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生員抗議所造成的小風波當然不可能影響陸縝實施開港一事的整體計劃,即便之後高盡忠等官員因為心中不安還跑來旁敲側擊地說了些什麽,但還是被他以最強硬的態度給頂了迴去。


    不過陸縝也知道,這隻是開始,自己與孔家之間的角力一定還會繼續下去的。這一迴自己輕易破了他們借力打力的算計,說不定下一迴就會有更加刁鑽的難題會拋過來。其實他也知道,最好的防禦還是攻擊,要是能主動出擊對孔家下手,就足以保證開海一事再無阻礙,奈何對方的身份擺在那兒,自己又算是文官,實在不好冒天下之大不韙來主動發難,至少在沒有掌握到孔家的確切把柄之時還不好出手。


    這心思一生,便讓陸縝無法把全副心神都放到公務之上。比如此時,雖然麵前依然擺著幾份需要處理的文書,可心思還是不由自主地轉到了這上頭:“也不知林烈和清格勒二人在曲阜有沒有什麽發現。都已經過去一個多月了,怎麽還不見他們帶消息迴來呢?難道那孔家當真能做到無懈可擊不成?”


    對這一點,陸縝是不信的。俗話說樹大有枯枝,就更別提像孔家這樣傳承千年,有著上千族人的大世家了。作為在曲阜城裏一向以來說一不二,比官府地位更高的存在,他家的人怎麽可能真個謹守律法規矩呢?最多就是地方百姓對此敢怒而不敢言而已,隻要查得夠深,一些埋藏在光鮮表麵之下的醜惡就一定能被發掘出來。


    關於這一點,他是深有經驗的。以往在其他州縣,便曾和不少當地的大家族打過交道,幾乎每個看似光明正大的家族之中總有些見不得人的勾當,那便是他們的軟肋所在。現在陸縝就需要林烈他們盡快找到這些問題,讓自己化被動為主動。


    他倒不是真想借此就把這個千年的衍聖公家族給一窩端了,即便他是山東巡撫,有著欽差的身份,也不敢幹出此等會得罪天下讀書人的事情來。他想要的,隻是能讓對方投鼠忌器,再不能阻礙自己的開海大計。


    而現在,一切都懸於林烈二人的探查本事,這讓陸縝是既忐忑又期盼哪。


    正想著事時,韓五通又著急忙慌地跑到了門前。不過因為之前剛被陸縝提醒過,他才在來到跟前後收起了腳步,然後才叫了一聲:“老爺……”


    陸縝聞言才抬起頭來,便看到了這位臉上的緊張與憂愁來:“又出了什麽了不得的事了?怎麽你如此模樣?”


    “迴老爺,剛才何知府那邊差人送信來,說是那蘇穆今日一早被人發現死在了自己的房中……”迴這話時,韓五通不覺有些怪異地看了自家主人一眼。


    陸縝也是一愣,本想說出了人命官司跟我有什麽關係?隨即才想起來,這個叫蘇穆的正是昨天在巡撫衙門前跟自己對峙,並最後被革去秀才功名的書生!這讓他的眉頭迅速就皺了起來:“這是怎麽迴事?他是因何而死?”要是那蘇穆是因為想不開而自盡身亡,雖然不是什麽大問題,卻也夠自己頭疼的了。


    “府衙來人沒說,隻說是希望撫台大人能差人過去看看。”見陸縝這一模樣,韓五通總算是鬆了口氣,他還真怕那蘇穆是自家老爺差人所殺呢。


    陸縝可不知道他竟生出這樣的懷疑來,隻是沉吟道:“看來這起案子還有些蹊蹺呢。既然如此,那本官且親自去看一看。”橫豎現在靜不下心來,現在又生出這麽檔子事情,那還不如放下公務去一下,就當散心了。


    主意拿定,陸縝便先迴後頭換了身便服,這才在幾名護衛,以及那名善於勘驗的錦衣衛湯廉的陪同下出了巡撫衙門,直奔府學而去。


    半來個時辰後,他們便趕到了目的地,隨即就看到了那門前聚集了不少小聲議論著的百姓,以及另一些麵色有些發僵發冷的書生秀才們。顯然,蘇穆的死訊已迅速傳了出來,被周圍眾人所知了。


    依照著規矩,此時府學內外已站了不少府衙的差役,不讓任何人靠近。這時見陸縝他們幾個居然徑直走過來,便有人上前阻攔。直到其中一名錦衣衛亮出腰牌,又小聲作了解釋後,那些個差役才有些惶恐,以及略帶異樣地讓出路來,放了陸縝一行人進了府學。


    在供奉著至聖先師神像的明倫堂前,何淵正陪著提學彭定真,以及其他幾名府學教諭說著話,幾個官員的臉色看著都不是太好。而在看到陸縝居然親至時,幾人更是明顯愣了一下,這才麵色怪異地迎了上來見禮:“見過巡撫大人!”


    “不必多禮。”陸縝把手一擺道:“何知府,可查明白那蘇穆是怎麽死的了麽?這到底是怎麽迴事?”


    看了其他幾名官員一眼後,何淵才迴話道:“迴撫台大人的話,今日一早,有與那蘇穆交好的同窗因為擔心他會想不開,所以就跑去探看。不料他那房門並未鎖上,一敲便開,隨即就看到他居然懸梁掛在了屋子中間……”


    “是自盡麽?”陸縝忙又問了一句。如果答案確實,那還算好,畢竟他本就犯了錯,被革去功名後想不開自盡也在情理之中,身為巡撫的自己也不用擔太大的幹係。


    可是何淵這時候卻露出了苦相來,輕輕搖頭:“本來下官也以為如此。可結果,到場的捕頭隻一查,就看出了問題。倒在他腳下,看似被他最後用力蹬踏而倒的凳子竟離他腳底尚有半尺距離!”


    此言一出,陸縝的眉毛就迅速地挑了起來:“竟有這事?”這一證物足以證明蘇穆之死不是自盡,而是被人謀殺,然後再偽裝成上吊自盡的模樣了。


    見陸縝變色,何淵也是一陣不安,忍不住又跟了一句:“撫台大人,你說這案子該怎麽辦才好啊?”這分明是在提醒陸縝,是不是可以直接就忽略這一條,一口咬定其為上吊自殺了。


    陸縝也苦笑起來,顯然何知府這麽詢問自己是明顯在懷疑蘇穆之死與自己有關,甚至是在自己的授意下,才有人會對其下此殺手。


    這一點其實是很好理解的,因為昨日蘇穆實在做得有些過分,差點就讓巡撫大人當眾下不來台,這對一名官員來說自然是極其嚴重的事情了。哪怕之後陸縝果斷反擊,借彭定真之手把他定罪革去功名,可在一些人看來,這樣似乎還是無法讓巡撫大人出氣的。


    這一點是很多人心裏都會生出的看法,因為他的身份實在很高,被個小小的秀才當眾頂撞自然是件很嚴重的事情。尤其是當他看著才二十多歲,正是血氣方剛的年紀,或許一怒之下就會做出這等逞一時之快的決定來了。


    這完全是順理成章的推導,是包括何淵在內的所有知情者都會下意識就會得到的結論。陸縝這才明白,剛才那些人為何看自己的眼神透著古怪了,那分明就是在懷疑自己就是此案的元兇了!


    沒等陸縝開口呢,一旁的彭定真已經寒了張臉說話了:“何知府,這麽做可大為不妥哪!就是尋常之人,我們也不能讓其含冤而死,更別提蘇穆還是我府學之中的生員,本官是斷不會任此事發生的!”話雖然是跟何淵所說,但他的目光卻不時落向陸縝,其意已很清楚了。


    顯然,蘇穆這一死還真保住了自己的功名,至少現在彭定真是不可能再強行開革其秀才的功名了。若是他泉下有知,也不知會不會感到安慰。


    陸縝自然明白對方這話是衝自己來的,隻能一聲歎息,正色道:“彭提學說的是,此案既有蹊蹺,那自然是要一查到底的。無論兇手是什麽人,都絕不能有所姑息!”


    “下官遵命!”陸縝這一表態,倒讓何淵鬆了口氣。這不光是因為自己不用為難了,更因為從這話裏他可推知巡撫大人應該不是此案的授意者,不然也不會這麽說話了。


    彭定真他們幾個見此,臉色也稍微緩和了些,隻是看向陸縝的眼神裏依然帶著幾許懷疑。畢竟他的嫌疑實在太大,昨日之事可是極其嚴重的動機。


    陸縝也沒有與他們多作解釋的意思,現在解釋太多隻會越描越黑,所以還是先查案子再說。在定了定心神後,他便說道:“既然這案子大有蹊蹺,那就且去現場看看,說不定能有什麽發現。”


    “是!大人請。”何淵這才一伸手,引了陸縝往案發現場走去。而那幾名教諭,卻在又看了陸縝幾眼後,也跟了上去,顯然他們對陸縝依然不放心。


    何止是他們,在來到現場,那些府衙裏的人知道陸縝身份後,雖然口裏沒說什麽,神色和眼神裏也都忍不住流露出了懷疑之色,甚至當湯廉也著手勘察時,他們也跟防賊似地看著這位巡撫大人的身邊人。


    見到了這一幕的陸縝,心裏也是一陣發苦,這叫什麽事啊?大概這就叫黃泥巴落褲襠,不是屎也是屎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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