運河之上,官船其中一個獨立的艙房之內,陸縝一人獨坐其中,透過半開的窗戶,朝著外頭看去。


    自嶽南星當著眾人之麵被官軍拿下帶走之後,他那些兄弟們對陸縝的態度就起了變化,看他的眼神裏也帶上了不小的猜疑,所以不再如前般好生招待,而是將他直接關進了這麽一間艙房之中。


    在鎖上門,警告他不要想著逃走後,他們又加了一句:“要是我嶽老大真出了什麽事,一定會殺了你替他報仇!”其中的威脅之意,那是相當的足哪。


    不過陸縝卻並不擔心自己的處境,因為他相信於謙。即便已猜到府衙內一定有人會想方設法把漕幫從此番事裏開脫出來,順帶著將嶽南星他們一舉殲滅,但隻要於謙出麵,局勢就會朝著他所希望的方向發展了。


    沒錯,於謙就是應陸縝之請,才會在那關鍵時刻突然帶人出現在府衙之中。


    於謙是什麽人?那可是能挽狂瀾於既倒,連搖搖欲墜的大明朝都能被他一手撐住的絕世之臣,又豈會壓不服這蘇州城裏一些各有私心的小官小吏?


    心裏想著這些,陸縝又轉過了之前自己所做的那件事情——


    在向康思川提出要迴家歇息後,陸縝並沒有立刻迴去,而是先轉去了驛站那裏。


    雖然驛站因為有於謙入住的關係看守得挺嚴實,但陸縝畢竟是府衙中人,而且昨晚也曾送於謙進入其中,所以隻一通報,就得以順利進入,並見到了精神還算不錯的於大人。


    在幾句問候之後,陸縝便不再兜什麽圈子,而是直奔主題:“於大人,今日在下前來,是希望得到你的幫助。”


    “嗯?你這是何意?”於謙有些不解地問了一句。要是蘇州府真想找自己出麵,也該是康思川這個知府來說才是,怎麽換成了他這麽個師爺。不過,已經和陸縝打過幾次交道的於大人並沒有立刻就拒絕這一請求,隻是看著對方,等著他進一步做出解釋。


    陸縝也不作隱瞞,簡單地將自己從嶽南星那裏得來的情況說了出來,末了道:“在下實在有些擔心衙門裏的某些人為了自身利益會幹出殺人滅口的舉動來。若真如此,冤死之人可就太多了。所以在下希望此事於大人你能夠出麵幹涉一二,以起到撥亂反正之效。”


    “你……此話當真?”於謙微眯起眼睛,目光直視了過來。而陸縝並沒有躲避其審視的目光,坦然地與之相觸。在對視了一陣後,於謙才又問道:“即便真如你所說,你就不怕那位康知府也是知情者,從而害了他麽?你可是他所聘請的幕僚哪。”


    “康知府對我確實不錯,但公是公,私是私,我不會因此就偏幫他的。何況,在下總覺著此事上康知府他其實涉入未深,這麽做反倒是在幫他擺脫之前的僵局。”陸縝沒有半點遲疑地就給出了自己的想法。


    又是一陣沉吟之後,於謙才點頭道:“雖然此事有些僭越的嫌疑,但既然事關重大,我身為朝廷命官自當還天下人一個真相,還被害者一個公道。不過,有一點我可要先講明白,本官不會隻聽你一家之言,在審明案子之前,不會給你任何的保證。”


    “於大人果然行事公正,在下佩服。”陸縝點頭應道,同時也鬆了一口氣。有了於謙這道保險,那一切就都不再是問題了。


    正是因為特意前去求了於謙,所以陸縝才會直到午後方才迴到家裏,以至於根本沒能歇息太久,就再次被康思川給叫了迴去。


    不過正是因為之前的這一布置,讓陸縝即便身在亂民的包圍之下,依然顯得很是鎮定,不見半點慌亂,隻等著最終結果的到來。


    @@@@@


    與他相比,衙門裏的這些官員看起來可就很有些不安了。他們一個個麵麵相覷,都發現對方的臉色有些發白,心也跟著提了起來。


    因為此時於謙已端然坐在上首,仔細詢問著下頭跪著的嶽南星半年來所發生的一切。隨著他每說一句,眾人就的心就抽緊一分,不一會兒,不少人的額頭都已有汗冒了出來。


    尤其是趙克遠,更是身子都在微微發顫。可如今,他卻對此無能為力,因為康知府已明確表態願意把審理此事的權力交出來,一切都聽憑於謙於大人來作主。既然自家上司,此事真正該做主之人都如此說了,他們這些做下屬的自然無法反對,隻能等著最終決斷了。


    倒是康思川,此時麵帶微笑,看著可比之前要輕鬆了許多。本來這事他無論怎麽辦都將要背上黑鍋,可於謙這一來,他反倒解脫了。甚至他還不無惡意地希望於謙能把所有真相都給揭出來,讓趙克遠等人嚐到苦果。


    而事情,也正朝著他所期望的方向飛速發展,在對嶽南星的一番盤問之後,於謙終於臉色微變地看向趙克遠等人:“各位大人,對人犯所說的一切,你們可有什麽要說的麽?”


    “還望於大人莫要聽信此人的一派胡言。他不過是知道這次之事罪孽深重,方才想出了這麽個為自己開脫的說法來。”趙克遠忙反駁道。


    “是啊於大人,我等官員深受朝廷之恩,豈會幹出他所說的勾結漕幫戕害百姓的事情來?這都是他的誣賴之辭,萬不可信哪!”其他一些官員也紛紛出言辯解道,隻是底氣卻不是太足。


    於謙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們,目光如有實質,緩緩從他們的麵上一一掃過。直看得不少人的心頭狂跳,有幾個心理素質不好的,更是垂下了眼瞼,不敢與他相對視了。


    不過於謙可不會拿對方的心虛來作為決斷的證據,隻是一笑道:“既然事情難辨,那就把漕幫的人也帶上來問上一問吧。來人,去把那漕幫的李燕九等人帶上堂來!”


    隨著於謙一聲斷喝,就有軍卒高聲答應,然後在差役的引領下去到了一旁的簽押房裏,將一直老神在在喝茶歇息的李燕九和他的幾名同伴給帶到了這邊。


    因為之前就將他們隔絕了開來,所以李燕九等人可還不知道此處的變化。在入堂後,下意識地還看向了趙克遠:“不是說好了隻擺個樣子,等事情一了就放我們迴去麽?怎麽卻又拿我們上堂問話了。”


    “大膽,竟敢在公堂之上如此放肆!來人,與我將他拿下!”隨著於謙的一聲怒斥,兩名軍卒當即上前,就跟剛才差役對付嶽南星般,把李燕九他們幾人也全給踢翻跪倒在地。


    直到這時候,李燕九他們才驚覺上頭坐的居然不是康知府,而是換成了一個更具威嚴的中年官員。那對看向自己的眼睛,就如能直透人心一般,看得他們心裏一陣發毛。本來因為這突變的怒火,也因此被強行壓製了下去。


    李燕九也是個能伸能縮之輩,感覺到情況不妙後,就立刻服軟了:“草民知罪,還望大人恕罪。可之前趙大人他確實早與草民說好了的,所以才……”


    “罷了,就當你不知者不罪吧。”於謙沒有在此事上與其多作糾纏,而是在一拍驚堂木後喝問道:“李燕九,本官問你,現有嶽南星告你害死他家人和朋友數十人之多,你可認罪?”


    李燕九的身子陡然就是一僵,這才知道事情的問題出在哪兒。不過他也不是普通之輩,雖然心驚,但反應卻是頗快,立刻迴道:“大人,此乃誣告,草民一向守法,豈會幹出這等事來。”


    有他開了頭,其他漕幫之人也紛紛迴過神來,一起叫起屈:“大人,我等冤枉哪。我們漕幫一向安分守己,可從不敢做出如此無法無天的事情來。倒是那嶽南星,他手段狠毒,昨晚更是率人放火,不但燒了我漕幫不少船隻,而且還攻擊官船,此等事情可是大家都瞧見的,還望大人明鑒哪!”


    這些人確實是有恃無恐。他們殺害嶽南星兄弟家人一事,雖然城裏也是傳得沸沸揚揚的,但畢竟已過了半年多,證據什麽的早被毀滅得幹幹淨淨。所以此時於謙想要追查,幾乎是無處入手的。


    一旁的嶽南星在聽他們這麽說來後,氣得整個人都抖了起來,但同時,心也跟著直往下沉去。自己確實是把事情給想簡單了,本以為隻要官府受理案子,自己的冤屈就能得到昭雪。但現在看來,案子想真相大白可是太難太難了。


    就是於謙,這時候也微微皺起了眉頭:“你們果然沒有做出此事?”


    “大人,蘇州城裏自有官府,我等不過是賣力氣的小人物,豈敢做出此事,做了又豈能瞞過官府?”李燕九又說了一句。


    趙克遠也終於鬆了口氣,剛才這位於大人氣勢洶洶的,還真把他給嚇得不輕,現在看來,也不過如此嘛。所以便也跟著道:“於大人,這不過那嶽南星為了替自己開脫編造出來的借口而已,實在不足信哪。”


    明知道他們都是沆瀣一氣在說謊,可偏偏卻揭不破,時間的跨度,讓這案子成了無法可破的死案。就是於謙,在沉默了一陣後,也隻能一拍案幾:“把人全都給本官押下去,等明日再審!”似乎連他也已沒了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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