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等到過了中午,楊震才帶手下押著那百來名白蓮教賊子返迴行轅。


    隻是因為昨夜的事情實在太大,紙終究包不住火,天亮後已傳得滿城皆知。當百姓們知道這些白蓮教徒居然試圖掘開河堤放水淹沒濟南後,自然是憤怒不已,於是押解他們而來的一路上,幾次遇到了怒火中燒的百姓們的襲擊。


    雖然有錦衣衛和官軍阻攔著,但依然無法製止人們把石頭、磚塊、臭雞蛋等物如雨點般砸向這些俘虜,甚至有不少兵卒都受了池魚之殃,挨了幾下狠的。至於那些犯人,此時更是看著有些慘不忍睹,不但身上髒汙一片,不少人更是頭破血流,連走道都不穩當了。


    當陸縝看到這一幕時,不覺大皺其眉,沉吟了一下後才吩咐下去:“將他們先帶去包紮一下,療了傷再帶來見我。”


    見他居然如此仁慈,這讓依然留在園子裏等結果的一幹官員都大感意外。之前陸縝所展現出來的強硬和狠辣實在給他們留下了太深的印象,如此吩咐實在有些不同以往哪。不過在此事上,他們是不敢反對的,隻能帶了一絲疑問看著眾犯人被帶到了邊上包紮診治。


    直忙了有近一個時辰後,犯人們才重新被帶到了堂上。此時的他們看著可比剛才要好多了,隻是個別幾人大半張臉都被繃帶紮著,已看不清其容貌了,顯得頗為可笑。


    不過在巡撫大人麵前,是沒有人敢在這時候笑的,因為此時的他,正滿臉嚴肅地不斷掃視著被強行按倒跪在地上的這一幹白蓮教徒。他那犀利如箭般的眼神直看得這些出身平民的犯人一陣膽戰心驚,全都紛紛地低下了頭去。


    在沉默了好一陣,給了他們以足夠的壓力之後,陸縝才沉聲道:“本官知道,你們不過是白蓮教中最底層的教民罷了,隻是受了他們的引誘鼓吹才會加入其中以致不可自拔。你們或許是因為生活窘迫,或許是因為受人欺淩,所以才橫下了一條心來與官府為敵。可你們想過沒有,其實那白蓮教並不比那些欺淩壓迫你們的家夥要好多少,不然他們就不會讓你們冒著隨時可能被大水卷走的風險去掘開河堤了。而且你們一定不知道,早在之前,就有利津縣的白蓮教徒在行此事時為本官所擒。而在明知道事情不可為的情況下,他們依然讓你們冒險掘地,這又意味著什麽?”


    誰也沒想到,陸縝一開口說出的竟是這麽一番話,不是斷其罪名,而是站在犯人的角度為他們設身處地作想,就仿佛是在為他們開脫一般。別說是那些見識過其手段的官員了,就是跪在下麵的一幹犯人,也都現出了驚疑之色,也有一些眼中閃過了後悔之意。


    陸縝的話還在繼續著:“你們中的大部分人都是山東,甚至是濟南府的百姓,作為本鄉本土之人,你們居然就忍心放水淹沒自己的家鄉,讓整個山東都陷於動蕩,讓無數無辜的鄉人都流離失所麽?本官知道,你們是受了上麵某些人的蠱惑,才會幹出此等愚蠢之事來。可到了如今,你們還未醒悟麽?那些砸向你們的石頭磚塊還沒有把你們砸醒麽?


    “為什麽這滿城百姓都會將你們視作天大的仇敵,要用最惡毒的話語辱罵你們,若不是有官兵攔著,他們甚至會毫不猶豫就把你們個生生撕成碎片。想一想吧,你們所追隨的白蓮教到底是個什麽東西,他們隻是在利用你們來擾亂我山東而已,至於你們的死活,他們壓根是不放在心上的!”


    一番直截了當,卻又句句在理的話說得這些白蓮教徒臉色幾番變化,不少人在深思之下,都有後悔或懷疑之意。


    這世上,有許多謊言其實一旦說穿了就一錢不值。白蓮教那套蠱惑人心的說法手段就是如此,隻是以往官府中人隻想著用強橫的手段來打擊,用死亡來威脅他們,還從未想過用這等淺顯易明的方式來試圖說服這些階下之囚。


    這也是此時的官員的普遍心態了,因為他們總是遵循那句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的輪調,以為隻要百姓是懵懵懂懂的,就可將其完全掌握在控製之中了。卻不想想,這麽一來不但自己,一些別有用心如白蓮教一樣的人物也會找到控製百姓的方法了。


    在看到他們都有所悔恨之後,陸縝又把臉一沉,用更加嚴肅的口吻說道:“如今你們已為官府所擒,作為白蓮教逆賊,是一定要嚴懲的。但本官並不希望殺生太多以幹天和,所以給你們最後一個機會。隻要你們肯交代出還有哪些同屬白蓮教之人尚未落網,就可視作戴罪立功。尤其是,隻要你們交代到底是誰在幕後策劃這一切,是白蓮教在山東的首領人物,本官還可以請朝廷免其所有罪行。當然,要是你們到了這時候依然冥頑不靈,那就休怪我大開殺戒了。到時候,不光是你們,就是你們的家人,也難逃一死!”


    說到最後,他的一雙眼睛已死死地盯住了下方那一片黑壓壓的人頭,氣氛陡然就變得壓抑而緊張了起來。那些犯人雖然一個個都跪倒低著頭,但卻都能感覺到那攝人的目光如刀似劍地劈砍在自己的脖頸之上。


    在沉默了好一陣子,就在其他在旁聽審的官員們都覺著這些家夥確實冥頑不靈,隻能對其用刑時,一名隻有一隻眼睛和半個鼻子露在繃帶之外的俘虜突然跪了出來:“小……小人願招。是我們的薛香主讓我們去掘開黃河河堤的,他說隻要成功了,則我白蓮聖教很快就能一統山東,從而推翻這大明朝廷!”


    此人這一開口,頓時就讓周圍那些俘虜的身子一震,同時,也讓不少人有種鬆了口氣的感覺。剛才,其實大家的壓力都很大,隻是沒有勇氣第一個站出來指證而已。而現在,既然有了第一個背叛者,那後麵眾人心理上也就沒什麽負擔。


    於是乎,順理成章地,隨後就有人跟著出來招供,有同樣交代是由薛信這個聖教香主策劃這一切陰謀的,也有招出一些自己的同鄉是白蓮教中人的……


    在他們的交代中,一個個尚未落網的名字被記錄在案,足以讓官府隨後將這些潛在的危險分子一一逮捕歸案了。而以如今大明朝的司法體係,隻要有犯人指證,哪怕沒有更進一步的確鑿證據,也足夠將人定罪,這就所所謂的寧枉勿縱了,畢竟這可事關山東的太平哪。


    很快地,相關名單就已達到了三百五十二人之多,當察覺到治下居然藏有這許多的白蓮教徒時,一眾官員的臉色已變得煞白。而更讓他們感到惶恐的,還在於薛信身份的徹底揭破。


    之前他們或許還可以借口說是那些家夥隨意攀咬冤枉,但現在,這許多的白蓮教徒都一口咬定了薛信便是他們的首腦,是白蓮教在山東分舵的香主,那就真個徹底確定了他的身份。


    而他們這些官員又與薛信有著許多不可告人的往來,甚至還有賬冊落在陸巡撫的手裏……想到這兒,眾官員隻感到後背一陣發涼,如果陸縝真要借題發揮的話,他們是徹底完了。


    似乎是為了讓他們徹底死心,陸縝又是一道命令傳達了下去,不一會兒,被鐵鏈木枷死死鎖定的薛信便被錦衣衛帶上了堂來。


    當著所有人的麵,陸縝再次詢問那些白蓮教徒,這個化名薛辛的薛家車馬行的東家是不是他們所認識的薛香主。有幾人曾見過他幾麵的白蓮教徒當即就確認了下來,從而徹底打破了官員們最後的僥幸心理。


    隨著陸縝一聲令下,一幹人犯就全被帶出去看押起來,等陸縝奏稟了朝廷之後,再作最後的處置。而後,他才把目光看向那些坐立難安的下屬們:“各位大人,此番之事尚有諸多善後的問題亟需解決,還望各位能與本官同心一體,還我山東一片朗朗乾坤!”


    早就心下惶恐的官員們趕緊起身拱手表態:“下官等敢不用命,自當盡我等所能協助撫台大人查清,捉拿相關賊人!”


    陸縝看著他們那副恭敬的模樣,心下便是一定,知道自己這一迴是真個壓服這批山東地界上的地頭蛇了!


    與此同時,正被人押著往地牢而去的犯人,在轉過一個拐角時,落在最後的一名犯人突然身子一閃,居然就藏到了暗處。而身在其後頭的幾名錦衣衛卻對此視而不見,任其脫離了隊伍。


    直到眾人離開,這位才迅速拿去了自己頭上的繃帶,脫去了衣服,露出了真容來。他,居然是陸縝跟前的一名錦衣衛護衛!而要是有人再來仔細看上一下的話,就會驚訝地發現,之前在堂上率先指證薛信便是白蓮教賊首的犯人,正是這位喬裝混入犯人中間的錦衣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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