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距離陸縝隻有不到丈許之隔,那蘇穆便首當其衝地感受到了巡撫大人身上所散發出來的怒意與強大的氣場壓力,這讓他的心跳驟然加快,甚至都生出了想要往後退,甚至是轉身逃跑的意思來。


    感覺到身子都快要不受自己控製了,蘇穆當即就拿手猛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用疼痛來抵消心頭的恐懼,同時不斷在心中給自己打著氣,不用怕,縱然對方是一省巡撫,也不可能因自己頂撞他幾句就真個拿自己開刀,不然他就無法在官場和仕林中立足了。何況,自己身後還有靠山呢……所以當下隻要繼續強硬地麵對,拿話擠兌住他就可以了!


    心思轉動間,這個書生居然還真鼓起了勇氣,重新挺直了胸膛,拿目光不避不讓地與陸縝對視起來,仿佛自己剛才所說全是正義的一般。


    看到對方的這一反應,剛剛怒火上湧的陸縝便猛地醒悟過來。他是在激怒自己,為的就是讓自己失去理性哪。一旦自己真一怒之下下達了將他們捉拿問罪的命令,就真個不可收拾了。


    畢竟朝廷的製度擺在這兒,即便是手握一省軍政大權的巡撫,在對上這些無權無勢的書生秀才時也有種老鼠拉龜般無從下嘴的感覺,他們的身份就是最好的保護-傘,除非他拚了聲名狼藉,被人視作毫無氣度修養的酷吏,不然真不好對他們動手。


    陸縝還有大事要做,更清楚無論是在山東,還是在北京,依然有不少人在暗處窺伺著自己犯錯,從而好一舉拿下自己,結束這開海之策呢,他當然不可能因這一點怒火就露出破綻來。


    所以他很快就調整了心態,將湧起的火氣強行壓了下來,臉上也重新現出了一絲笑容來,隻是這笑容卻又帶了深深的譏誚之意:“你之所言,不過是書生短見,一個從未感受過民間疾苦,不知朝廷情況之人,居然敢在本官麵前大言不慚,妄談什麽百姓福祉,真正是可笑之極!”


    “撫台大人這話可就有些言重了,我等雖尚未任官,但十多年來苦讀聖人之學,豈會不懂為官之道?”見陸縝突然把氣勢一斂,蘇穆在鬆了口氣的同時,又不覺有些失望。要是巡撫真下令把自己拿下,甚至是打自己一頓板子,那自己可就徹底揚名了,今後要中舉,甚至考中進士成為官員也容易一些。現在,就隻有繼續拿話與之應對了。


    見他張口聖人,閉口聖人的,陸縝心裏便是一陣膩歪,真當孔老夫子是神仙麽,能在幾千年前就把如今大明朝的局勢都了解了,然後還在自己的著作中加以提示?不過,這話他是不好說的,畢竟如今儒學乃是立國之本,這兒更是尊孔氛圍最濃烈的山東,一旦說錯了話,勢必會被群起而攻之。


    好在論辯才,陸縝可不怕任何人,在壓下心頭不快之後,他當即迴道:“說得好,那本官倒是要問一句蘇秀才了,你可知如今我朝廷國庫還存有多少餘銀餘糧,又該用何等方法才能讓國庫迅速充盈起來以備不測?還有,今年氣候有異,山東糧食必然欠收,你既口口聲聲與本官談什麽百姓福祉,你可有什麽辦法能解此難題麽?”


    這幾個問題直問得蘇穆張口結舌,半晌都迴不出話來。他一個尚在府學裏讀書的秀才,怎麽可能知道這些尋常小官都不了解的事情呢?別說是他了,就是身後那些秀才書生們,此時也都隻能幹瞪眼,什麽話都迴不出來……


    陸縝見這幾句話便難住了他們,心下才略略一定,當即一揮袍袖道:“你等不過是讀了些書,便自以為可在本官麵前奢談什麽國事了?真是可笑!本官勸你們還是速速迴去,好生在府學中多看看書,多明白明白事理再來說什麽為國吧,不然你們所言所行隻會誤國誤民!即便將來真能僥幸考中,也難有什麽大出息!”


    一番話連消帶打,直說得眾人啞口無言,有幾個頭腦清醒的,臉上更是發紅,生出羞慚之意,都想著要抽身退走了。


    蘇穆此時也是臉色泛紅,卻不是感到羞愧,而是有些惱了。雖然陸縝的話並不是太嚴重,但其中貶低他的意思還是相當明顯的,這讓他很難接受。而更重要的是,這番評價未來一定會被人傳出去,他一個秀才居然被一省巡撫如此貶低,這前程怕是徹底完了,即便今後真能考中進士,也很難有個好職位。


    明白這一點的蘇秀才是真個怒了,再顧不得雙方地位懸殊,當即踏前一步:“大人這番話請恕學生難以接受,你這不過是狡辯而已,我等讀書人當以天下為己任,既然知道大人有錯,豈能不加以勸阻,不然就真個罔讀這十多年的聖賢書了。而且,大人如此評斷我等,也極為不妥,我山東乃文教重地,孔聖家鄉,豈會沒有國之棟梁?”


    這位的反應倒也算快,一下就把陸縝給推到了整個山東文壇的對立麵,隻要他一個應對失錯,必然會樹敵無數。


    陸縝眯起了眼睛,深深盯了這個家夥一眼,這個書生還真是鐵了心要和自己為敵到底了。不過此時的他已經冷靜下來,自然不會因為對方這番不怎麽恭敬的話而發怒了,便一笑道:“本官就說你是書生之見了。我何時說過山東難出國之棟梁,本官隻說,那些不明事理,容易受人慫恿之人即便高中也隻會誤國誤民。就比如蘇秀才你,不好好在府學中用功,卻非要跑到巡撫衙門這兒鬧事,還說一些自己完全不懂的話,就是那難成大器的表率了。”


    這一迴,陸縝是完全指名道姓地點出蘇穆了,隻這一句評價,他的人生也就到此為止了。別看陸縝隻是隨口這麽一說,但無論是和他交好還是交惡的官員,隻會對這個敢於生事的書生更加不滿,隻要有機會,就一定會打壓他,今後別說做官了,恐怕這輩子連舉人都不可能再中。


    深知這一後果有多麽嚴重的蘇穆臉色唰地一下就變得慘白一片,身子更是一陣晃動,差點就摔倒在地。直到這時候,他才真正後悔聽從那位的話,為了出風頭而做了這隻出頭鳥。


    本來,他以為憑著自己的口才,加上秀才這一特殊身份,以及其他人的支持,足以鬧得讓巡撫大人做出讓步,從而成就自己的名聲。同時借此還能與孔家這樣的大族交好,為將來的前程鋪好道路。可沒想到,結果居然完全相反,不但沒能如願說服對方,反而把自己的前程給搭了進去。


    可後悔歸後悔,蘇穆卻也知道此事已經不可能再迴頭了。即便自己此時跪在地上磕頭跟巡撫大人認錯,恐怕也不可能再改變什麽。所以此時的他,已徹底沒有了退路,隻剩下繼續與之一鬥而已。


    想通這一點的他,極力壓住心中的恐懼,化悲痛為力量,繼續開口說道:“無論大人如何評價學生,卻依然無法改變一個事實,那就是這開港開海之事確實極為不妥,無論大人要怎麽責怪學生,學生都以為官府應該聽罷此事!”現在的他,唯一能抓住的,就隻有這一條了。


    而直到聽了這話,眾人才紛紛迴過味來,怎麽自己之前居然會被巡撫大人帶偏了思路,把這關鍵的一條給忽略了呢?所以眾書生裏,又有人開口聲援起蘇穆來:“還望撫台大人三思,速速停了開海一事……”


    見他依然還在堅持這一觀點,陸縝也是一陣無奈,正欲再作些解釋時,突然看到幾個身影正匆匆從前頭的街道上走來。在認出其中一人正是自己一直在等的山東提學官彭定真時,他總算是舒了口氣。


    沒有再如之前所想般解釋開海的好處,而是冷冷地看著蘇穆道:“蘇秀才,我本不欲為難於你,但你今日所為實在太過放肆,不把朝廷製度放在眼裏,又煽動了這許多的同學前來巡撫衙門跟前鬧事,為了懲前毖後,不讓同樣的事情再度發生,本官隻有嚴懲於你了。”


    蘇穆聞言不驚反喜,當即把腰杆一挺:“學生有功名在身,大人難道想對我用刑麽?”


    “非也。蘇秀才你或許還不知道自己犯了什麽錯吧?我大明雖然一向優容讀書人,但卻也曾立有規矩,國事政務別人都可以談,可以議論幹涉,但隻有在學的秀才不得妄加幹預,否則輕者可以鞭笞懲戒,重的更可直接奪其功名!”陸縝冷冷地道出了自己的說法。


    而聽他如此嚴肅地說出這麽番話來,所有書生的身子都不禁一震,一絲不安的情緒已襲上了心頭。蘇穆更是身子一抖,差點就倒下地去,因為這話明顯是衝著他來的,這迴不光是要斷其前程,甚至連他最後的這一層保護都要被剝奪了。


    “這不可能,我從未聽說過有如此規矩!”惶恐之下,蘇穆當即叫了起來。


    而陸縝此時卻適時地悠悠道:“是與不是,本官說了你或許不信。但有個人說的,你們是一定不會有任何懷疑的——”說著,他便把手指向了眾人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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