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一亮,消息傳出,滿城嘩然。


    這兒可是北京城,天子腳下,居然發生了這等聳人聽聞的襲衙刺官的事情,這還是我大明的天下麽?這天下間還有王法律令麽?


    很快地,消息更是傳進了皇宮,天子震怒。雖然出事的隻是一個小小的大興縣衙,但這依舊是對大明朝廷赤果果的挑釁,其行跡幾與謀逆無異!當即,當今正統帝便下旨有司衙門一定要嚴查嚴辦,無論此事涉及到任何人,都一律拿辦!


    而後,不光是刑部、順天府和兵馬司等相關衙門動了起來,就連錦衣衛和東廠的人也開始滿城搜尋可疑人等,誓要把那幾個大膽的狂徒給捉拿歸案。


    陸縝、林烈等幾名相關之人更是被刑部召去當麵詢問事發經過及原由,甚至縣衙那些差役們也都被叫了去作一一的盤問,以確信這其中沒有賊人的內應。


    不過對朝廷的這一激烈反應,陸縝卻顯得很是淡然,因為他看得出來,雖然他們的動作很大,可真遇上觸及到問題核心內容時,往往就繞了開去,顯然他們也在擔心自己牽涉過多,會招惹大-麻煩。


    倒是民間和言官群中,因此事惹起了不小的震動,後者群體更是接連上了數以百計奏疏,直陳京城之弊,請天子務必要嚴法紀,明律令,將那些作奸犯科之輩全數拿辦。甚至因此讓五城兵馬司等相關官員吃了不少的彈劾,想來某幾位大人就要因此黯然丟官了。


    至於民間,說法就更多了。許多人都在茶餘飯後散播著所謂的這次刺殺之事的內情,都說得有鼻子有眼的,似乎他就在旁邊看著一般。比如有說當時陸縣令如何英勇無畏與那刺客大戰三百迴合的,也有解釋刺客來曆,說他們是北邊蒙人奸細的。因為陸縣令曾在北地為官,守城打過勝仗,所以這些韃子才會追殺而來……如此種種,不一而足。


    對如今正坐在陸縝對麵的刑部侍郎蔣向洲來說,他是寧可這事原因正如民間所傳播的那般是韃子的細作混入京城對陸縝的報複,也好過現在從陸縝口中得到的說法,那樣他肩上的責任還可以往外推出大半去。


    因為此刻陸縝說的是,這次刺殺他的兇徒竟是軍隊裏的人,是明軍軍隊裏的人!


    當聽到這一說法時,蔣向洲先是一怔,隨後便大搖其頭:“陸縣令你無憑無據的可不要亂說哪。”確實,陸縝既沒有拿住任何一名刺客,自然不好隨便作出驚人結論了。


    但陸縝卻不為所動,隻是定定地看著對方:“蔣大人以為下官在隨意攀咬麽?我可沒有這麽大的膽子敢如此說話,實在是因為有些根據,這才敢作此推斷。”


    “有何根據?”蔣向洲隻覺著頭腦一陣發疼,就知道這案子落到自己手裏是樁麻煩,卻不想竟是如此燙手的麻煩,一旦事情與軍隊掛上鉤,他想要查個分明可就太難了。而現在朝廷內外又有這麽多雙眼睛在盯著案子,卻叫自己怎麽應對呢?


    陸縝卻當沒看到對方那懊惱的模樣,隻是照實說道:“要說根據,可是著實不少。其一,就我那手下所言,那三名刺客行刺時的動作極有默契,所用武藝也多是軍中搏殺之術,三人聯手合擊威力極大,卻非江湖人所能了。”


    蔣向洲皺起了眉頭:“難道就不能是在軍中廝混過又出來的人所為麽?而且隻是一麵之辭,怕是很難叫人采信吧?另外,若那三名刺客當真如陸縣令你所說,那……你那縣衙的手下居然能以一敵三,還保你安全?”


    “我那手下也是軍中退下來的人,之前在沙場上更是驍勇善戰,自然足以和他們一戰了。而且當時已驚動了縣衙中留守眾人以及外邊的巡夜官兵,所以他們才未能得手。”陸縝立刻作出了解釋:“至於大人你考慮的對方隻是曾在軍中這一點,倒也不是不可能。不過……那些箭矢又該如何解釋?


    “就下官所知,此等勁矢如今在京城隻有軍中,或是與軍隊相關的一些將領的家將手中才能拿出來,此外,就是順天府或兵馬司的人所用弓矢也與之大相徑庭。而且,那等能輕易將房門洞穿,被人格擋之下依然足以致人死地的箭力,也得是強弓所能發出。而這,在京城裏能拿出來的也不多,軍隊便是其一。


    “最後,那些遺留在現場的箭矢大人想必也是看過了,上麵雖然被人刻意削去了記號,但隻要與我京城軍中所用箭矢一比,就可知其來曆了。不知蔣大人以為下官這一番推論可還在理麽?”


    蔣向洲沒想到這個陸縣令竟有如此縝密的推導,而且在麵對自己這個大了他好幾級的上官時也不見半點退縮之意,一時竟不知該怎麽迴應才好了。愣了半晌後,才苦笑道:“陸縣令你現在看起來不像是被行刺之人,倒是像查此案之人了。”


    “下官不過是就事論事罷了,若有失禮處,還望大人包涵。”陸縝忙拱手道。


    “罷了,你的心思本官自然可以了解,但若此事真牽涉到了軍隊,那可就難辦了。”蔣向洲也不作隱瞞,把自己的顧慮給輕輕道了出來:“文武殊途,而且現在又沒能拿到實質性的證據或是人證,線索也不夠,我們難道還能去三大營裏一一查問不成麽?”


    陸縝理解地一點頭:“下官明白。不過既然事情已經鬧大了,大人要給上麵一個交代總是得做個樣子的。”


    蔣侍郎稍稍一愣,又看了陸縝一眼,似乎想到了什麽。隨即又問了一句:“那本官還想問上一句,那個在縣衙裏被刺客所殺的唐千川又是怎麽迴事兒?他為何會出現在那裏?那些刺客是否因此而來?”


    “下官不敢瞞大人,這事確實很可能如你所料。下官也是因為要查之前刑部李郎中發下來的關於前聚春樓老板馮長春之死一案,才把他請進了縣衙,結果還沒能從他口中問出個什麽來,就出了這等事情。”


    聽陸縝這麽一說,蔣向洲的眉頭皺的是越發的深了,額頭上的幾道溝壑直如被刀劈出來的一般。身為刑部僅次於尚書的存在,他自然是知道這起有些蹊蹺案子的。但是,在得知順天府那邊的反應後,他便決定對此睜隻眼閉隻眼了。


    一個尋常百姓的死活卻牽涉到了一些隱藏下方的力量,連順天府都得照著他的意思來,那自己又何必出頭呢?隻是沒想到,下麵居然有人無視這案子背後的麻煩,又把它發迴了大興縣,這才鬧出了這麽大的動靜來。


    現在隻要一想起這事就是李固這個郎中所為,而他所以這麽做多半是為了報複陸縝之前的作為,蔣侍郎就隻恨得牙癢癢。不過當著陸縝的麵,卻又不好發作,隻能淡淡地道:“這麽一來,此案就真個徹底查不下去了?”


    “想來就是如此了,因為連最後可能知道內情之人都被人殺了。”陸縝麵露遺憾地說了這麽一句。但隨即又道:“不過要是能查出那幾名刺客的身份,那案子或許還有轉機。”


    “唔,不過既然這兩起案子有所關聯,那陸縣令,此事你就不必再過問了,全交由我們刑部來辦吧。”蔣向洲果斷地說道,他可不敢再把這事兒交給陸縝來處理了,不然天知道還會惹出多少麻煩來。


    陸縝也不堅持,當即點頭答應道:“下官迴去就把卷宗整理好了送迴給刑部衙門。隻是……李郎中那兒……”


    “這個自有本官來說,我一個侍郎說話他還是要聽的。”蔣向洲立刻迴了一句。


    陸縝點頭。既然事情都說得差不多了,他也不好在此多作逗留,便在一拱手後,告辭離開。而蔣侍郎隻是迴了一禮,人卻未動,依舊坐在位置上,陷入了沉思。顯然,這刺殺案對他來說也是很難辦的事情,必須想想怎麽才能盡快消除其影響,並給朝廷一個交代了。


    待陸縝出了刑部衙門,就看到了林烈正筆直站立的身影。他顯然是早些就應付完了這裏的盤問,卻一直都等在門口,等候護著陸縝一道迴去。見此,陸縝心裏不覺一暖,臉上也現出了一絲笑容來:“叫你好等。還有,昨晚也多虧了你……”


    “大人言重了,這是屬下職責所在。”林烈低頭行禮說道。隨後,目光又在四處掃動了一遍,顯然是在提防還有人會對陸縝不利。


    “放心吧,這迴他們是不敢再動手了。”陸縝看出他的用意後笑道。


    林烈應了一聲,這才跟在陸縝身側向前走去。突然,他想起一事問道:“大人,那廣寧伯的事情你可報與刑部了麽?怎麽他們都沒有任何反應呢?”


    “沒有。”陸縝輕輕說道:“而且最遲後日,之前那案子我也得交迴給刑部了。”


    “啊?這……怎會這樣?”


    “這便是官場了,有時候利益比真相更重要。”陸縝嘿笑一聲:“所以,我們隻剩下這一兩天時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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