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一名幾百年後的穿越客,陸縝覺著自己實在是太失敗了。


    別的書中穿越客那一個個要多風光有多風光,鬥天鬥地,所到之處人仰馬翻,什麽高官權貴都隻有俯首稱臣的份兒。可落到他這兒,不提在草原上的種種險死還生的遭遇,就以如今縣令身份來說,還得用盡手段才能把個小小的典史給解決掉。


    現在對上一個把總都要赤膊上陣了,想著還真是悲哀哪。要知道,他可是堂堂朝廷七品縣令,而對方不過是個八九品的武官而已,根本就不在一個量級上。


    當然,要是能晚穿越個幾十年,等到大明文官勢力大起,壓得武官徹底失勢後,他這個縣令要處置一個小小的把總還是很容易的,就是千總見了他也得畢恭畢敬的。隻可惜,他來早了幾十年。


    可即便如此,陸縝心裏依然很是不甘,想想之前看過的那本叫《錦繡大明》的小說吧,主角楊震若是遇上了這樣的對頭,恐怕早就暗地裏下黑手,把人給刺殺了事了。可到了自己這兒,卻沒這個本事,唯有親自出麵去和他鬥個分明。還縣令呢,實在是太丟臉了!


    當然,縣令的身份還是有些用處的。至少就現在的情況來看,他的官員身份和這一身的官帽官袍便是他最大的倚仗和護身符!


    一步,又一步。雖然那些兵卒已舉起了各種兵器對準了他,但陸縝的腳步卻沒有半點停頓的意思,依舊不急不緩地朝著前方走去,就仿佛看不到前麵那些在日頭下閃爍著耀眼寒光的兵器一般。


    而麵對他這一舉動,眾兵卒也有些傻眼了。為首的隊長舉著刀,卻根本不敢下放箭的命令,麵前這人畢竟是朝廷命官,他們膽子再大,也不敢當著這麽多人的麵對官員下手哪。


    正是看出了他們的外強中幹色厲內荏,陸縝才敢如此走過去。不過他的身體也是繃緊了的,他也怕對麵某人一個不小心,真個放出一箭來。


    比他更擔心的,就是林烈了。直到這個時候,他對陸縝的敬佩之情已達到了頂點。


    這世上有哪個官員肯為了與自己並不相幹的事情挺身而出,甚至冒著可能隨時喪命的風險與手握兵權的家夥鬥個不休?或許除了陸縝之外,就沒有這麽個人了吧?所以他林烈就是把自己的性命都豁出去了,也得保證大人的安全!


    想到這兒,他的步子猛地一大,已搶先了一步,擋在陸縝跟前。倘若對方真個敢放箭,他會毫不猶豫地拿身體為大人遮擋傷害。


    陸縝見了卻是一皺眉,繼而一把扳住了林烈:“別擋著我的路,今日是我來軍營稟報大事的!”說話的同時,又鄭重地看了對方一眼。


    這一眼,包含了叫人心驚的強大自信和命令,竟讓林烈下意識地就答了聲是,然後身子往後一錯,重新讓陸縝走在了前邊。但其身子依然是一副蓄勢待發的狀態,隻要有任何異狀,他便會在第一時間撲上前去。


    這一切落在身後百姓眼裏,直讓他們動容不已。


    他們的陸縣令居然如此強硬,實在叫人佩服不已。若非前方那些閃亮的兵器實在叫人畏懼,他們都要緊隨其後一起向前了。有這麽一個在如此時候依然體恤屬下的縣令,實在是所有人的榮幸哪。


    他們可不知道,陸縝所以這麽做可不光是為了保護林烈什麽的,更是為了自己著想。因為他清楚,那些兵卒或許會忌憚自己的身份而不敢動手,可林烈那兒他們可沒有半點顧忌的。若林烈一直擋在自己跟前,很可能會削減了他們心中的顧慮,從而突然出手。而一旦真有人先動了手,自己也就徹底暴露在對方的打擊之下,下場可就淒慘了。


    所以無論如何,陸縝都必須直麵那些人的兵器和威脅,這才是最安全穩妥的應對之法。


    果然,隨著陸縝不斷向前,不少兵卒的臉頰都有些抽搐了起來,手也有些發抖,可就是沒一個敢出手的,他們誰也擔不起這個責任哪!


    一步一步地向前,陸縝的麵容極其嚴肅,看不出半點情緒來,但他的心裏卻生出了許多的念頭——


    大明朝的墮落與崩潰不是一下子出現的,而是經過了一個極其漫長的過程。而真要論起來,幾年後的土木堡之變絕對是這一切的起源。


    正是那一戰,導致了大明建國之後的精銳和名將盡喪,更使與蒙人的攻守之勢徹底顛倒了過來。甚至可以這麽說,正是這一敗,喪盡了大明國威,從而讓那些北方的遊牧部落不再畏懼大明軍威,真正成為禍害天下的存在。


    那是什麽導致的土木堡的這一場慘敗呢?曆史告訴我們是王振的弄權,以及正統帝朱祁鎮的種種昏聵決定。


    但事實卻顯然沒有那麽簡單!其實根子還是出在大明軍隊內部出現的腐化和墮落。正是因為明軍再不是曾經那支可以把兇殘的蒙人騎兵打得落花流水,隻能抱頭鼠竄的百戰雄師了,才會在各種天時地利的情況下敗得那麽徹底,最終連天子都落在了外敵之手。


    明軍的墮落起於貪婪,雖然現在這一切還不是太過明顯,但其腐蝕作用在不久的將來便會徹底的顯現出來。眼前的這個廣靈縣的軍營,便是其中的一個點,雖然對整個大明軍隊係統,甚至對大同守軍來說,他們是那麽的微不足道,但千裏之堤潰於蟻穴,往往最渺小的東西才是最致命的。


    既然自己來到這世上走這一遭,既然自己已成為了大明朝廷的一員,陸縝就有義務在此事上盡一分自己的力量。哪怕因此會得罪許多人,哪怕這事顯得那麽的危險,他亦無懼無悔!


    此時的陸縝,已把之前的種種算計全都拋開了,什麽個人恩怨,什麽生死榮辱,都已被他丟到腦後,他的心裏此刻隻有為國盡心而已。


    這一刻的陸縝整個人的精氣神都完全不同了。雖然人還是那個人,步子依然不大,但帶給人的感覺卻高大了許多,尤其是當那西斜的金色陽光照在他身上時,更是耀出一層金光,就仿佛他已成聖成佛!


    陸縝的氣勢陡然大增,每一步上前都如千鈞重錘落地一般,竟使得前方的兵卒們開始驚慌起來。不少人手中本來揚起的兵器已在不知不覺間垂了下去,為首之人的嘴巴更是一陣發苦發幹,連一句威脅的話都說不出口了。


    那一股可與天地相合的浩然之氣,如有實質般擊打著他們的心靈,讓他們頓時間就生出了自慚形穢的念頭,別說阻擋他的去路了,甚至都想丟下兵器,讓出一條大道來放陸縝進入營地。


    這並不是什麽王霸之氣,而是暗合天道的正氣。


    當一個人心無私念,滿心正義,全以天下蒼生為念時,便會達到天地之境。這是一種極其玄虛的境界,古往今來能有此浩然正氣者,亦不過寥寥數人而已。


    “天地有正氣,雜然賦流形。下則為河嶽,上則為日星。於人曰浩然,沛乎塞蒼冥。”文天祥的一首正氣歌正是描寫出了這種眼不能見,鼻不能聞的特殊之物。


    如今的陸縝不過是暗合其中之意,聲勢之大,自然非眼前這區區幾名小小兵卒所能抵禦。


    “當啷……”當陸縝走到跟前,繞過那幾處拒馬而來到跟前時,終於有兵士手一顫將兵器都給掉到了地上。


    為首的隊長臉色一黯,想要說什麽,可嘴裏一陣發幹,卻是什麽都說不出來,最終隻能看著陸縝施施然地從身邊擦過,朝著裏麵走去。他心知肚明,此事之後自己一定會免不了受到責罰,但他就是鼓不起任何勇氣來阻擋這位氣勢淩人的縣令大人哪。


    而跟在陸縝身後的林烈也明顯被這股子浩然之氣所感染,神色肅然地緊隨了過去,他這一刻挺胸凸肚,甚至連那條傷腿都靈便了許多,看不出多少瘸拐之意了。


    昂昂然地進入轅門,兩人直朝著前方的校場而去。而他們身後的百姓們,則個個麵露崇敬之色,陸縣令在他們心目中的形象已是高山仰止般的存在。


    在穿過轅門,進入營地之內後,這兩名不速之客終於驚動了其中的兵馬。所有人的目光都朝著陸縝二人望來。


    就是胡遂也把目光從受刑之人的身上挪開,投到了這兩人的身上。他的眉頭陡然便是一皺,一看就知道他們不是軍營裏的人。而外麵的守衛居然就這麽把人給放了進來,這軍營裏還真是什麽規矩都沒有了!


    這心思一起,胡遂已決定要加重對蕭默及以下將領的懲處了。


    而此時的蕭默正剛被人押著按倒在地,將要接受軍棍的嚴懲呢。感覺到周圍氣氛的改變,他下意識地抬起頭來,就看到了那個可惡的家夥竟直接走了過來!


    “你是何人,好大的膽子竟敢擅闖軍營要地!”終於,胡遂開了口,森然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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