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光閃處,人頭落地。


    圍觀眾人猛地向後一退,無論蒙人還是漢人,這下眼中真個露出了畏懼之色。


    如果說之前大家對官府敢不敢真個殺人還有所懷疑的話,在血淋淋的現實麵前,他們終於知道陸縣令剛才的話是多麽鄭重,也首次開始正視起這榷場和廣陵縣城的種種規矩來。


    說來也怪,照常理來說,現場的蒙人在見到自己同族之人被殺時總會感到憤怒的,但眼下他們卻動不了一點怒意,反倒覺著火臧之死那是咎由自取,讓他們對這個榷場更多了幾分信任。


    對此,陸縝自然是看不出來的,他要的隻是個殺雞儆猴的作用。所以在將人一刀殺了之後,又下令把其首級懸掛在榷場正門的橫梁之上,示眾三日以警示相關人等,這才帶了人轉身離開。


    此一舉動,再次震懾全場,所有人看著陸縝帶人離開的背影都麵露深思之色,這個叫陸縝的年輕縣令已深深地烙進了他們心裏,並且會因為這些人的宣揚而使其大名傳於邊疆和草原之地。


    待陸縝來到縣城門前時,卻發現不但縣衙裏的那些僚屬手下都等在了那裏,就連軍營裏的將士也都傾巢而出,恭候多時了。


    一見其出現,眾將士突然踏前一步,單膝著地,抱拳齊聲道:“多謝陸縣令為我們兄弟討迴公道!”


    為首的新任把總劉毅也是笑著抱拳施禮:“陸縣令肯為我們這些軍漢出頭,委實叫下官感到敬佩!”語氣很是客氣而誠懇。


    陸縝見此,先是一愣。雖然前番因為胡遂之故,讓這一營的軍士不敢因蕭默之死而找自己麻煩,但雙方依然有些生分。即便因為公事跟人借調兵馬也不過是公事公辦罷了。


    但現在,軍營從上到下都對自己這麽客氣,顯然是真把他給當成自己人了,這讓陸縝大感意外,忙一麵迴禮,一麵上前攙扶起跟前的一名軍卒:“各位請起,本官不過是盡自己的本分而已,實在當不得大家如此重禮。”


    “陸縣令你當然當得!”劉毅卻正色道:“當日我營中兄弟被殺,咱們所有人都是義憤填膺。但說實在的,真讓咱們去找那些韃子報仇,我們也沒有這勇氣。但今日,你陸縣令卻做了我們不敢做的事情。我們都是粗人,別的不懂,但誰拿我們當自己人,我們還是分得清的。沒的說,今後隻要你陸縣令吩咐下來的事情,我們一定盡力幫你做成了!”


    “不錯,我等今後願聽陸縣令差遣!”眾軍士也齊聲說道,氣勢著實不弱。


    陸縝稍一猶豫,便衝他們一拱手:“如此我陸縝便多謝各位的抬愛了。隻要今後你我齊心協力,我相信這廣陵縣城一定能固若金湯!”


    “上下齊心,固若金湯!”當即就有人低聲喝道,繼而是所有兵卒都喊了這麽一句,氣勢之盛,在這廣靈小縣是前所未見的。


    在又用好言勸勉了他們一番之後,陸縝才將劉毅等人打發離開。雖然他心裏有些感動,但其實對劉把總的動機依然有所猜測,顯然他做出這個選擇可不光是為了今日之事,恐怕還有胡總兵的意誌在裏頭哪。不然他一個把總,實在沒有必要刻意衝自己這個縣令卑躬屈膝,現在畢竟不是幾十年後的大明朝哪。


    正想著這些,見軍士們退走,縣衙裏的眾人方才迎上前來。雖然這些人一個個也都說著奉承的話語,但陸縝從幾個官吏眼中還是瞧出了幾許不安的情緒來。


    所以當迴到縣衙後,陸縝便特意留下了候申二人,在看了他們一眼後道:“現在就隻有咱們三人了,有什麽話便直說吧,不要藏著掖著了。”


    候申二人對視了一眼,略一猶豫後,候縣丞才小心地道:“大人,下官等總覺著你今日之事做得有些急切與草率了。”


    “是啊,那畢竟是蒙人,非我大明百姓,就這麽一刀砍了,不說府衙那邊聽到消息後會是個什麽反應,光是他們部落之人隻怕也不會就此善罷甘休哪。”申主簿也苦著張臉說道。


    候縣丞又接著道:“倘若隻是尋常小部落的人也就罷了,可偏偏那人又是苴躐部的。縣尊大人你或許還不知道,這苴躐部在我廣靈一帶的草原勢力可著實不小,之前更曾得過不少……不少軍中的好處,其戰力可不容小覷哪。”


    “若他們真個因此事發兵來襲,咱們廣靈縣可就有難了。”


    聽著他們你一句我一句地把話說完,陸縝臉上的神情也變得鄭重起來:“這麽說來那個火臧還真有些來頭了?背後居然還有這麽大一座靠山。”


    “是啊。其實大人你最好的應對之法是將人拿住了,然後叫他們部落用財物來贖取,如此也不算墮了咱大明官府的威風。可現在,卻是徹底將人給得罪,甚至算是結下深仇了。那些韃子可不會跟咱們講什麽道理,恐怕到時……”後麵的話候縣丞已不敢說,隻能用一句充滿了憂慮的歎息表達。


    “他們敢對我廣靈用兵?”對這一點陸縝還真有些不怎麽信了。因為就他的認識來看,如今大明可是在邊地占據了主動地位的,至少在幾年後的那場大潰敗前草原各部因為太宗皇帝的數此北伐而心生懼意,真不信他們有膽量敢攻打一座大明的邊地縣城。


    “這個可委實難說。”兩名下屬很是不安地說道。雖然口裏說的是難說,但看他們的表情,顯然是認為此事是有極大概率成真的。


    看出這一點的陸縝心裏也打了個突,但他此時自然不能露出膽怯之意來,便道:“我們占了理難道還會怕他們不成?何況,我廣陵縣城也不是泥捏的,有軍隊駐守,隻要他們敢來犯境,我們自能將其擊退!”


    候申二人又對視了一眼,暗歎一聲隻能點了點頭。事情都已經發生了,他們自然不敢再在這種未可預知的事情上與陸縝產生爭論。他們也不過是想個縣令大人提個醒而已,其他的也不是他們所能把控。


    不過這兩位的一番話,還是讓陸縝心中有了一絲防範,暗自已拿了主意,打算到時去和劉毅商議一番,做好萬全的準備總是不會錯的。不過從他本心來看,依然不認為蒙人會因為這麽一人之死就發兵攻擊大明的邊城。


    但他並不知道,這一迴自己的判斷卻是錯了。因為苴躐部攻擊廣靈縣的理由可不光隻有這麽一條而已……


    @@@@@


    草原之上,苴躐部的駐地。


    全部族人此刻臉上都布滿了陰雲,有些人更是在帳前流著淚,因為他們的親人落到了明人官府的手中,現在生死不知。


    一名雙眼通紅,身材壯實的青年如旋風般直衝到了位於部落中間位置最大的那座帳篷跟前,沒有細想就已掀簾闖了進去:“裕泰族長,你一定要為我大哥報仇雪恨哪!”沒看清楚裏麵的情況,他已大聲嚷嚷了起來。


    正在帳中沉思的裕泰被其打擾,眼中先是露出一絲不滿,但很快還是按捺了下來:“火結,你的怒火我自然明白。我們草原的雄鷹居然叫那些山雞給啄了去,實在叫人無法接受。”


    “還請你給我幾百族人,我這就帶兵殺去廣靈縣,把那裏的人都給殺了替大哥報仇。”火結恨恨地道。他從小就崇拜自己的兄長火臧,且與之關係極其親密,現在得知火臧為漢人砍下了腦袋,自然是怒不可遏了。


    “不過,這明國的城池可不同於我們草原各部,不是那麽容易就能攻取的。”裕泰卻不為所動,不緊不慢地繼續道:“雖然那廣靈隻是一座小縣城,但隻憑我們一部之力可未必有把握攻下來哪。”


    “漢人一向懦弱膽小,隻要我們肯放手去攻,就沒有攻不下來的道理。”火結卻不以為然地道:“裕泰,難道你連這麽大的仇恨都可以視而不見麽?”最後一句話可是充滿了不滿。


    裕泰眼中閃過一絲怒意,這火臧當初在部中就一向跋扈,連帶著他這個弟弟也是一般囂張。現在他人死了,火結居然依舊如故,完全不把自己這個族長放在眼裏,這實在讓人難以忍受。


    但偏偏這位裕泰族長卻是個陰柔善忍的性子,即便心中已生出了幾分殺意,臉上卻還是顯得很平靜:“火臧的仇自然要報,但卻需有所布置。其實早在幾個月前,我便已著手準備了,隻要聯絡到了周圍幾個部落,能與他們一齊出兵,這廣靈縣便唾手可得。”


    “你是說真的?”火結張大了眼睛很是期盼地問道。


    “當然。這一點你大可問問這位何老先生。”裕泰說著拿手一指身邊那位完全被火結忽視的老人,這位聽了話後,有些勉強地一笑,點頭道:“不錯,老朽幾月之前就已向裕泰族長進言了,現在看來,機會應該已經成熟。”


    隻是裕泰和火結兩人誰也沒有發現,在說這話時,何五魁的眼中閃過了一絲無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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