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夜襲擾,雖然依舊沒有任何攻上北京城頭的可能,但身處中軍的也先卻看得出來,對麵城中的守軍已是疲態盡顯,或許隻消一個變數,就能讓他們徹底崩潰了。


    不過,也先此時卻也沒有多少的喜色,因為他也剛剛得到了一個不好的消息,他們所備下的糧草已經即將耗盡,再過三五日沒能補充的話,便隻有退兵或是宰殺坐騎馬匹以為充饑了。


    三軍未動糧草先行,這句話其實是中原軍隊所提倡的用兵之要,對於草原騎兵來說,隻要在出征時準備若幹天用的肉幹馬奶,隨後的補充大可通過劫掠來以戰養戰,畢竟隻要殺進中原地區,隻要有兵有刀,便可把別人的財物食物通通占為己有。


    這一次也先出兵雖然準備得比以往要更充分些,但在這幾個月的消耗之後,也終於見了底。哪怕他們在擊敗大明主力時截獲了大量糧食,哪怕在攻破紫荊關時也得到了不少的補充,可依然架不住近十萬騎兵人吃馬嚼。


    如今,擺在也先麵前的,就隻剩下兩個選擇,要麽就是盡快趕在糧食耗盡之前攻破北京城,要麽就是分兵,派出兵馬去周邊的城鎮進行新一輪的劫掠。


    但顯然,分兵並不是一個好的選擇。如今他們的存在已早為大明各地所知,各城自然更是嚴防死守,沒有相當規模的兵馬,似乎很難攻破那些城池。可要是把這裏的兵馬分出去太多,又難保城內守軍不會抓住機會進行反擊——如今城頭依然飄著那惹人厭的飛艇,自家的一切舉動可都擺在明軍的眼皮底下呢。


    最終,在一番長考之後,也先還是決定沿用這段以來的攻城方略,隻是相比前幾日,攻勢又再次猛烈起來,他要給城上守軍以更大的壓力,迫使他們更快地走向崩潰!


    於是自當日開始,蒙人的攻擊再次兇狠起來,城頭的壓力更大,不少兵卒甚至都生出了逃下城去的念頭。要不是此時身後已多了一排手持鋒利快刀的督戰隊,督促著他們繼續作戰,恐怕有不少真要放棄了。


    可即便如此,九門的壓力也是越來越大,一幹將領也不敢瞞著,迅速把軍心動搖,恐怕難以為繼的消息報到了於謙這兒。


    聽著連續送來的相似軍報,於謙的臉色也變得更加的難看起來:“看來,隻有走這最後一步了!善思哪善思,還是讓你說中了,有時候用兵不但要對敵人兇狠,就是對自己人,也該狠辣一些!”


    主意既定,於謙的臉上已是肅然一片,當即取過早蓋了自己帥印的軍令,就刷刷點點地寫下了一份份的命令,然後讓人火速將之送往各門,交與他們的主將。


    就在他把軍令傳出,走到掛在堂前的北京城俯瞰圖前,猜測著今晚蒙人會對哪一座,或哪幾座城門發起夜襲騷擾時,一名親信突然來到門前稟報道:“大人,外頭有一名叫石亨的將軍求見,說是有要事相稟。”


    “嗯?石亨?”於謙明顯遲疑了一下,隨後才記起了此人身份來。


    這個石亨也算是如今北京城裏少有的宿將了,曾在邊地守關多年,和蒙人也沒少打交道,而且仔細算下來還是勝多敗少。隻可惜,他的運氣卻不是太好,就在今年早些時候,也先初犯大明時,在陽和一戰,他所率的大軍徹底敗在了蒙人騎兵的手中。不但敗了,而且是全軍覆沒的慘敗,隻有他這個主將一人狼狽地逃了迴來。


    這實在是軍中極其嚴重的事情,不但邊地將領因此狠狠地對他進行了處罰,而且朝中也有人對其大加批判彈劾,最終被奪去一切官職,押送京城,關進了刑部牢獄之中。


    本來,石亨這輩子是徹底完了,但隨後土木堡一敗,卻讓他獲得了一線生機,朱祁鈺即位之後大赦天下,不但放出了陸縝,也把他從牢獄之中釋放出來。不但如此,還給了他一個待罪立功,在京城裏操練騎兵的軍職。


    其實這一職位,還是於謙上奏天子給他的,因為在知道蒙人對大明虎視眈眈之後,京城確實需要一支精良的機動騎兵部隊來守衛當地。而作為曾經在北地率騎兵與蒙人交戰多年的石亨,自然是最適合的人選了。


    隻是,隨著紫荊關被破,敵人都已圍著北京九門狂攻後,於謙便把之前的這一打算拋到了腦後,而後更是把這位敗軍之將也忘了個幹淨。卻沒想到,今日石亨他居然會自己尋上門來。


    雖然對這位曾經的邊將並不熟悉,但既然人找上門來,就一定有什麽用意,於謙便一點頭:“讓他進來說話。”


    片刻之後,一名穿著甲胄,儀表不俗,高大沉穩的將領便大步走到了門前。在看到於謙後,趕緊謙卑地抱拳深施下禮去:“末將石亨見過於部堂。”


    “石將軍且進來說話。”於謙衝他微一點頭,又招了下手道。


    石亨應聲而入,隨後才道:“在大人麵前,罪將不敢稱什麽將軍,大人直唿末將姓名便是。末將還未謝過您之前保舉之恩呢。”


    “嗬嗬,我不過是為國舉才,你不必謝我。要是真心懷感激,就好好練兵。”


    “大人說的是,末將也是這麽想的,所以在這一個多月的時間裏,末將不敢有絲毫懈怠,如今手下那五千子弟已略成規模了。”石亨忙點頭應道。


    “哦?這麽看來石亨你確實有些本事了,如此最好不過。那你就該更加用心,朝廷遲早有用到你們的時候。”於謙有些不明白對方的來意,便讚許似地說了一句,似乎是有送客之意了。他現在還有不少公務要處理,可不想與對方耽擱太久。


    “末將今日,正是為此而來。”石亨也聽出了他話中之意,趕緊就入了正題:“以末將一點愚見,如今正是我大明騎兵立功的時候了!”


    “嗯?你這話卻是何意?”這話倒是引起了於謙的興趣,他不再急著送客,而是肅然問道。


    “末將雖然並未參與到此番戰事之中,卻也聽人提到了這十來日裏韃子攻城的種種手段。尤其是到了夜間,他們更是不斷襲擾諸門,致使守軍疲於應付不堪其擾。”石亨神色嚴肅地道:“他們的用意,自然就是為了拖垮我守城將士了。這確實是一手極為歹毒的策略,但同時,卻也有其致命的缺陷。”


    “卻是什麽?”於謙聞言,眼睛也眯了起來。


    “他們這是完全不把我大明將士放在眼裏,深信我們隻能縮在城中而不敢出城與之一戰,才會用上這等全攻無守之姿。要是我城中兵馬能找到這個機會悍然反擊,則必生奇效。”


    於謙一聽,不覺心中一動,對方的這一提議,倒是和自己之前的想法有著異曲同工的意思了。不過他並不急著開口,卻是還想再聽聽這位是怎麽分析的。


    隻聽石亨繼續道:“不過如今城中守軍早已師老兵疲,怕是難以真正對韃子構成太大的威脅。可末將新練的騎兵卻不同,他們不但鋒芒正銳,而且騎兵更利於突襲,足以殺韃子一個措手不及了。另外,聽說這段時日因為攻城的緣故,韃子多使步兵,如此我們正好以彼之道還施彼身,以騎克步!”


    這一番話說的倒也相當在理,對一個並未真個參與此番攻守的將領來說,已算得上是明察秋毫,知之甚詳了。於謙在聽了之後,看向這個沉穩將領的眼中又多了幾分欣賞之意,看來自己果然沒有用錯人,這個石亨確實有著過人的軍事才能。


    感受到於謙對自己的讚許之意,石亨心裏又是一陣激動,趕緊主動請纓:“大人,末將願親率所部騎兵,趁此機會反擊韃子。這既是為之前的過錯贖罪,更是為了保我北京不失!還望部堂大人能夠允準!”說著,他更是邁前一步,嘩啦一聲單膝跪了下來。


    於謙先是一陣沉默,隨後才起身來到對方麵前,伸手將之攙扶了起來:“石將軍你一片拳拳為國之心實在讓本官深感佩服。你的說法大體也都有理有據。不過,出戰一事,咱們卻還得從長計議……”


    “啊……”石亨聞言,頓時露出了失望的神色來,自己說了這麽多,居然還是不能說動對方麽?


    於謙看出了他的意思,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本官沒有說不出城攻擊,而是說,你這一策略必須改上一改,如此才能做到萬無一失,同時確保徹底的勝利。”


    石亨一愣,但臉色已好了很多:“末將恭聆大帥教誨!”欣喜之下,他連對於謙的稱唿都改了,儼然是以部將身份自詡了。


    於謙若有所思地看了這位頭腦精明的將領一眼,隨即便把他拉到了那張北京俯瞰圖前,點著上頭諸門:“現在,就讓我們來參詳一下,接下來也先他到底會主攻哪處城門。若我所料不差,如今韃子軍中的情況也不會太好,至少在後勤補給上,應該已出了一些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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