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本官不聽你們的勸告,你們孔家又會怎樣呢?這是陸縝心裏閃過的第一個念頭,也差點就脫口而出。但在話到嘴邊時,他還是忍了下來,因為他很清楚,一旦真把這話說出口,那就是徹底和孔家撕破臉,再難有轉圜的餘地了。


    雖然明知道雙方早已對立,但官場上還是要裝個樣子的,不然樹敵太多,隻會給自己帶來無窮的麻煩。何況這裏是山東,孔家在此樹大根深,即便他是一省巡撫,也很難在正麵鬥贏了他們。而且,這次開海之事極為關鍵,若是孔家真橫下心來阻撓的話,問題就更大了。


    所以在轉念之後,陸縝還是把心頭的怒意按了下去,隻是用有些含糊的話道:“衍聖公確實關心朝事,本官深感佩服。不過今日這開港開海一事也是陛下之意,本官奉旨而來可不敢違背,還請貴家能明白我的苦衷。”


    見陸縝有服軟的意思,孔澈心下也略微一定,忙為其考慮似地說道:“撫台大人大可不必如此為難,其實天下人都知道開海非善策,隻要我們堅持上疏,跟陛下言明其中利害,以天子之聖明,自然會知錯而改。”


    “是麽?”陸縝敷衍似地問了一句:“但這卻非我這個奉旨官員能做的了,至少在短時間裏,本官隻有盡心辦差,把港口給建設起來。還望孔管事能將本官的這點想法如實報與衍聖公他老人家知道。”


    孔澈一聽,不覺還想再勸說幾句什麽,可卻被陸縝端茶的動作給製止了——官場裏端茶送客的規矩他還是懂的,顯然巡撫大人是不想再與自己磨菇了。無奈之下,他隻好朝陸縝又施了一禮,這才轉身離去。


    看著對方離開的背影,陸縝的眼睛又迅速地眯了起來:“看來今後也不能掉以輕心哪。既然孔門已公然涉入此事,他們一定不會輕易罷手的,我得做好相應的準備才是。”想到這兒,他便衝外頭喊了一聲:“五通。”


    一直候在外麵的韓五通應聲入來:“老爺有什麽吩咐?”


    “你去請楊千戶過來一趟。”陸縝沉聲說道。


    片刻後,楊震挺拔的身姿就出現在了陸縝跟前。他二人在一番計議後,當日下午,他便帶了百來名手下離開了濟南,直奔威海而去。


    @@@@@


    兩日之後,孔澈迴到了曲阜,卻並沒有去見家主孔彥縉,而是去了東邊的院子,向孔承慶稟報了自己此去濟南的前後事宜。


    孔承慶在自己的住處看著可比在老父跟前要隨意得多了,愜意地半倚在座位之上,不時接過身邊一名姿色殊麗的婦人遞來的葡萄放進嘴裏品咂著滋味兒。直到聽這名管家把話說完,他才露出了一絲別樣的笑意來:“你說這位巡撫大人看著還不滿三十歲?年紀輕輕的倒是深諳官場裏的門道哪,怪不得能如此輕易就當上我山東的一省巡撫。”


    “大公子這話是何意?”孔澈有些不解地問了一句。


    “這不明擺著的麽?他說那番話不過是給自己找理由,拖延時間罷了。這正是官府中人在應對一些不好辦的事情時最為慣用的手段了。隻消用上這個拖字訣,便可讓我等沒法與之徹底鬧翻。”說話間,他嘴上一用力,便把幾粒葡萄籽兒給吐到了身邊女子那雙白淨的玉手之上。


    對於這種輕佻的舉動,孔澈早已是見怪不怪了,隻作不見。口中則依然有些不解地道:“那陸縝他真敢冒著得罪我孔家的風險堅持一定要開設港口,甚至是行開海之事?”在他看來,這實在太不明智了,畢竟孔家在山東的地位實在太高,與自家為敵的下場幾乎是可以預見的。


    孔承慶嘿地一笑:“你覺著他之前會不知道我孔家在此事上是個什麽態度?即便剛開始時不知道,在和高盡忠等人鬥了幾次後,他也應該從對方口中知曉我們的態度了。既然他還敢堅持,甚至強行壓製住了這些地方官員,就說明他已決定與我孔家鬥上一鬥了。”說到最後幾字時,他的眼中也閃過了一絲異樣的,帶著幾許興奮的光芒來。


    “他當真有這膽子?”孔澈依然有些不敢相信,自他進入孔家之後,還真沒遇到過哪個官員敢明著與有如此高聲望的孔家為敵作對呢。


    “如果你早一步知道這次的開海之事就是由他一力主張提出的,就不會有此疑問了。”孔承慶懶洋洋地說出了自己的理由:“這一點我也是在你離開曲阜之後才收到的消息,所以要想讓他從命放棄開海,可不是那麽容易的事情了。”


    要是早知道有這麽迴事兒,孔承慶覺著自己當日就不會跟父親提出上中下三條計策了,他不覺又想起了當日在老父跟前的一番對答來——


    “孩兒以為在此事上可有上中下三種應對之策可行。其上策是最不傷和氣的,那就是以理服人,憑著我孔家在山東的地位與聲望,再加上太祖皇帝的訓示來勸說陸巡撫停罷開海之事。當然,在此事上,還需要父親你賣他一個麵子,給他去一封痛陳利害的書信,如此他也就有台階可下了。”


    孔彥縉聞得此言不禁滿意地點頭,撚須說道:“此法最是合我君子之道,若是陸巡撫能聽得進勸告自然是最好不過了。不就是一封書信,為父還是可以給他寫的。”說著,衍聖公當即就鋪開了信紙,揮毫寫下了一封勸諫陸縝的書信來。


    在規規矩矩地看著父親寫完了書信,放下筆管之後,孔承慶才繼續道:“不過這上策未必真能讓其從命,所以孩兒又有了中下二策,隻是這麽一來,勢必會與陸巡撫結下仇怨。”


    “說來聽聽。”孔彥縉一麵拿起信紙輕輕吹幹上頭的墨跡,一麵又問道。


    “這中策便是造起反對的輿論來。以我孔家在山東文壇士林中的地位,縱然不能做到一唿百諾,也是可以說動不少人為我們奔走的。到時隻要讓這些士子跑去巡撫大人麵前請願,也足以讓他改變主意了。”孔承慶輕輕道出了自己的中策。


    孔彥縉微微皺了下眉頭:“民願,國之賊也。此法雖然效果顯著,但終究有些欠妥,會給人拿住把柄,能不用還是不用的好。”


    “孩兒明白,但若巡撫大人不肯聽從勸告,那就隻能行此中策了。”


    孔承慶沒想到,當時在父親麵前的一句,隻幾日工夫就成了事實。不過他並未因此而感到忐忑,反而顯得頗有些興奮的意思。


    從小被父親教訓著要循規蹈矩,按著君子標準做人的他,早就厭煩了這樣拘束到了極點的人生,很希望能痛快地做些不該做的事情。原先在府裏,他隻能偷偷摸摸地做些什麽,現在終於有了這麽個機會,自然不會錯過這良機了。


    想到接下來會鬧出些什麽動靜來,他的麵色都現出了幾許潮紅,目光裏也有渴望之色不斷流露出來。這一切落到身旁那美婦眼裏,讓她的身子不覺一顫,眼底深處竟有一絲恐慌透了出來。


    孔澈則有些無奈地歎了口氣:“原來個中竟還有此等緣由,如此看來此事確實難辦了。”


    “既然我孔家介入此事了,再難辦也得辦成,不然我們的顏麵往哪裏擱?”孔承慶卻把眼一瞪道:“放心,我已經有所安排了,很快你就會知道結果。”


    孔澈雖然心下略感不安,但既然這是自家大公子定下的主意,他也不敢置喙,隻能低頭答應了一聲,便緩緩退出了屋子。


    而就在其走出門,為裏頭之人關上房門之後,就聽到了裏麵傳來了一聲低低的咆哮:“趴好了,讓老爺好好地疼惜於你……”然後是一陣激烈的身體碰撞聲,以及壓抑的嗚咽聲透過門縫傳了出來,讓孔澈不忍細聽,逃也似地快步離去。


    @@@@@


    孔家派人來見陸縝之事自然是不可能瞞住的,之後便有高盡忠這樣的官員打著別的旗號前來探聽消息。


    陸縝心知他們對孔家依然懷著忌憚與敬畏之心,便直接亮明了自己的立場,給他們吃下了定心丸——隻要自己在這巡撫位置上一日,開海的決定就一定不會更改,他們這些人隻管好生配合著辦差便是。


    見巡撫大人都這麽說了,大家也隻得安下心,繼續把心思放到開港一事上。不過他們也都知道孔家在山東的勢力和聲望有多大,更清楚其不可能就這麽罷休,所以平日裏行事就顯得更加小心,生怕露出什麽把柄,給自己帶來麻煩。


    至於陸縝,暫時沒有去過分地在意孔家會做什麽,他畢竟有太多事情需要忙碌,隻能等著對方出招之後再做應對了。


    而這樣的等待並不用太久,隻三日工夫,變數就來了。


    這天上午,陸縝正在批閱相關文書時,突然外頭傳來了陣陣的吵鬧之聲,隨後,韓五通就麵色緊張地奔了過來:“老爺,大事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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