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病重,天子心憂,作為皇帝近臣的陸縝自然不能置之不理,所以這些日子裏,他便讓錦衣衛的人到處尋找專為小兒醫病的大夫,希望能盡一份自己的心力。


    功夫不負有心人,錦衣衛還真就在山東地界找到了一名在當地享有盛名,專門能醫治小兒各種疑難雜症的名醫來。於是隨著陸縝一聲令下,這位年近七旬的老人就被錦衣衛從山東火速請到了北京,並直接由陸縝親自帶著送到了宮裏來。


    當看到陸縝在遞交了腰牌後,便被禁軍放入,同行的還有這麽個老人後,已在宮門前等了半日的一眾官員心裏可實在有些不是滋味兒了,天子把一幹重臣拒之門外,卻讓陸縝這麽個弄臣帶了不相幹之人輕易入宮自然叫他們心生不滿。


    當然,這些臣子是不敢公然非議天子的,那就隻能詆毀陸縝了:“這個陸善思以前為官時倒還算正直有底線,可自從當了這錦衣衛指揮使後,行事是越發的無所忌憚了,如此下去,真怕他將來會成為下一個紀綱,甚至是王振哪。”


    已經走進宮門的陸縝自然不可能聽到這等背後的議論,隻是在一名宮人的帶領下沿著並不熟悉的道路一路往前走著,很快就來到了太子所在的東宮前,這才由人進去稟報,他則候在了宮門外。


    這半來個月的時間裏,朱祁鈺一直都留在東宮這裏,並沒有迴自己的乾清宮,太子的病情一日日的嚴重,讓他都不敢稍離半步,仿佛隻有自己陪伴在兒子身旁,才能確保其安全一般。


    趁著等候的工夫,陸縝又轉頭叮囑身邊的老翁道:“葉老先生,待會兒無論你診斷出太子到底身患何等疾病都還請直言相告,別因為擔心陛下怪罪就有所隱瞞。本官可以答應你,我一定會保你安全。”


    老人的眼中明顯閃過了一絲惶恐,他這大半輩子雖然行醫多年,也曾救治過許多達官貴人家的公子少爺,可到皇宮裏為人診治卻還是第一遭呢,又是為儲君治病,心裏更是發怵。不過麵對陸縝這個錦衣衛大頭目,他可不敢不從,隻能有些忐忑地點了下頭:“老朽盡力而為。”


    這時,一名東宮內侍神色肅然地走了出來,在跟陸縝見禮後,又看了葉大夫一眼,這才恭聲道:“陛下有旨,請陸大人和這位大夫進去說話。”


    陸縝點了下頭,道了聲有勞,便帶了葉大夫走進了宮門,又在其引領下很快就來到了一座寢宮跟前。人才剛到附近,他們便聞到了一股濃烈的藥香味兒,顯然這段日子裏,住在裏頭的太子沒少喝為他準備的各種湯藥。


    而葉大夫在聞了聞這些許多藥材混合在一起的藥味兒後,便不覺皺了下眉頭,似乎想說什麽,但最終還是忍了下來。


    陸縝此時已經恭恭敬敬地朝裏麵報了一聲:“臣錦衣衛指揮使陸縝求見陛下。”所以並沒有發現身邊老人麵上的變化。


    宮裏很快就傳出了天子很有些疲憊的聲音:“陸卿你進來說話吧。”


    “臣遵旨。”陸縝這才跟葉大夫打了個眼色,領了他走進了宮門。這東宮雖然不比皇帝的後宮那麽森嚴,但終究是天家後宅,他一個外臣自然得要比在前朝更加小心才行,不然很可能鬧出什麽差錯來。


    進了門後,陸縝一眼就看到了滿臉憔悴,雙眼充滿了血絲的朱祁鈺正坐在一張床榻邊上,滿臉慈愛與擔憂地看著身旁正自昏睡的太子朱見濟。此時的朱見濟早沒有了當初被冊封為太子時的模樣,顯得形銷骨立,臉上還布著一層青黑之氣,讓人一看就知道他已病入膏肓。


    兩人見此也不敢怠慢,趕緊紛紛跪下行禮,參見天子。尤其是葉大夫,能得見天顏的他更是惶恐不已,一跪到地後,卻連頭都不敢抬起來了。


    皇帝見此,忙擺了下手:“陸卿,你們平身吧。”說話間,他的目光卻在葉大夫的身上略微一轉,意思自然是很清楚了。


    “陛下,臣讓人從山東請來了這位葉大夫,他乃是有名的能為幼兒診治各種疑難雜症的杏林好手。”陸縝也不拐彎抹角,一見了天子就入正題,介紹起了身邊這位的來曆。


    皇帝一聽這話,才略迴過頭來,仔細看了葉大夫幾眼後,才有些期待地道:“葉大夫你真能為我皇兒治病麽?若是你能治好了他,無論你要什麽,朕都不會吝嗇。”他確實是因為太子的病情急得很了,此時給出的獎賞已遠遠超過了為君者當說的話。


    葉大夫忙又磕了幾個頭,方才顫聲迴話道:“迴皇上的話,草民確實對醫治孩童一道有些能耐,既得陛下傳召,草民定當竭盡所能醫治太子。”


    “那你就近前來為太子診脈,看看該從何入手吧。”皇帝一聽,臉上的期許之色又重了幾分,趕緊招了下手,讓他上前。


    葉大夫略作猶豫後,還是趕緊湊了上去,小心翼翼地伸手拿起了太子瘦小的手腕,慢慢地切起脈來。


    趁此機會,陸縝也上前兩步,對皇帝道:“陛下,臣還有一事稟奏。”


    “陸卿請說。”皇帝的一雙眼睛緊緊盯著葉大夫的臉色,隨口說道,顯然他的注意力此時全都在老人的反應上。


    陸縝卻還是奏道:“陛下,內閣和六部等一幹朝中重臣已在宮門外候見多時了,事關重大,臣希望陛下能撥冗見他們一見。”


    “他們能有什麽事,還不是老生常談地想勸朕開早朝麽?可你也看見了,太子如今這情況,讓朕如何能放心離開他身邊哪。”皇帝不以為意地迴了一句。之前就曾有臣下上表奏請他不要因小兒病況而荒廢了朝政,這讓朱祁鈺心裏很有些不痛快,所以才會索性停朝一段時日。


    這些外臣如何能知道自己這段日子是有多麽的焦心。他已三十歲了,當皇帝也有六七年之久,可是能繼承皇位的兒子卻隻有眼前這個朱見濟一人而已。無論是從父子感情來論,還是從自己百年後皇位的繼承問題來論,他都無法接受太子在此時突然出事。所以在太子的病情穩定下來前,他是半步都不會離開東宮的。


    陸縝看了皇帝幾眼,從他疲憊憔悴的臉色裏完全可以讀懂作為一個父親在兒子重病時的煎熬。其實換位思考一下,要是自己的兒子也患了如此重病,恐怕自己也會拋開一切陪伴在其左右吧。


    不過即便能理解皇帝的行為,但陸縝作為臣子還是得要規勸的:“陛下有所不知,今日那些位大人所以齊聚宮門之外求見為的卻是一件大事。之前下旨召他迴京述職的武清侯石亨已經快抵達北京了,而他這一迴卻是帶了兩千邊軍精銳迴的京城。此事非同小可,諸位大人正需要陛下主持大局呢。”


    皇帝的心思本來隻放在兒子和葉大夫的臉上,直到聽到最後那兩句話,才悚然動容,猛地迴過臉來,嘶聲道:“你所言確實?”


    “臣不敢有瞞陛下,早在三日前,錦衣衛便已傳了消息迴來。”


    “他怎麽就敢如此大膽……”朱祁鈺滿臉難以置信地念叨了一句:“難道他有不臣之心?”


    “臣以為那石亨還沒有如此大的膽子,何況區區兩千人馬也不可能在京城鬧出太大的亂子來。以臣想來,他這麽做的目的應該隻在想要威懾群臣,讓他們不敢對他出手吧。”陸縝略作分析道。


    不過皇帝此時顯然沒有心情來細想這其中的道理,因為就在這時,正為太子診脈的葉大夫的臉色突然就變了:“皇上……”


    “葉大夫,怎麽說?”皇帝頓時就被吸引了注意力,趕緊迴頭詢問道。


    “太子恐怕是……是……”葉大夫滿臉的恐慌,期期艾艾地竟有些說不出話來了。


    “太子到底怎麽樣了?他這病該怎麽治?”皇帝急得都伸手一把抓住了葉大夫,滿臉乞求地問道。他隻有這麽一個兒子,可無法接受太子真出什麽意外哪。


    而葉大夫卻突然撲通一聲跪了下來,顫抖著聲音道:“草民萬死……太子這病早已無藥可醫,恐怕大限將至了……”


    “你說什麽?你撒謊!你在騙朕!來人哪……”皇帝一聽這話,整個人都急了起來,當下大聲叫嚷了起來。


    隨著他這一聲號令,守在兩邊和外頭的好些名太監就迅速撲了上來,一把就將伏地磕頭的葉大夫給按住了。


    陸縝在旁看到這一幕,也徹底驚呆了,他怎麽也沒想到,葉大夫口中居然會說出這樣一個讓人崩潰的結果,這讓他在叫了一聲陛下後,竟也一時失言,不知該說什麽才好了。


    “來人,把這個胡言亂語的庸醫給朕帶出去打死了!朕的太子豈會出事,他還要繼承朕的皇位,朕的江山呢!”天子幾乎是歇斯底裏地大聲喊了起來,嚇得那些太監也全都跪了下來。


    頓時間,寢宮裏的氣氛凝重到了極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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