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天子朱祁鎮終於率京營十萬精銳出征。隨後的半個月的時間裏,原先停駐在附近的各省大軍也都陸續啟程,緊隨著天子的腳步向北而去。


    而隨著他們的紛紛離去,原先熱鬧紛紛的京城也終於重新恢複了平靜。雖然百姓們總會在街頭巷尾,茶餘飯後對當日天子出征時的盛大場麵念叨不已,也有不少人憧憬著不久的將來,當大軍徹底擊潰北方的蒙人,凱旋歸來時又將是怎樣的一場歡慶,但大家終究還是過迴到了原先的日子,一切都變得平靜,甚至是平淡起來。


    隻有被天子留在京城的這些官員們,在這段時日裏是最為忙碌的。因為京城各大衙門的官員都被或多或少地抽調了一部分隨帝出征,所以平日裏的政務就全壓到了留守官員的身上。而且,許多大事他們還做不得主,隻能以快馬把消息送去北方,等著自家上司做出決定。這一來一往間,自然又增加了許多的時間,從而讓事情變得更加的難以處置。


    但既然天子把京城政務交托給他們,這些官員就隻有鞠躬精粹地為朝廷辦差而不敢有絲毫的懈怠。而除了原來的那些政務外,更有前方一些命令傳遞迴來,讓他們更是忙得恨不能一個人劈開了當兩個人用。


    當然,在滿京留守之人也不全是忙碌不堪的,至少有兩個受天子旨意留在京城的人是相當空閑。這其中一個,自然就是當今太子朱見深了。他不過兩歲,才剛牙牙學語,自然是不可能插手政務,至於另一個,便是被定為輔政的郕王殿下,朱祁鈺了!


    其實照道理來說,既然朱祁鎮把輔政的重任交托到了這個弟弟的身上,那他怎麽著也該有所表現, 同時手握重權才是。可事實上,卻渾不是這麽迴事,究其原因,還在於其藩王的敏感身份。


    雖然自幼朱祁鈺都與自己的兄長關係不錯,也從未有任何不可說的妄想,但這並不能讓外人完全放心。哪怕這次天子親自下旨讓他輔政,似乎在許多人眼中這也就是個擺設而已,隻是為了讓太子監國變得更加的順理成章,才會把他放到這個位置上。


    所以每日裏朱祁鈺雖然一大早就會出現在皇宮裏,甚至每過三日也會站在太子身邊參與一場小規模的朝會,但他幾乎都隻如泥塑木雕般,什麽話都不說,什麽意見都不表。


    然後等到有各種需要宮裏確認的奏疏公文送遞到麵前時,他需要做的也就是拿起他的印鑒在上麵蓋上一方印而已,至於這其中到底說了些什麽,則自有司禮監的人進行判斷了。


    剛開始時,少年心性的朱祁鈺還想要負責一些,在接過司禮監太監送來的奏疏時還下意識地想看看裏麵到底寫了些什麽。可結果他才看不了片刻,那名送奏疏過來的隨堂太監就有些急著催促了起來:“還請殿下快些用印,外頭還有那麽多人等著處理公務呢。要是耽擱了時間,咱們可擔待不起哪。”


    如此大膽且無禮的催促,讓朱祁鈺也是一陣惱火,當即抬眼狠狠地就朝對方看去。可他那氣勢洶洶的一眼,卻壓根沒有嚇到對方,反倒是皮笑肉不笑地看著他,眼中充滿了調侃,以及一絲猜疑的意味來。


    被這一眼望著,朱祁鈺才猛地想起了自己的身份。要是讓他們衝外頭傳一句自己野心不小的話來,恐怕自己跳進黃河都要洗不清了。而且這麽一來,說不定還會影響到前方皇兄參戰時的情緒,要是真因此而鬧出什麽來,可不是自己一個小小的藩王所能承擔得起的。


    在想明白這一切後,朱祁鈺便徹底死了插手過問朝事的心。每日裏,隻是如提線木偶般任人操控著,做著橡皮圖章,不斷把一個個輔政藩王的印子按在奏疏之上,然後將之發往天下各地。


    隻是這麽一來,他這個輔政王爺當得就很輕鬆了,幾乎都不用費什麽腦子,除了蓋印時,就隻在宮裏坐著喝茶看書而已。雖然這樣的日子極其無聊,但朱祁鈺也已接受了這一切,隻想等著自己的皇兄迴來,便把一切擔子都給卸下來,然後安安分分地去自己的封地,做一個規規矩矩,又沒任何前途的藩王。


    可世上的事,卻未必盡能如他所願,因為有人已經開始惦記起他和他手上的這點小小的權力了。


    @@@@@


    這日上午,朱祁鈺又如常般早早來到了皇宮的一處偏殿裏,然後便翻開了昨日看過的一本《古文觀止》想要繼續往下看。可就在這時,一名守在外頭的太監卻來報道:“殿下,兵部郎中陸縝在外求見。”


    心思壓根不在政務上的郕王也沒去細聽來人是誰,便隨口應道:“讓他進來吧。”


    片刻後,看著要比一個多月前要瘦上一圈的陸縝便邁步走了進來。他所以有此變化,不光是因為最近衙門裏的公務確實極重,許多大事都壓到了他和於謙的肩膀上不說,而且還得為前方的大軍北伐製定策略,幾乎都有幾晚沒好好睡過了。更因為家裏沒了女人照顧著,生活過得有些混亂所至。


    不過陸縝的精神倒還算不錯,進來之後,便大聲見禮:“臣兵部郎中陸縝見過郕王殿下。”


    直到這時候,朱祁鈺才把注意力放到眼前這個比自己大不了幾歲的青年身上,臉上也露出了幾許欣賞的笑容來:“陸縝,孤王聽說過你,你這些年來在京城,在北方可著實做了不少的大事哪,是我大明的棟梁之材。”所以說這些,是因為他從陸縝眼中看到了別人所沒有的友善與尊敬之意。


    對於一個身份高貴,卻總被人忽略其價值的年輕人來說,隻要有人能表現出對自己的尊敬來,就足以將其視作朋友了。此時的朱祁鈺,就是這麽個缺少關愛的年輕人。


    “殿下謬讚了,臣不過是盡自己的本份罷了。”陸縝忙謙虛地一笑:“而且在殿下麵前,臣可不敢稱能。如今我大明朝廷內外種種大事都係於殿下一身,殿下才是真正的勞苦功高。”


    聽他說出這麽番話來,朱祁鈺的第一反應是有些惱火,這不是在嘲笑他麽?但麵色微變間,他又看到陸縝是鄭重其事說這番話的,於是又迅速將火氣壓了下去,這個陸縝應該是在不知情的情況下才這麽說,完全是一番好意。


    可即便理解陸縝是出於好意,朱祁鎮依然感到一陣別扭,便有些尷尬地一笑:“陸郎中說笑了,咱們還是談正事吧,你今日來見孤王卻是為的何事?”


    陸縝看出對方神色間的幾度變化,也覺著有些古怪,但畢竟君臣有別,不好再問,就從袖子裏取出一份文書遞了上去:“殿下,這是兵部今日收到關於有軍隊從西南開拔北邊的軍報。但於侍郎和下官以為,此事卻有不妥。畢竟去年西南才剛出亂子,此時若抽調太多兵馬,恐那裏的諸族又生異心。而且這點兵馬於北邊的大局來說也沒有太大影響,故而想請殿下否了這一事,並呈報天子處。”


    陸縝做此決定除了口中提到的這幾點原因外,還有一點是為了想替大明保留一點元氣。畢竟現在的各地兵馬都還算遺留了前輩們的幾許風骨,可不能讓他們都折在了土木堡。隻是這話卻不好當了別人的麵說出來。


    朱祁鈺聽了這話,便很隨意地哦了一聲,隨後便打開那份文書,很是熟練地就從一旁拿過了自己的那方輔政大印,看都不看裏頭的內容,就直接按了下去。


    當他做完這一切,並將之遞給陸縝時,後者卻是一臉意外地愣在了那兒,甚至連文書都沒伸手去接,顯得頗有些失禮。


    “陸郎中……這是有什麽問題麽?”見陸縝一副怔忡的模樣,朱祁鈺也是滿心奇怪,忍不住問了一句。


    陸縝這才迴過神來,卻不急著接過文書,而是正色地看向麵前的年輕王爺:“殿下,還請恕臣無狀,你這麽快用印是不是太草率了些?怎麽著也得先看看裏頭到底寫的是什麽,才好用印交還與臣才對啊。”


    “這……”朱祁鈺聞言也是一愣。這十多日來,他早習慣了這麽用印,完全就沒多想什麽,現在被陸縝這麽一問,還真有些答不上來了。半晌後,才道:“孤信得過你,而且你剛才不是已經跟孤說過這上麵的內容了麽?”


    “話可不是這麽說的。臣雖然說了,但難保其中沒有暗藏什麽機巧。何況,要是臣欺騙了殿下呢?這文書裏的內容與臣所說的完全不一樣呢?事關我大明天下,怎能如此草率?”陸縝說著,再次正色地衝對方拱手一禮。


    這話,再次說得郕王一陣失神,這都是正道理,他可真有些無法反駁了。


    而陸縝的話卻還沒完呢:“何況,要是這裏的事情真出了什麽差錯,恐怕今後要追究起來,殿下您的責任也不小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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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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