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眾目睽睽之下,縱然俞士悅有心不讓錦衣衛的人把有利於陸縝的證物證人帶上堂來也是不行了。何況三名主審官裏除了他和李實有意定其之罪外,大理寺卿夏秋池可一直都沒表露自己的態度呢。


    所以在略有些糾結地沉默了片刻後,俞尚書還是點頭道:“讓他們進來說話。”隻是話出口,看到陸縝篤定的笑容時,他心裏又是一陣膩歪。


    片刻後,幾名錦衣衛便雄赳赳地押著幾名犯人來到了堂上,當先那人正是指揮僉事楊震。這幾人在看到站於堂下的陸縝時,又先畢恭畢敬地叉手行禮,隨後又大剌剌地朝跟前的那幾名主審說道:“幾位大人,這幾人便是足以證明我家都督隻是忠於王事才被你們誤認為舞弊的,有什麽就隻管問他們吧。”


    “本官等審案還用不著你們來教!”俞士悅當下很有些惱火地迴了一句,這才把目光落到了那幾個看上去頗為膽怯瑟縮的所謂證人身上,皺眉問道:“你們各自是何身份,又與本案有何關聯,速速從實招來。要是有一句假話,本官定不會輕饒了你們!”


    作為刑部正堂,俞大人身上的官威還是極重的,這一出口,果然就嚇得那幾人一陣瑟瑟發抖。直到已站到旁邊的楊震輕輕一聲咳嗽,其中一人才有些遲疑地開了口:“小……小人周祿,之前被錦衣衛的大人發現有人向考生兜售考題的,正是小人。”說話的同時,跪在地上的身體更是不住地打起了顫來。


    而身在一旁聽審的官員中,劉慕青在看到周祿出現後,整個人也跟著顫抖起來:“怎會這樣……他居然是落到了錦衣衛的手裏……這可如何是好?”之前周祿從自己家裏失蹤他雖然有些擔心卻沒有往這方麵想,現在才知道這迴的事情可真大了。


    俞士悅皺了下眉頭,當下喝問道:“周祿,你可知道自己所招認的是何等重罪麽?若你盜賣考題的行為屬實,便是殺了你也是理所應當的。”話裏包含了幾許威脅之意,明顯是想讓他改口了。


    但是周祿到了這時候如何還敢改口?早領教過錦衣衛手段的他隻有實話實說,便磕頭說道:“小的不敢撒謊,所言句句屬實。不過……小人所出售的考題其實都是假的,是有人故意讓小人向考生兜售,從而好引起錦衣衛的大人注意……”


    “還有此事?那個膽敢讓你弄虛作假之人又是何人?”直到這時,一直都沒怎麽說話的夏秋池才開了口,神色嚴肅地問道。


    “就……就是他……刑部郎中劉大人!”周祿倒也不含糊,立刻就把身子一轉,拿手指向了一旁人群中的劉慕青,後者此時已臉色煞白,想要斥其胡說,可一時卻又有些說不出口了。


    這一下變故,直讓堂上所有人都為之一怔,隻有錦衣衛等知情者,以及陸縝麵帶冷冽的笑容看著大家吃驚的模樣。事實上,自從那日天牢一事後,陸縝對這個劉慕青的身份目的就有了一定的猜測,所以聽到這話時,也不見半點意外。


    直過了半晌後,俞士悅才猛地一拍驚堂木:“周祿,你可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麽?如此冤枉朝廷命官罪名可是極大的!”


    “小……小人不敢冤枉人,所說之話句句屬實……”周祿忙又辯解道。


    就在俞尚書還待再說什麽時,陸縝已慢悠悠地開口了:“俞大人,你這做法可很有些不對了。你剛才因為那魏承墨的一句指認就認定了我就是偷竊考題舞弊的主謀,現在卻又對這周祿的指證多加懷疑,實在難讓人感到心服哪。”


    “你……”被陸縝這麽一擠兌,俞士悅到嘴邊的話便說不出口了,隻能恨恨地道:“即便如此,此案依然還有疑點,你身上的罪名也不是那麽容易洗脫的。”


    “這個我自然知道,不過那不是還有兩個證人麽?”陸縝嗬嗬一笑:“不如先聽聽他們是怎麽說的吧。”這一刻,陸縝這個嫌犯倒成了這場審問的主導者了。


    心裏雖然感到一陣別扭,但事到如今,也隻能照著陸縝的意思來了,李實便指著另一個看著頗顯惶恐的年輕人道:“你又是何人?要什麽話要說的?”


    “學生……學生陸通。”陸通在猛吸了口氣後,才有些磕磕絆絆地道:“因為學生曾與陸大人乃是同族叔侄的關係,所以此番就有人傳言他是因為要助學生高中才行此非法之舉。為此,學生還受到了諸多同窗的指摘。


    “可學生冤枉哪,我從來就沒有想過要靠舞弊來竊取功名,學生雖不才,也是寒窗十多載苦讀出來的學識,豈會為了區區功名就把聖人的教誨都拋到腦後呢?何況,陸都督與我早就沒有了關係,他是絕不會為我這個外人而冒險去偷考題的。”


    這說法其實在場眾人都已聽過,此刻再聽一遍倒也沒有太大的異樣。隻有那李實依然皺著眉頭:“陸通,你這番說辭雖然有些道理,但終究隻是你的一麵之詞。你說早已和陸大人斷絕關係,可有確切的憑證麽?”


    “憑證自然是有的。”迴話的卻是楊震,在其示意下,最後那名證人也走了上來,不過他並沒有跪下,隻是朝跟前這些官員拱手施了一禮,這才道:“下官蘇州府衙主簿王罕見過各位大人。”


    “你是從蘇州而來?”幾名官員心下一動,隱隱已猜到了他將要說的是什麽。


    “正是。因為朝廷裏的這起公案,蘇州府內也起了一場風波,居然有人試圖在夜間襲擊府衙,用火焚燒我府衙裏存放卷宗的庫房。幸虧有錦衣衛的大人及時出手相助,才免了這一場劫難,保住了這些卷宗。”王罕麵對這些位朝中高官倒並沒有多少惶恐的樣子,反而很能侃侃而談。


    頓了一下,他又繼續道:“隨後,下官等才知道是有人想要毀去多年前的一張字據,才會派人如此大膽地來府衙縱火,並將此字據找了出來。”說著,他已從袖子裏取出了一張看著就有些年頭的紙張來,高舉著陳上道:“這便是正統十一年時,陸都督與陸家人在官府的見證下從此斷絕關係的相關文書了!”


    一見他亮出這麽一份字據來,三名主審官的麵色又是一僵,如此一來,陸通之前所說的話可就確確實實有證據了。而既然陸縝早和陸通沒有了關係,他自然就不可能有動機去為他偷竊考題,那他們之前論定其有罪的一切前提就不複存在……


    這一刻,無論是三名主審,還是旁聽的那些個官員都呆住了,他們已不知該怎麽迴應此事才好。總不能睜眼說瞎話地指那張字據是假的吧?那東西隻要一查就可知其真假,何況真要查的話,當初的那些接手官吏都還在呢,錦衣衛甚至可以把他們都找來一一對質。


    “各位大人,不知這些證人證物可還能還本官一個清白麽?”在一片沉默裏,陸縝的聲音突然響了起來,他的自稱也悄然變迴了本官,連看向他們的目光也比之前要犀利得多了,竟讓俞士悅和李實都不敢與之對視了。


    還是夏秋池代他們開了口:“陸大人既然有此等證人可以為你作證,那此事背後確實另有隱情了。本官會就實稟奏陛下,還天下人一個真相。”


    “多謝夏大人秉公而斷。不知自現在開始,本官又能否脫去這嫌犯的身份呢?”陸縝衝對方一點頭,又問了一句。


    “這個……”夏秋池卻不好接了。畢竟今日三名主審官裏還是以刑部尚書俞士悅為主,能做出這一判定的還得是他。


    俞士悅的臉上頓時充滿了糾結,他很不想就此讓陸縝脫罪,可在這種種證據麵前,再加上他心知肚明天子又是個什麽態度後,似乎也隻有做出讓步了。


    在深吸了一口氣,把心中的不甘壓下去後,他才有些幹澀地開口:“至少目前本官已不能認定陸大人你有泄露考題的罪名,你……暫時是清白的!”


    “那就好。”陸縝點了點頭,又撣了一下下擺,然後便一擰身。就在大家以為他會就此揚長而去時,他卻突然來到了姚幹的身旁,一探手就解開了他身上的袍子……


    眾人本還有些詫異地想要喝問什麽呢,可在看到袒露出來的姚幹的身軀後,卻又化作了一片驚唿。隻見姚幹健壯的上身赫然布滿了各種大大小小,猙獰可怖的傷口,有不少傷口此時還在化膿流血,讓人都不敢直視。


    陸縝在看到他身上的傷口時,臉頰上的肌肉也是為之一顫。他早看出姚幹身體有些問題了,但卻也沒想到問題竟會嚴重到這般地步。對方為了逼迫他指證自己,居然用上了諸般酷刑!


    這讓陸縝的心頭頓時就填滿了怒火,再轉身掃向刑部官員時,已滿是洶湧的殺機:“好!刑部果然是好手段,真叫我錦衣衛都自愧不如了。你們放心,這事一定沒完!”說著一甩袖,帶人轉身而走,把群目瞪口呆的官員丟在了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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