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臣北京大興縣令陸縝拜見陛下。吾皇萬歲萬萬歲!”在得準進入文華殿後,陸縝又如前番大朝會時一般大禮參拜正板著長臉,高坐於禦案之後的當今天子朱祁鎮。


    看到這個熟悉的場麵,聽到這頗顯阿諛的說辭,朱祁鎮很快就想起了幾個月前的那一幕:“你就是當日朝會之上說話的那名從北地來的縣令?”若非陸縝當日留給他的印象著實挺深,皇帝還真記不起他來了。不過這時要是王振在側,一定會慶幸自己之前的決定,沒有去找陸縝的麻煩,畢竟這是被天子留下印象之人哪。


    陸縝依舊跪伏在地,口中卻道:“正是微臣,陛下還能記得臣當日之事,實在叫臣受寵若驚。”


    “罷了,你且平身起來迴話。”對陸縝的第一印象還是不錯的,所以正統並未當場發作,反而叫他站起身來。隨後,才目光定定地落在其身上,問道:“陸縝,剛才就是你在宮外敲響的登聞鼓?”


    “正是微臣鬥膽敲響了它。”陸縝沒有半點猶豫地點頭應道。


    “你好大的膽子,這鼓也是你隨便就能敲響的麽?”皇帝當即哼了一聲:“朕問你,你到底有何要事,竟需要如此大費周章?”


    被天子的目光籠罩著,感受著傳說中的王者之氣,陸縝卻不見半點惶恐緊張,隻是再次彎腰道:“迴陛下,臣所以敲響登聞鼓,隻因有一樁天大的案情要直稟駕前。而臣因為身微言輕,尋常途徑都不得見陛下之麵,故隻有出此下策了,還望陛下恕罪!”


    “案情?可是有冤?”正統下意識地問了一句,隨即又想起了什麽,說道:“既然有冤案,你自當報與朝廷衙門處斷才是!無論順天府還是刑部,甚至是大理寺都察院都可受理,為何你卻要報到朕這兒來?”


    “隻因臣這案子幹係重大,擔心這些衙門裏的大人們有包庇犯人之嫌,故隻有直奏天子,讓聖天子燭照明斷!”陸縝沒有半點掩飾地說道,順帶有拍了正統皇帝一記馬屁。


    正統剛想說他胡鬧,怎麽可能這些衙門都包庇兇犯呢,但後一句話卻又讓他心中暗喜。少年心性的他如何會不喜被人如此吹捧奉承呢?所以便把到嘴的斥責一轉,說道:“到底是什麽案子,竟能讓你不惜冒此大不韙?你若不能說出個所以然來,朕定嚴懲不貸。”


    “迴陛下,此案關係到數十名被害的無辜死者,而害死他們的,卻是朝廷的廣寧伯劉遜!因事涉朝中勳貴,又和順天府、刑部有所牽連,臣隻有直奏天子了。”


    “你說什麽?”正統聽他這麽說來,整個人都有些懵了,下意識地叫了一句:“此話當真?”


    “臣不敢欺君!”陸縝說了一句後,才又道:“要說起來,此事還得從刑部把一樁今年三月時發生在京城的懸案交迴我大興縣衙審斷開始……”見自己已挑起了皇帝的好奇心,陸縝這才把事情原原本本地道了出來。


    他從自己接下馮長春被殺一案開始,一路往下講,直說到自己拿住唐千川盤問內情,之後又遇到襲擊,及從唐千川臨死前的口中得到了直指廣寧伯府的線索,最後說到剛才從廣寧伯府挖出大批屍骨作結。


    這一番話說下來,直聽得正統以及周圍那些內侍都目瞪口呆。若非知道陸縝是不敢在天子跟前信口胡說的,他們都要認為這是他臆造出來的東西了。


    北京城,帝輦之下竟發生這等喪心病狂的屠戮之事?居然有人膽大到敢夜襲官衙,刺殺朝廷命官!這哪一件事情都足以震動天下了,再加上最後居然讓所有矛頭都直指朝廷欽封的伯爵,這一連串的事情都太過聳人聽聞了些,叫人萬難接受。


    可陸縝卻是能拿出實證來的,而且那些從廣寧伯府上挖出來的屍骨可做不得假,就是有人想為其申辯兩句,怕也拿不出任何的理由來了。


    愣怔了好半晌後,天子的臉色才急劇地變化起來,先變得有些鐵青,隨後又泛起了一絲潮紅,身子也跟著顫抖了一陣,這才重重一拍禦案:“豈有此理!”


    天子龍顏震怒,下麵的那些內侍頓時嚇得變成了一隻隻的鵪鶉,紛紛跪了一地,連大氣都不敢喘上半口。倒是陸縝這個始作俑者,卻依舊彎腰站在那兒,沒有半點惶恐的模樣,大有鶴立雞群的感覺了。


    這就是身為文官和太監最大的不同了。前者不完全依附於天子,所以有時候不必太在意天子的好惡;而後者,卻是靠著皇權才能存在的,所以天子一有喜怒,他們的反應往往是最大的。


    在憤怒地快速喘息了幾下後,正統才深深地看了陸縝一眼,隨後開口:“傳朕旨意,讓司禮監王振,內閣幾名閣臣,英國公張輔,還有六部尚書,都察院左都禦史都進宮議事!”


    身邊的太監看了一眼已有些西斜的太陽,本來想說一句時候不早了,這時請這些大人入宮似乎有些不妥。但在打量了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的皇帝一眼後,卻立馬換作一聲:“遵旨!”這便急匆匆地出去了。


    “陸縝,你……先留在此地,待眾卿到了之後你再把詳情說與他們知曉!”略一遲疑後,正統又開口道。


    陸縝自然隻有答應的份,隨即便躬身退到了一旁。


    @@@@@


    大明朝早就立有規矩,天黑之後宮門就要落鎖,任何人都不得進出,除非遇到什麽天大的變故。所以一般來說,申時之後臣子是不可能再入宮了,因為那會讓他最後出不得宮,那就隻能在皇宮前麵過夜了。


    但今日,這一規矩卻被破了,雖已是酉牌時分,卻還是有許多官員神色嚴肅地陸續趕進皇宮,而且來的都是朝中地位最是尊崇的那些位。這一異樣,也再次驚動了無數人,大家都開始紛紛猜測起此事是否與剛才突然響起的登聞鼓有關。


    這一場君臣間的奏對持續了有兩個多時辰,但沒有一個人覺著時間有多長。因為他們完全被陸縝說出的案情給震驚到了。


    若這個大興縣令所言非虛,此案之惡劣,可能牽連之廣,可就是這些年來少有,若是天子一定要查個明白,恐怕會釀成如當初洪武朝胡藍案一般的大案!


    一旦意識到這一點,就是胡濙和楊溥這樣的正直官員都覺著有些心慌了,更別提刑部尚書王質這樣與此案難脫幹係的人了——牽出如此大案的馮長春被殺一案可是差點被刑部當成死案結案封存的,要說刑部裏沒人動手腳,恐怕誰都不會相信了。


    現在擺在群臣麵前最嚴峻的問題是,天子到底是個什麽態度,他會不會因為一時的憤怒而興起大獄來?要真是這樣,他們是一定要極力阻止的!


    有幾雙不滿的眼睛更是盯向了陸縝,一個小小的縣令居然惹出這麽大的事端來,他想做什麽?隻是為了標榜自己的清正,還是另有所圖?這些人已不禁生出了陰暗的想法來。


    終於,在當著群臣好一通發泄之後,正統的神色才恢複了一些,這才問出一句:“對此案,眾位愛卿以為該如何處置?”一頓之後,他的目光落到了英國公張輔的身上:“英國公,你身為武臣勳貴之首,你來說說吧。”


    他這一說,讓所有人都把目光落到了這個德高望重的老將軍的身上,這讓張輔的身子都不覺佝僂了一下。在稍稍歎了口氣後,張輔才緩聲說道:“此案若確有其事,確實駭人聽聞。臣以為,該當徹查,無論牽扯到了哪個人,無論他是朝中官員還是軍中將領,又或是勳貴國戚都不得姑息!”


    他這一表態,讓正統的臉色稍微好看了些。皇帝顯然是有些怕這事因為牽涉到勳貴而遭來其他勳爵的反對,現在張輔這個資曆最老的英國公表了態,朝廷的壓力也就小了許多。


    這麽一想,他又覺著剛才自己對張輔的態度有些過份了,便顏色稍緩道:“那依英國公之意,此案該交由何人來審斷呢?”


    這一問,眾人的心再次提了起來。


    其中原因很是簡單,若是這案子被天子交給廠衛來辦,牽連之人可就不好控了,而且很可能重走當初永樂朝紀綱禍亂朝綱的老路。可是要他們提議交由刑部衙門來斷,恐怕也不現實,畢竟現在刑部自身也不幹淨哪。


    張輔也皺起了眉頭來,這話可不好說呀。但天子既然問了,他就不可能迴避,所以在沉吟之後,給出了一個自認為比較中肯的迴答:“陛下,臣以為如此大案,隻讓一個衙門來審斷已不可能。所以朝廷隻有派三法司一道來審,如此案件真相才能做到不偏不倚,取信天下人!”


    “三司會審麽?”陸縝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不覺心裏點頭,這確實是如今最好的選擇了。


    而其他官員也明白過來,在鬆了口氣的同時紛紛附和:“陛下,臣以為英國公此言甚善,乃老成謀國之論!”確實,沒有比三司會審更叫人信服和放心的處理辦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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