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聽清楚鄒枋此言的官員們都一臉的愕然,隨後有些人的臉色就徹底地陰沉了下去,心裏隻剩下了一個念頭,那就是千防萬防,家賊難防!


    朝廷裏就沒有不透風的牆,最近王振在宮裏鼓動天子欲對蒙人用兵一事,內閣和幾位高官那都是有所耳聞的。為此,他們還明裏暗裏地跟天子進言過,勸他不要為閹宦所迷惑,從而做出遺禍無窮的決定來。


    朝臣們所以對此一事如此抵製,自然有他們的原因。從好的方麵來說,這是為了天下安定和國家的興盛著想。幾十年前,太宗皇帝數次北征漠北,確實大大地提振了人心士氣,也確實打得蒙人抱頭鼠竄,甚至硬生生分成了兩部,可謂大大宣揚了我大明的威風。


    可那又如何?大明除了一些虛名,和幾十年的邊境安定,幾乎就沒有任何好處了。而朝廷為了那幾場征戰所付出的代價卻是極其巨大的,為此多年積攢下來的家底差點全數賠進去,至於兵馬百姓的傷亡就更不用提了。甚至還有人將之後的白蓮教唐賽兒的叛亂也與此聯係在一起,可謂是百害而隻得一利了。


    而這,還是在大明壓著蒙人狠打,節節勝利的情況下的結果。一旦大明軍隊在戰爭中失利,可想而知會給天下帶來多大的危害了。


    除了這光明正大的理由外,還有一點原因也是官員們極力阻止對蒙人用兵的關鍵,隻是這一點卻有些陰暗而不好說了。那就是文官們為了遏製朝中武官和勳貴們的勢力,從而讓自己真正成為這天下的主人。


    無論是太祖還是太宗時,因為不時對外用兵的緣故,武將在朝中的地位是要遠遠高於文官的。好在經過永樂朝的大肆用兵後,朝廷終於收斂起來,進入了一個平和自守的時期,如此,文官勢力終於開始慢慢抬頭,到如今的正統年間,終於完全可以和勳貴與武將勢力分庭抗禮,甚至許多事上都能壓他們一頭了。


    無論是為了自身權益著想也好,還是為了朝廷的安定,如今的文官集團最怕的就是武將集團再次崛起。而武將想要崛起,唯一的辦法便是征戰四方,用軍功來提升自家在朝中的地位。要想壓製他們,最有效的手段自然就是少打仗,甚至是不對外用兵了。這也是最近幾十年朝廷很少動刀兵的關鍵所在了。


    現在,王振居然又想鼓動天子重提用兵,文官們自然是要集體抵製的。本以為隻要勸阻住了天子,事情也就過去,可沒想到,他們中間居然出了個叛徒,竟在今日這大朝會上突然橫出一刀,徹底把事情給挑明了,也殺了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在不少同僚怒氣衝衝的注視下,鄒枋依著規矩把手中的奏疏遞了上去,同時口中繼續朗聲說道:“陛下,漢有冠軍侯提兵北擊匈奴,唐有李衛公橫掃突厥,今我大明已入盛世,正當效法先賢,以完成我太祖太宗皇帝未盡之願才是哪!”


    聽他這麽道來,朱祁鎮的臉色越發的紅潤起來,身子也跟著微微有些顫抖,那是極度興奮的表情:“鄒卿所言甚是,我大明繼承漢唐之誌,自當為天下百姓掃除北邊的韃虜禍患。”


    “陛下聖明!”鄒枋忙又稱頌了一句。


    眼見這君臣二人一唱一和,就要把如此大事定下來了,終於有臣子忍耐不住了,一人大步從臣班中邁出身來,大聲道:“鄒侍郎此言謬矣!刀兵乃國之重器,豈能隨意而用?”


    周圍官員抬眼一看,正是兵部尚書徐晞忍耐不住,站出來反對了。作為鄒枋的頂頭上司,自己的下屬突然在朝會上殺大家一個措手不及,他身上的責任自然很是不輕,此時必須站出來說話了。


    一頓之後,他又衝高坐其上的天子施了一禮:“陛下,漢唐之舉果然強國利民,然個中亦多有別情。他們所以敢於用兵,一者是敵弱而我強,以精銳軍馬一鼓而勝,就如我太宗皇帝親征大漠時一般;二者,乃是因為外敵挑釁在先,朝廷為國之安定方才興兵征討。


    “可如今情勢卻與前大不相同。草原蒙人早非太宗時散沙一盤,怯戰虛弱了,一旦對其用兵,恐怕將讓朝廷付出極其慘痛的代價,實非智者所取。而且,如今草原蒙人對我大明恭順有加,今年更有朝貢使節來京,若貿然興兵,隻恐惹天下人非議。正所謂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而事不成,無合理借口便興大兵,恐怕……”


    徐尚書這一番話可謂老成持重,隻聽得周圍群僚一個個大點其頭,就是皇帝朱祁鎮,也麵露猶豫之色。


    朱祁鎮在明朝十多任天子中並不是以英明果斷著名,論執政能力他連弘治等明君都比不過。但他有一點好處,那就是為人最是謙虛溫和,雖然十七八歲的他正是熱血澎湃的年紀,雖然徐晞一下就兜頭給他澆了一盆涼水,但他也沒有一點發怒的意思,甚至還顯得有些赧然,似乎覺著自己錯了一般。


    這要是放到了許多別的大明天子身上,別說開國那兩位了,就是嘉靖萬曆,他們恐怕也得當場發作起來,徐晞一定得不了好。當然,要是放到後麵的辮子朝,你一個奴才要是敢反對聖明天子的心意,就等著丟官罷職,甚至把命都搭上吧。而在朱祁鎮這兒,他卻連反駁的話都說不出來,隻是拿眼不斷掃向鄒枋,看他還有什麽話說。


    果然,鄒枋也是有備而發,當即道:“徐尚書此言是否有些言過其實了?我大明各地軍馬上百萬,論軍勢,隻會是草原蒙人的數十倍,難道還不能掃平他們麽?何況如今我大明正逢盛世,國力鼎盛,正該鼓起勇氣為後人開萬世之太平!


    “至於出兵的理由,其實也不是沒有。就臣所知,數月之前,便有蒙人犯我邊地縣城,殺我百姓。既然是蒙人壞了兩國交情在先,以藩屬攻打上邦,我大明以天下計出兵平定也就師出有名了。”


    幾句話,就把對方提出的反駁觀點給完全駁了迴去,這讓場麵再次一冷,徐晞的神色變得很是難看了。


    倒不是說徐尚書在辯才上不如自己的下屬,實在是因為後者乃是有備而來,而他卻是倉促應戰,論起準備來,根本不在一個級別上。至於其他官員,就更不堪了。他們雖有心幫襯一把,可在兵事上實在所知有限,很難真給尚書大人以支援,隻能拿目光盯著這個叛徒了。


    但很顯然,鄒枋的臉皮比一般人想象的要厚得多,雖然被這許多人視作眼中釘,他依然鎮定自若地站在當場,甚至臉上還掛著一絲很有風度的篤定笑意。


    他在朝中沉浮了幾十年,雖然官至兵部侍郎,但卻一直覺著自己鬱鬱不得誌。尤其在他看來,徐晞的能力比自己要弱得多了,怎麽他就能占著尚書的位置,卻讓自己當一個小小的侍郎,聽其唿來喝去?


    這種不平衡在長久的累積後,終於在去年爆發。為了能掙得一個更好的官職,鄒枋毅然決然地投靠到了風頭漸起的王振手下。而今日這一出,就是他給王公公的投名狀了。隻要成功,他取代徐晞坐上兵部尚書的位置便隻是個時間問題了。


    想著這些,他的目光便忍不住朝著皇帝側後方的王振看去,後者此時也是一臉的得意微笑,衝他打了個眼色後,又瞟了遠處一眼。其意思,鄒枋立刻就明白了過來,打鐵要趁熱,現在是時候把王公公早準備下的某顆關鍵棋子給拿出來了。


    拿定主意,趁著群臣失聲的當口,鄒侍郎又開口說道:“陛下,其實無論是臣還是徐尚書,在對蒙人用兵一事上說的更多都隻是紙上談兵之言,真要取信天下,還是要問問當地的官員或將領才是。”


    “嗯?”群臣又是一愣,不知他為何會有此一言,這不是在反對自己剛才的論斷麽?


    但很快地,眾人便明白了過來,同時心裏更加的緊張起來。因為鄒枋繼續道:“如今,朝會之上便有來自山西大同廣靈縣的縣令陸縝可以將蒙人之事更詳細地道來,以除陛下和諸位大人心中之猶疑!”


    他們居然還有後手?


    那個廣靈縣令居然早早就來京城了,而我們朝廷諸官卻壓根就不知道?這一切顯然就是鄒枋,不,是王振他在暗中布置妥當的!他還真是處心積慮,思慮深遠哪!


    而天子卻沒去看群臣的表情變化,當即點頭:“既是如此,宣陸縝上來說話!”


    群臣聽了這話,又是一驚,不少人臉色一沉,便欲上前進言,說一句一個縣令安能在如此朝會上開口說話?但他們的話還沒出口呢,皇帝的旨意已經下來了,隨即身邊的太監也高聲喊道:“陛下有旨,宣廣陵縣令上前迴話!”


    這一下,眾人想反對都不好開口了。同時,無數道目光朝後看去,看向了那個正緩步走出來的年輕小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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