明顯陸縝這次又立下了極大的功勞,誰會在這個時候與他過不去呢?


    就這樣,群臣在宮門前等了足有半個時辰,一陣悠揚的鍾聲才從宮中響起,隨後一名太監就快步從倏然而開的皇宮角門裏跑了出來,大聲宣道:“陛下有旨,宣群臣入宮覲見,上朝!”


    隨著這一聲長喝,已經暫停了一個多月的早朝終於再度開啟。隻是今日這場朝會一定與以往大不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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