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間進入四月,北京城內外的景致是越發的鮮活起來。桃紅柳綠,綠草成蔭,無論是遠觀美景,還是更親近地去觸摸那春的美好,都是叫人為之陶醉的事情。


    正因如此,在進入四月後,京城無論達官顯貴還是販夫走卒總會抽些日子到城外各處走走逛逛,把這大好的春光盡收眼底。


    初七這天又是一個好天氣,碧藍的天空萬裏無雲,隻有一輪紅日高懸其上,照耀萬物,在加上微微吹拂來的溫暖春風,自然是吸引了不少人街朋引伴地或步行,或坐車地出城踏春。


    位於城北的德勝門外,最近又新開了一片桃林,這自然就引得好一眾人前往欣賞。今日從此而過的人也是不少,一麵欣賞著那紅綠相間的美景,一麵還有人應景地作上幾首合轍押韻的詩句來,倒也是其樂融融,十足一番盛世景象。


    而在這些悠閑賞景的人中,有一輛馬車跟兩騎乘馬卻是行色匆匆,似乎是急著往北而去的模樣。因為那邊上乘馬的青年相貌不凡,穿的又是一身綢衫,自然就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


    “看他們模樣既不像是行商的,也該與兵事不相幹,如此行色匆匆,卻是去做什麽?”


    “兄台你此言卻有些錯了。誰說這位大人就與兵事無關了?”


    “哦?難道閣下還真認識這位公……大人麽?”


    “這位的名頭在最近於京城官民間卻是頗為響亮了,在下之前就曾在兵部衙門前見過他一麵……”


    “你是說,他是那位陸……陸員外?”


    “正是這位陸大人了。”


    “可是他今日為何卻要急著往北去,難道真如他那文中所說,北邊要出什麽亂子不成?”


    “這個,可就不得而知了……”


    兩個士子打扮的年輕人在幾句對話間,便已認出了陸縝的身份來,但隨後他們又陷入到了深深的憂慮中,生怕北邊的韃子再鬧出什麽幺蛾子來。


    而那兩個隨著馬車一路向北而去的,自然就是陸縝和林烈了。不過與這兩位自以為的陸縝北去是為了公務不同,他此番往北完全是為了私事——他是去接終於從大同趕來的楚雲容等數女的。


    三日前,就有人給他傳了信來,告訴他幾女抵達北通州一帶的具體日期,所以他才在昨日跟自己的頂頭上司紀郎中告了假,一早就出城相迎了。他隻是沒想到,如今自己在朝野間居然已經有了偌大的名聲,不穿官服地在外走動,居然也被人一眼就看破了身份。


    究其原因,還在於最近陸縝的名頭確實挺響,引得朝野矚目。


    這當然不是因為他一個月前在朝會上的表現,以及使得一名二品高官就這麽辭官離去了,而是因為十來天前,他通過通政司送入宮去的一份關於邊事見解的奏疏!


    既然身在兵部,朝廷又有要求讓他們進言,拿出本官職的看法來,陸縝在從於謙那兒得到消息迴去後,便立刻動手寫了起來。


    其實早在這幾年南下北上的經曆間,陸縝心裏便已有了一些想法,希望能讓如今的大明朝廷,滿朝君臣明白這盛世之下所隱藏的種種問題。隻是苦於沒有適當的機會,才不曾真個付諸行動。而這一迴,既然朝廷有此要求,陸縝就不客氣了,當即花了五六天時間,寫了一份足有萬言的奏書——《臣陸縝奏言天下邊事疏》!隻這一份奏疏的名目,就足以讓許多人為之側目了,真是好大的口氣。


    一般來說,當臣子的即便有什麽要上奏的,也說得有些低調,同時盡量往詳細了取名目,從而好讓天子一看之下便對自己的見解有所了解。可他倒好,卻是反其道而行,在常人看來完全就是不知天高地厚的表現。


    你一個不過二十多歲,才在地方上出任幾年的小官兒,居然就敢言天下邊事了?也不怕風大閃了舌頭?


    所以當這份奏疏送入通政司後,就迅速傳出,被不少都沒看過其中內容之人視作了笑談,都說陸縝這是不自量力,或是因為偶立小功便得意忘形了。


    倒是天子,在看過這份奏疏後,卻陷入了深思。因為陸縝確實沒有說大話,在這一份煌煌萬言的奏疏中,對北邊、東南以及西南三處邊地表明了自己的看法與未來的判斷,同時還附帶了解決那些問題的方法。


    這種奏疏看得天子確實是耳目一新,雖然朝中也不乏有見識有才幹的臣子,但大家總是習慣了在奏疏裏加入許多虛詞套話,而實質內容卻隻占很小的一部分。可陸縝的這一份奏疏,卻幾乎全是幹貨,而且有許多更是發前人之未想。


    比如關於西南時有叛亂的局麵,陸縝就提出這是太祖時就犯下的錯誤。那時為了安撫地方和外族而設的羈縻州縣,隻會讓那裏的苗壯等族一直和朝廷有所疏離,從而百年來叛亂不休。


    而要想解決這一問題,關鍵不在出兵平亂,卻在文政和德治。該派出一批飽學之士,以仁政安撫那裏的人心。同時廣開官學,盡量地將那裏的各族人等都吸納進學校之中,用儒學中的忠孝仁義等理念來改變他們落後野蠻的生存狀況。


    雖然這麽做是曠日持久的事情,但隻要堅持到底,就一定能扭轉如今西南的亂象。


    其實陸縝這一策略也隻是拾人牙慧而已。在幾十年後,一代心學宗師王守仁就是靠的這一興學之道,外加自身特有的人格魅力,才能將貴州龍場那一帶的化外野民都給征服,讓他們重歸王化。


    既然王陽明能夠用此招征服貴州的外族,那陸縝相信今日的朝廷也能用同樣的手段解決西南的問題。隻要那裏的人接受了漢人的文化,尤其是接受了儒家所提倡的忠孝仁義,禮義廉恥等等理念,那如去年般的叛亂可能就會徹底消除了。


    西南的亂象,雖然不是什麽大問題,卻也一直困擾著滿朝君臣。每年裏,朝廷都會撥付出好大一筆錢財來安撫那些土司族長,希望能讓他們安分些。但過上那麽幾年,這些家夥又會以各種理由開始不安分起來,或殺官,或攻打州縣,然後朝廷又得派出兵馬前去平亂,實在是不甚其擾。


    現在陸縝在奏疏的開頭就提出了一個全新的見解,確實讓朱祁鎮覺著眼前一亮。隻是,這事畢竟關係到整個國策,雖然他有些心動,卻也隻能先與朝臣商議後再作決定。


    其實陸縝也沒有想過自己這個全新的主意真能為天子所接受。甚至連西南邊事這一條,也不過是因為最近兵部談論最多,才使他動了這方麵的心思,更多隻能算是臨時的蹭熱點而已。他真正想要表達的觀點,卻在後麵兩點——


    “……臣陸縝言,東南之地雖承平日久,然倭患尚存,此陛下不可不查也……然東南諸省兵備廢弛,亦為我大明之隱憂……他日,倭寇入邊而衛所兵難當,則必使朝廷歲入銳減……”


    針對東南的問題,陸縝不但提了一直存在,卻總是被天下所忽略的倭寇之患。


    雖然這些年來,倭寇也屢有從海上殺來搶掠的,但顯然還不成氣候,也沒有真正對東南諸省構成威脅。但陸縝卻明確指出,若不加以防範,則必然會釀成大禍,而其中最關鍵的,還在於大明在東南的駐軍實力的銳減。


    曾經和倭寇有過交鋒的陸縝很清晰就能感受到此時江南衛所官兵已有怯戰之意。或許現在他們仗著人多勢眾還能打退來犯之敵,可等到將來,當倭寇真個凝聚成一股力量時,那將是整個東南沿海的噩夢了。


    至於針對這一問題,陸縝提出的也就一個辦法——勤練兵馬,早做準備。


    其實陸縝更想提出的是開海,因為倭患所以出現,說到底還是因為海路不通,隻有開海通商才能從根子上解決問題。但他更清楚禁海是大明祖訓,除非自己掌握大權,或是找到一個恰當的機會,否則這話是不能提的。


    不過對他的這一諫言,天子也好,其他朝中高官也罷卻是很不以為然的,認為這不過是他的危言聳聽罷了。東南有近十萬衛所官兵,難道還會被區區倭寇所襲擾不成?


    唯一值得讓人擔憂的,還在於他最後點到的幾句。要是東南真出了亂子,整個大明的稅收可就要銳減一半了。不過在如今自信的君臣看來,這一結果出現的概率實在太低。


    而陸縝最後提到的關於北方邊事的一些看法,才是真正吸引人眼球,同時也讓他得以再次揚名的關鍵所在。


    在陸縝看來,與蒙人交鋒,真正的戰場並不在攻或守上,而在一個商字。隻要能想法兒讓草原諸部都離不開中原的各種珍奇之物與日常用品,則可不戰而屈人之兵。


    同時,他還很有“先見之明”地提到了瓦剌即將徹底取代韃靼的說法。


    而這一點,在這份奏疏於朝中傳開後不久,就被急急送來的一份邊報所證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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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有些忙,所以發晚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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