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陸縝帶了清格勒,以及其他一些衙門差役趕到碼頭時,這黑夜已將過去,天色也已微現光明。蘇州城裏百姓的騷亂已被聞訊出動的衛所官兵安撫下來,隻是碼頭那裏的情況顯然變得更加複雜了。


    本來,於謙也是有意過去一看究竟的,但最終還是被陸縝以及胡戈給勸服,暫時依那周戊之請去了驛站之中歇息了下來。


    至於說服他的原因,既有其剛曆一場動亂,身心俱疲的顧慮,更因陸縝隱晦地提出這才是對康思川最好的結果。要是於謙這個朝中高官此時趕去碼頭,無論這次的亂局能不能平息,康知府的頭上一定難免會被扣上一頂辦事不力的帽子。


    甚至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於謙要是去了,就有越俎代庖的嫌疑,畢竟這亂子是發生在蘇州城,一切自當由康思川這個知府來全權處置。在想通這點後,於謙便沒再堅持之前的想法,隻說了句若有事可去驛站找自己商量,便在幾十名兵卒的保護下住進了驛站。


    而陸縝,則在府衙略作休息,並吃了些糕點——他自傍晚奉命出去處理錦衣衛發現客棧中有異樣一事後就沒曾好好休息過——後,這才帶了其他眾人趕去了碼頭,去見自己的東家。


    看到陸縝到來,康思川的臉上勉強地露出了一絲笑容來:“善思,這次真多虧有你,若不然,本官的罪名可就大了。”確實,要不是陸縝及時救援,於謙很可能落在那些水鬼手中,那時生死可就難說了。


    “在下不過是略盡綿力,查漏補缺而已,倒是大人這兒情況可比剛才要嚴重哪。”陸縝隻謙虛了一句,就把話題引到了眼前的局勢中來。


    “唔,想不到這些刁民竟如此大膽,連霍公公的船駕都敢攻擊,現在他還落到了這些亂民手中,本官已派人過去交涉了,希望能有一個好的結果。”康思川歎了口氣道。


    陸縝順著對方的目光往運河水麵上望去,卻看到那條比於謙座駕還要大上不少的官船上立了不少手持火把和兵器的漢子。而在這條大船周圍,則還有不少的小船漂蕩在水麵之上,顯然他們是乘小船攻上官船,然後占據了此船的。


    至於之前焚燒的那些大小船隻,隨著時間的推移,那火已盡數熄滅。不過船隻這一沉沒,卻也堵塞了水路,讓那艘相對完整的官船暫時是無法離開此地了。這或許也算是某種意義上的作法自斃了,要不是他們之前放火燒船截斷上下遊水路,此時這些人都可以趁著官府暫時調不出可用船隻的情況下,駕船離開此地。


    隻是,即便如此,對康思川來說依然頭疼得緊,那霍正身份雖遠比不得於謙,可要真死在了亂民之手,他康知府要承擔的罪名也是相當不小的。


    正因為有所顧慮,康思川才會派了人過去與那邊的亂民交涉,不然以官府的強硬,此時隻會想法調集別處的船隻強攻對方了。因為從目前的情勢來看,這些亂民之所為已是殺官放火,和造反沒什麽區別了。


    在等了一陣後,官船上便是一陣騷亂,而後一人便有些狼狽地被人推了出來,最後更是差點被人丟進水裏。好容易,這人才重新落到小船之上,然後由上頭的一名船夫將他送迴到了碼頭這裏。


    雖然距離頗遠,再加上天色尚暗未能看個分明,但隻從那驚鴻一瞥般的動靜裏,陸縝還是能清晰地感受到對方不肯妥協的惡劣態度。而身旁的康思川更是麵色鐵青地哼了一聲,兩道眉毛已迅速地聚在了一起。


    小船很快就靠到了碼頭上,通判趙克遠麵色有些發白,腳步也有些虛浮地踏上了岸,然後朝自己的上司行了一禮。


    “他們怎麽說?”康思川語氣沉鬱地問道。


    “那些刁民不肯交人,下官剛想拿我大明律法來勸說他們,結果為首之人不等我把話說完,便命人將下官給趕下了船。”趙克遠低頭迴了一句。


    康思川雖然心下不滿,但終究沒有說什麽重話。要論起來,趙通判已算出了大力了,剛才都沒人敢過去與那些亂民交涉,最後還是他主動站了出來。而船上的情形大家也都看到了,即便是官員,在那些亂民眼裏依然是沒什麽威懾力的。


    “那霍公公可還好麽?”康知府急忙又問了一句。


    “下官並未見到他,不過就那首腦所言,公公隻是受了些驚嚇,被關在其中一間艙房之中,暫時是沒有性命之憂的。”


    “敢問趙大人,他們可有提出什麽條件麽?”陸縝這時也開口了。雖然康思川他隻說派人過去交涉,但陸縝還是可以猜想出來的,所謂交涉,應該就是勸降了,所以才會有適才所見的無禮一幕。


    趙克遠不覺有些遲疑地看了康思川一眼,似乎想說又有什麽顧慮。後者便哼了一聲:“說說吧,本官倒要聽聽他們能提出什麽無理要求來!”


    “那為首之人說自己也是逼不得已,才會鬧今日這一出的。本來隻想針對一直欺壓他們,還害死了不少兄弟的漕幫的。卻不料竟鬧到如此地步,所以……”趙克遠說著又是一頓,看了眼遠處的李燕九才壓低了聲音道:“他希望官府能為他們主持公道,並赦免他們的一切罪名。”


    “簡直是胡說八道,昨夜發生的一切都是蓄謀已久的動亂,他們倒真敢胡亂尋找借口哪!”康思川麵色更是一沉,斥責似地道:“這種話豈能相信?至於赦免他們這次的罪行就更是不可能了!”


    趙克遠在旁隻能點頭稱是,他早知道了康知府會是這個態度,所以才會在當麵拒絕對方要求,又拿官府出來壓人後,才被人狼狽趕下船來的。


    倒是陸縝,此刻卻微微皺起了眉頭來,略一思忖才開口道:“東家,有幾句話在下不知當講不當。”


    “但說無妨。”對陸縝,康思川還是相當滿意的。不說其他,光是今日保住了於謙的功勞,就足以讓康知府對其高看一眼了。


    “在下以為,這些亂民所言恐怕未必真是假的。”陸縝組織了一下措辭如此說道,卻聽得麵前兩名官員都是一愣,尤其是康思川,更是立刻問道:“你這話是何意?”


    “東家就不覺著昨晚之事實在太過突然了麽?而且這些亂民百姓即便想做什麽對抗官府之事,又怎麽會對一個路過我蘇州的於大人下手呢?”陸縝說出了自己的理由。


    這話還真有些道理,聽得康思川也為之一愣。其實他並不是聽不得意見的魯莽之人,隻是因為一連串的變故讓他惱火非常,才沒有在此事上多作琢磨。但現在,陸縝的這番話,卻似點破了一些一直被他忽略掉的東西。


    是啊,縱然他們有心作亂,又何必對於謙下手呢?真要造什麽亂子,直接下手燒了碼頭上漕幫的船隻便是,而若是想要有個保證,也大可先一步綁了城裏某些官員,那可比對付於謙要容易得多了。


    另外,即便他們真想要在水上下手,拿下霍正也似乎更順理成章些,現在這位霍公公不就落到他們手裏了麽?


    可很快地,這一想法又被另一問題所掩蓋了:“這或許就是他們籌謀準備之下的策略。不然何以解釋其如此迅速的動作,而且於大人的船駕也確實被人攻擊了。”


    “這正是在下想要說明的。”陸縝等的就是這一問題:“其實剛才救下於大人時,在下已從賊人口中問出了一些東西來。就他們所言,自己乃是受了嚴家的馬掌櫃所托,才會對於大人的船駕下手的。”


    “嚴家……”康思川的眼睛迅速就眯了起來:“竟有此事!”


    “不光如此,在咱們上岸之後,還遭到了白蓮教賊人的襲擊!”


    “什麽?連白蓮教也牽進此事之中了?”趙克遠也是滿臉的難以置信。


    陸縝點頭:“正因如此,在下才更覺著此事另有蹊蹺。恐怕現在大船上的那些亂民都是被人利用了,才會走上這條不歸路。而究其原因,恐怕真如他們所說,是因為和漕幫之間的恩怨,他們昨夜的行動也是為了報仇而已。但與此同時,又有人借機生事,鬧出了對於大人的刺殺一事來!”


    這番推斷確實說得合情合理,雖沒有實質證據,卻很是讓人信服。便是康思川,也不禁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這麽說來,倒也有些在理。不過,即便真相確實如此,事到如今我們官府也不能放縱了這些亂民!”


    “東家,在下以為現在最要緊的還是救出霍公公,並迅速平息這場動亂,至於到底該怎麽定他們的罪名,可留待之後再說。”


    “這可談何容易?”康思川歎了口氣道。剛才趙克遠都上了對方的船了,結果還是一般,難道現在還能有什麽變數不成?


    “讓在下過去和他們見上一麵,問問個中原因吧。”陸縝突然提出了這麽個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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