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在其他人看來很是尋常,但卻驚得陸縝半晌沒能迴過神的消息突然傳來——就在半個多月前,當朝高官於謙的父親於彥昭因病去世。而此時還在河南巡撫任上的於謙當即向朝廷上表辭官丁憂。


    陸縝之前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在得知父親死訊之後,雖然皇帝幾番挽留,但於謙依舊堅持要迴鄉為亡父守孝。最終出於孝道考慮,朝廷暫時容許其辭去河南巡撫一職,趕迴杭州治喪。


    這個消息在官場中並沒有引發太大的波動,因為對這個時代的官員或讀書人來說,為逝去的雙親,尤其是父親守上三年的孝乃是天經地義的,反倒是那些允許被天子奪情的官員,在他們眼中才是異類。


    隻有陸縝卻是感到一陣陣的不安和焦慮。一旦於謙離開了官場,那等兩年後那場浩劫降臨時,北京城裏將是怎樣的一番光景?在無數大明文武精銳都葬身在土木堡之敗後,又沒有了於謙這根最後的頂梁柱,大明朝的天下都很可能就此崩塌!


    但此時的他連官都不是,自然無法左右於謙或是朝廷的心意了,隻能祈求老天能把一切重新導入正軌。


    就在他為大明的將來憂心忡忡時,久未露麵的清格勒在這天夜間突然就出現在了他的跟前。


    當時,陸縝正在院子裏來迴走動,思索著是否可以給胡濙去一封信,請他出麵讓天子將於謙重新召迴呢。不過這信該怎麽寫,卻又讓他感到為難了,畢竟這等朝中大事,可不是他這麽個罷官之人能隨便攙和的。


    就在這時,唿地一聲響,一條身影便敏捷地從牆外翻了進來,著實嚇了陸縝一跳。直到看清楚來人正是清格勒後,他才鬆了口氣:“你怎麽來了?可是查到了什麽麽?”多日不見蹤影的清格勒此時看著可比之前要黑瘦了不少,顯然沒少吃苦頭。


    “驚擾到大人了。”清格勒有些抱歉地一笑,這才點頭:“正是,小人和林兄經過這段時日的明察暗訪,終於查出了一些線索和證據來。”


    “哦?說來聽聽。”陸縝頓時麵露喜色,之前心裏的憂慮便是一掃。如今他身在蘇州,又無官身,朝廷裏的事再擔心也是於事無補,還不如著眼於自身呢。


    既然之前埋下的伏子已起了作用,那便先拋開心事,全力對付嚴家吧!


    原來,林烈和清格勒二人這段時日裏所以消失,乃是喬裝打入了運河邊,和嚴家相關的產業之中,借以尋找他家中商行之類的把柄。


    無論是穿越前對漕運之事的了解,還是後來在杭州任官時所聽說的一些情況,陸縝都可以確信,和漕幫有著勾結的嚴家在漕運一事上除了合法的那些生意外,還有其他見不得人的勾當。


    其實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都算是官場中公開的秘密了。因為官府需要漕幫和嚴家這樣的地方勢力幫著自己運送稅款和貨物,而後者也正好借此壯大自身力量,並撈取足夠多的好處。


    因為這是互惠互利的勾當,所以對於像嚴家這等人的做法,官府也多是睜隻眼閉隻眼,隻作不見了。當然,這一切也是有個度的,一旦超過了某個度,又或是被有心人檢舉揭發,並拿出證據來,官府也就隻能壯士斷腕,棄卒保車了。


    在轉身迴到自己房內,親手為清格勒奉上一杯熱茶之後,陸縝才再次開口:“你們查到了什麽,趕緊說說。”


    清格勒接過茶水,道了聲謝後,方才說道:“大人,其實早在我們打入嚴家碼頭那裏的商行後不久,就已覺察到他們平日裏都在把沒有上過稅的貨物,比如茶葉綢緞什麽的夾雜在蘇州府各衙門送往別處州縣的貨物裏往外運出。不過,這些不光是他嚴家,其他和漕幫,和漕運衙門關係密切的商人也在做,即便拿到了證據也難以真正傷其筋骨,所以我便沒有讓林兄前來稟報。”


    陸縝了然地一點頭:“你做得不錯。哪怕這事兒真能治他嚴家的罪,以如今蘇州城裏大小商人的情況,我們也不能揭發。不然,得罪的人可就太多了。”他這話可不是假的,因為這等逃稅的買賣收獲頗豐,這讓頭腦精明的東南商人,但凡有點辦法的,都會走這條迅速致富的道路。而且,這些人也必然早和官府勾結在了一起,若陸縝揭開這蓋子,得罪的人可就太多了。


    別說他現在隻是一個被罷了官的師爺,即便有官職在身,在壞了這麽多人好事和前程的情況下,怕也會被這股龐大的力量反噬吞沒。


    見陸縝這麽說來,清格勒心下大為讚賞,自己果然是跟對了人,他雖然年紀不大,但心思卻頗為謹慎細密。隨後才又道:“所以,我們便繼續耐著性子尋找其他罪證。就在昨日,我們查到了一些更加要命的東西……”


    “卻是什麽?”陸縝當即坐正了身子,有些關切地問道。他從清格勒的話裏聽出了事情絕不一般,心跳也驟然加快了一些。


    “是鹽,運去北方的食鹽!”清格勒說出口的話雖然很輕,卻一字千鈞,直讓陸縝都愣了好一會兒:“他們真這麽大膽子?”


    中原王朝自漢朝以來就施行起了鹽鐵專營的製度。當然,這製度裏被朝廷規定了要嚴格控製,隻能容許一部分官府承認的商人買賣的貨物並不光隻有鹽和鐵兩項,比如馬匹,比如茶葉,甚至到了宋朝時連酒都是要有官府批準才能出售的。


    不過無論怎麽變,這鹽和可以製造兵器的鋼鐵就一直都是被官府嚴格管控著的。但朝廷對此越是掌控嚴格,其能產生的效益也就越高。在巨大利益的誘惑下,自然就有無數人前赴後繼地鋌而走險。


    鋼鐵方麵因為需求不是太大,且都是要和外族或是造反之人打交道還少有人去碰,但這食鹽一物卻是尋常人都缺少不了的東西。於是曆朝曆代,無論哪裏都少不了私鹽販子的存在。


    雖然各個朝廷都嚴格打擊販運私鹽,尤其是大明朝,更是定下了一旦私售五十斤以上私鹽便將獲死罪的嚴刑,卻依然難以禁絕這股風氣。東南沿海,以及一些盛產井鹽的所在,也總有人想方設法把鹽帶出去,售往北方。


    而現在,嚴家居然也攙和到這等掉腦袋的事情裏去了,這實在不由得讓陸縝感到震驚。難道他們真已經無法無天到認為沒人敢管他們了麽?


    隻要這事一旦被人揭發,隻要查有實證,那恐怕誰都救不了他們了。


    在愣了半晌後,他才問了一句:“你們查明白了?真是私鹽?”這麽問並不是陸縝不信清格勒,實在是因為事情過大,他不得不慎重對待。


    清格勒也慎重地迴望陸縝,然後點頭:“這錯不了,因為我和林兄昨夜曾偷入了幾艘船中查看,再三確認過了。那幾艘將在後日離開蘇州運河碼頭的商船,用來壓艙的,便是私鹽了。”


    聽了這話,陸縝再次倒吸了一口涼氣:“真是好大的膽子,好大的手筆哪!”


    一般來說,大型貨船出行江河湖海都會在底艙放上重物以保證自身的平穩。而壓艙的,一般都隻是頗具分量的石頭罷了。有的商船走私,也有把未上稅的貨物代替壓艙石的,隻要官府不作嚴查,也就過去了。


    但現在,嚴家居然膽大到拿私鹽來壓艙,那可不是尋常販運私鹽般最多隻有百來斤的數量了。以嚴家商船的大小,幾條船加到一起怕是得有好幾千斤的私鹽將就此離開蘇州碼頭了。這擺在如今大明的法令麵前,都夠殺他們全家百來次了!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一旦讓嚴家做成這筆生意,他們就不再是尋常的私鹽販子,而可以稱之為鹽梟了。


    感歎之後,陸縝又不禁犯起了嘀咕:“這麽多私鹽,他們卻是從哪兒弄來的?”


    “這個,我們卻查不到了。我們也是在無意中發現了船上藏有私鹽,這才查出這一情況。”清格勒搖頭道。


    陸縝也不再糾纏於此,隻要把嚴家的船隻扣下,查出確有私鹽,那還怕無法從他們口中問出這些私鹽的來曆麽?


    想到這兒,他便舉起了茶杯來:“做得好。這一迴,你不單是幫了我,更是幫了官府大忙。若是這批私鹽真被運往北方,勢必會惹來更多的麻煩。”


    “大人過譽了,這不過是小人兩個運氣好罷了。”清格勒忙謙虛了一句,同時也舉起了杯來。


    可還沒等他們以茶代酒地喝上一杯呢,突然外頭又是嗵的一聲響,這讓給清格勒雙眉陡然一立,手一顫間,一把短刀已落到了右掌之中,然後身子已朝門邊靠去。


    陸縝的心也是一提:難道是嚴家察覺了他們的身份,所以一路追殺過來想要滅口了麽?


    就在兩人蓄勢待發時,門外突然傳來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大人,清格勒,碼頭那裏出事了!”卻是林烈也趕了迴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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