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黃珠掉到地上,全都摔得爛了,也不知是何物事,竟化作了一灘黃水,發出一股刺鼻氣味。沈鵬飛掩了鼻子,匆忙讓到一旁,心道:“這兩隻怪鼎擋在了這裏,顯是不想讓人通過,說不得出口便在後麵。”趴到地上,從鼎腹下朝內張了張,見仍是條長長的穿廊,濃霧飄蕩彌漫,也瞧不出什麽端倪。

    心下略感失望,決定先歇上一歇,待會再想個法子,從巨鼎上麵攀緣過去,環顧四周,見水池中豎著許多蓮蓬,子實飽滿,尋思:“反正暫時走不了,先采些蓮子吃了再說。”彎腰折下幾株,剝開便吃。他許久沒沾過水米,早已餓得饑腸轆轆了,剝開蓮蓬之後,顧不得再將薄皮撕掉,一股腦兒捺入口中,稍微一嚼便自吞了下去,這般囫圇吃法,到也不覺得苦澀。

    吃了兩三枚,肚中尚不知足,他又待去采,忽聽身後哐鐺一聲,那兩隻巨鼎不脛而走,竟相互碰了一記。轉過頭時,見那些黃色小珠悉數掉了下來,黃水橫流,滲進了石頭縫裏。那些黃水在石縫裏擴散,轉即流向巨鼎的鼎足,慢慢往上蔓延,如同一束束黃色筋脈,形態詭異。沈鵬飛看得呆了,恍惚之間,見那些怪蛇似乎活了過來,張牙舞爪,吞吐著舌頭,不住吸噬黃水。

    他隻當自己看錯了,又揉了揉眼,再次睜開時,見那黃水早沒了去向,地麵隻剩一堆破碎的黃色硬殼,隱隱覺得,此處詭秘莫測,非久留之地。舉步要走,腦中電光一閃,想起數年前曾聽師父說過,青銅居於五行之金,性則屬陰,故鼎器、爐器多取三足,是為三陰合而得陽,起相生相克之意,然五位之數盈而不虧,合為大陰,用以五足形態製鼎,若能煉成,必為妖器。

    由此看來,將這兩隻妖鼎堵在了這裏,放置之人似乎包藏禍心,不懷好意。沈鵬飛緩步湊上前去,見鼎身刻的符文雖多,看來看去,卻都隻四個字──羅耶索達。這四字源於《三清扼經》,是一則厲害的禁製咒語,沈鵬飛修習道法,對此也略知一二,知它多用來鎮壓一些兇獸,妙法卓絕,惟有用白狐的尿液淋了,才能將其破除。

    想到此中關鍵,陡然一驚,先前那股氣味刺鼻難聞,又帶了些臊氣,不是狐尿又是什麽?莫非這鼎中……便在這時,猛聽得妖鼎內嘎吱、嘎吱直響,像是有什麽物事正在拚命抓撓,聲音異常尖銳,幾欲刺穿人的耳膜。

    周圍濃霧又聚攏過來,緩緩罩住了兩隻妖鼎,抓撓聲依然清晰可聞,沈鵬飛聽得寒毛直豎,一顆心提至了嗓子眼上,到了這當口,他逐漸開始醒悟,那兩隻妖鼎奪路攔截,顯是要擅闖者止步於此,若有誰強行攀越過去,難免會生出外力,引得那些小珠震落下來,從而將禁製破了去。

    隻不過這樣做法未免太蠢,雖有人能被嚇退了,但對於那些身懷道法之人,又何嚐有半點用處?來人隻消輕輕一躍,便能縱了過去,哪會貿然碰觸鼎身?這時無暇細想太多,心中隻又惱又恨,暗怪那紅衫少女可惡,使得自己被人擄掠不說,還耗盡了渾身真力,半點法術也施展不出。耳中聽得那抓撓聲越來越急,偶爾還發出嗡嗡之聲,顯然妖鼎已撐到了極限,怕再也困不住那物事了。

    心道:“若隻是虛驚一場,那再好不過,如若命中犯煞,偏偏要有變數發生,也隻能往來時之路逃了,雖說白白費力走了一遭,但總不至於喪了性命。”迅速退後數丈,摒住唿吸,在旁靜靜觀視。

    那兩隻妖鼎竭力破禁,隻一會工夫,便劇烈撼動起來,氣勢驚人,不時地撞到一起,哐鐺、哐鐺亂響,將兩旁廊柱毀了大半,倒塌入水之聲源源不絕。沈鵬飛越瞧越是心驚,照這般情形下去,禁製馬上便要破了,那物事多半極為猛惡,鎮在鼎中尚且如此,出了來豈不要天翻地覆?自己手中也沒半件兵刃,到得那時,還能逃得走麽?

    不敢再待,扭過頭來便奔,剛奔出兩步,猛見水池中黑影竄動,瞬間躍上了一物,但見那物黑乎乎一團,鼓著兩個腮幫子,趴在地麵呱呱直叫,竟是一隻胖大蛤蟆。沈鵬飛又驚又奇,怎地這裏也有蛤蟆?略一思量,登覺恍然,原來自他進入暗道之後,那胖大蛤蟆便一直在後跟著,隻是它行動敏捷,又離有一段距離,以至久久未露行藏,反到被誤作了是個怪物。

    想通此中情由,心頭疑慮解了開來,隻是這蛤蟆來曆不明,意圖又頗令人費解,它不安安分分守在水潭,老遠跟了來又想作甚?不由得又看了一眼,見那蛤蟆昂首挺腹,朝他呱呱急叫,似欲搏鬥,模樣極為狂躁。沈鵬飛很是氣惱,心道:“我沈鵬飛時運不濟,被血蝠魔君抓來也就罷了,現在你這蛤蟆見我軟弱,也要來欺侮我不是?”

    就待一腳將它踢開,誰料那蛤蟆竟不畏懼,反倒迎了上來,豎起前肢,口中叫聲更疾。隻見它眼中金光閃耀,燦燦有神,聲音亢若牛鳴,大有壯士出征,死而無憾之意。沈鵬飛一時哭笑不得,凝神細看,見它竟不是朝著自己,而是對準了身後的高空,便在這時,陡見身前映出兩條詭秘的黑影,宛若兩根粗藤,在地麵纏來繞去。而那抓撓碰撞之聲早已沒了,竟不知是何時止歇的。

    他心頭一跳,隻感後背冷颼颼的,雙腿沒了一絲力氣,隱約嗅到一股腥臭,猜鼎內的那物事已逃了出來,且不管是些什麽,自己絕對抵擋不住。把心一橫,準備盡力逃開,豈料才剛跨出半步,就見兩股綠色汁液自天而降,斜斜灑在了身前,地麵那隻蛤蟆不躲不讓,給汁液澆了一身,迅速竄進了水池。地麵綠水橫流,隻聞得一股刺鼻惡臭,轉見白玉石板嗤嗤冒起了青煙,迸開無數裂痕,一陣喀啦啦脆響聲中,那段穿廊轟然入水,變成一堆碎石。

    沈鵬飛驚得呆了,怔怔望著兀自動蕩的水麵,再也邁不開腿。那兩根巨藤舞動了一陣,竟緩緩壓落下來,地麵的黑影越變越大,幾近將穿廊包裹進去,眼見是在劫難逃了,他猛迴頭一瞧,登時駭得魂飛魄散。隻見身後濃霧翻湧,白霧之中豎著兩條粗黑身軀,盡皆披鱗覆甲、背插雙翼,將下身盤在了妖鼎之內,鼎口白光耀眼,露出兩雙鋒利的尖爪。

    他雖還未見其全貌,卻已能想象得出,腦中嗡嗡之聲大作,動也不敢動。那兩隻巨獸身形極長,約莫挺了三四丈高,上半身隱匿在濃霧之內,這時似知有人注視,突然厲嘯一聲,吹散了周圍霧氣,徑自朝地麵折腰衝來,勢若電曳。沈鵬飛僵在原地,耳朵被那厲嘯震得聾了,胸中氣血翻湧,喉頭一甜,忍不住吐了一口鮮血,鮮血吐出之時,恰巧與那巨獸打了個照麵,隻見那巨獸生有一副碩大頭顱,腦袋上頂著兩根犄角,口中毒牙戟立,一分一磕之間,露出一條開叉的紅舌頭,兩隻眼珠幽若鬼火,閃著妖異的光芒。

    原來是兩條妖蛇,外形竟與那妖鼎鼎足一模一樣。二蛇來勢迅猛,大張著嘴巴,口中涎水盈盈,俱是那綠色毒液,沈鵬飛驚唿一聲,想要逃開,卻已是遲了,二蛇近在咫尺,腥臭氣味撲鼻襲來,仿佛轉即便會被咬成兩截,心中大叫:“我命休矣!”說時遲,那時快!電光石火之間,眼前黑影一閃,一樣物事從身後飛竄過來,迎向了空中的蛇口,隻聽二妖蛇嗷嗷兩聲厲吼,陡然縮迴了腦袋。

    值此喘息之際,他急忙閃避開來,見一妖蛇掃開妖鼎,淩空翻了出去,轟隆一聲,直跌進水池之中,張著巨口淒聲慘叫。沈鵬飛暗自稱奇,那妖蛇兇殘無比,怎麽剛一出來,便成了這般模樣?水池內淤泥澎湃,睡蓮早被毀了,那妖蛇似受了重創,眼中滿是苦痛之色,雙爪在腹部不住抓挖,身軀翻來滾去,狀若癲狂。

    另一妖蛇見同伴受創,也縱出了妖鼎,湊近腦袋,朝那妖蛇腹部尖嘯,似在驅逐什麽。隻見它橫在穿廊之間,已能窺清全貌,整條身軀長有十丈,隻長爪處擱在廊中,其餘部位皆已入了水。二蛇在水中嘶吼尖嘯,渾若千軍,沈鵬飛剛才被它震得吐了血,知那嘯聲的厲害,急忙捂了耳朵,可依舊心潮澎湃,難以自抑。那受創之蛇越變越兇,身軀狂扭,撞得周圍碎石紛飛,時時舉起尾巴亂掃,將泥漿、蓮葉紛紛卷上了天。

    那些物事迅速迴落。沈鵬飛大感狼狽,雙手捂了耳朵,無暇遮擋墜物,頭上被砸出好幾個肉瘤,臉上水漬淋漓,泥汙沾得遍體都是,見兩隻妖鼎已落了水,穿廊上一目了然,十幾丈外似是處黑暗洞窟,光線不及,陰氣逼人,全然不像這兒,到處罩著藍光。心中盤算,留在此處終是一死,前頭雖然兇吉難料,但也好過了葬身蛇吻。隻是廊上橫著蛇軀,他又無法騰躍,一時還過去不得。

    見池中越來越亂,那受創之蛇憤怒已極,在肚腹間又抓又咬,將鱗甲摳去大半,鮮血飛濺,染紅了整片水域,心下驚駭,想道:“這妖蛇當真狠戾,寧可自殘也要抓個不休。”忽見它肚皮正中腆著一個圓球,大若臉盆,在肚腹間緩緩移動,直逼蛇尾。腦中靈光一現,迴想先前臨難之時,猛然有個黑影竄了過去,難不成那黑影進了它的肚子?

    便在這時,那妖蛇一聲怒吼,抓破了自己肚皮,鮮血漫天噴湧,隻見血霧中黑影閃動,竄出了一隻蛤蟆,口中銜著一枚雞卵般大的白珠,通體晶瑩,徑向這裏飛來。沈鵬飛吃了一驚,隻當那蛤蟆早就死了,沒料那毒液竟奈它不得,危難之中還救了自己一命,頓時又是驚愕,又是感激。那妖蛇痛楚盡去,帶著血淋淋的傷口,氣勢更顯猛悍,兩顆眼珠變作了慘碧,兇光凜然,身子一圈,夥同另一妖蛇急馳而來,意欲報仇。

    沈鵬飛驚而不亂,見那蛤蟆落地之處甚近,距他僅數步之遙,二妖蛇飛在半空,身軀壯似兩堵巨牆,知一旦壓落下來,自己則必死無疑,情急之中,見廊毀處現出半堵殘壁,猜想穿廊下定建有橋洞,當即翻身縱了下去。池子甚淺,水隻約莫三四尺深,其餘皆是爛泥,漆黑如墨,散發著一股臭味。當下揪住幾根蓮莖,劃水蠕進了橋洞,勉強避過一劫,可還未來及喘息,便覺淤泥流動,身子開始緩緩陷落,忙將手臂撐開,支在了橋洞兩側,耳中聽得頭頂撼若驚雷,盡是隆隆衝撞之聲,顯然蛇蟾鬥得正猛。

    隻一會工夫,橋洞便支撐不住了,石磚不時迸飛出來,摧枯拉朽,直有大廈將傾之勢,沈鵬飛怕被石磚砸到,騰出一手捂住頭頂,想那二妖蛇何等強壯,憑那小小一隻蛤蟆,竟也能耗上這許多時刻,若非親眼所見,當真不敢相信。暗歎造物神奇,生一物必有一物降之,那胖蛤蟆顯然便是妖蛇克星。外麵爭鬥不曾歇過,眼見石磚越迸越多,如打冰雹一般,穿廊坍塌在即,想就此逃離出來,但外麵鬥得正猛,二妖蛇的尾巴經常入水,若被掃上一記,還不要了性命?

    望著兩旁翻飛的水花,心中猶豫不決,忽聽得一聲哀嘶,宛若騾馬的嚎叫,聲調甚慘,陡見橋洞左側掀起一股軒然大波,一個龐大身軀摔了下來,在水麵激起千層浪滔。正詫異間,隻覺身子立勢不穩,被水波猛地推了出去,嘴裏連嗆幾口汙水,剛要嘔吐出來,就見頭頂咧開一張大嘴,豎著兩顆白森森的毒牙,正是那妖蛇。沈鵬飛吃了一驚,牙關一鬆,將那汙水又吞了迴去,隻見那妖蛇竟動也不動,兩顆眼珠灰蒙蒙一片,卻是死了。

    原來這妖蛇生於遠古時期,猛悍異常,尋常道術法器都傷它不得,隻是萬物都有軟肋,這妖蛇也不例外,一旦被取走了肚中內丹,便再也無法興風作浪了,那胖蛤蟆本是它克星,逮準了良機,一擊即中。那蛇妖先前肚破之時,看似猙獰無比,不過是垂死掙紮罷了,待得時間一久,體內沒了元氣,終逃不過一死。二妖蛇雖死了一條,另一條卻依舊威風凜凜,在空中扇著翅膀,朝那蛤蟆噴吐毒液,狀似水龍。那蛤蟆也不畏懼,銜著白珠浮在水麵,任由它噴射個不休,兩腮一鼓一鼓,鬥誌昂揚。

    毒液越聚越多,水池中浮出一層綠意,蓮葉漸漸泛黃焦枯,騰起了綠煙,盡是一派蕭索景象。沈鵬飛生怕自己中毒,急忙衝出水池,爬上了穿廊,那妖蛇早已死得透了,前半條身子軟在地麵,肚腹間破了個窟窿,臭血如注外湧,將白玉石板浸得通紅。另一條妖蛇噴了一會毒液,見傷不了對方分毫,怒得厲嘯連連,隻是存有忌憚,終不敢飛縱下來。一蟾一蛇分處兩地,一個臥水,一個騰空,相互對峙嘶叫,誰也不肯當先進攻。

    沈鵬飛瞧準時機,往前試著走了兩步,見妖蛇恍若未覺,隻狠狠盯住那蛤蟆,膽氣一壯,悄悄挪到了死蛇身畔。那蛇屍甚粗,擋在地麵約有一丈多高,他隻能拽住它一條翅膀,緩緩攀了上去,見妖蛇身上鱗甲蹭亮,片片利如刀鋒,透著寒意,不免心驚肉跳,至於那蛇頭與尖爪,則更不敢多看了。下得地來,離那洞窟已不足十丈,若能奔得過去,興許便能就此擺脫了,放眼遙望,穿廊內一片狼藉,前方已塌了好幾處,形成數個七八尺的斷口,下麵青煙蒸騰,顯然水裏充滿了毒液。

    他凝了凝神,覺得真力略有恢複,想是時間待得久了,那些殘存的真力又聚了起來,見那斷口似乎也不怎麽寬闊,自詡能夠躍將過去,深吸一口氣,拔足便奔。那蛇蟾本在專注對峙,猛然見到有人狂奔,都被岔開了神,但它們苦大仇深,瞬間便又恢複過來,微微一頓,同時進發,一個戟爪撲下,一個飛身迎上,二者蓄勢已久,幾乎彈指即碰。

    空中隻剩一團黑影,一蛇一蟾早纏鬥在了一起,那妖蛇積威不減,兩隻利爪揮舞迅疾,如風如電,盡數抓向那蛤蟆,可總在千鈞一發之時,又被靈巧避了過去。那蛤蟆每避過一迴,險象環生之際,仍舊不忘反擊,飛身猛攻對方巨口,顯是想依樣葫蘆,叼出它的內丹。那妖蛇怒極,身軀扭開,也不用爪再抓,蛇尾一橫,大力掃了過去,啪的一聲,在蛤蟆身上猛抽一記,將它口中那枚內丹打得飛了。

    沈鵬飛一路狂奔,無暇觀戰,知二獸鬥得兇狠,一顆心隻撲通、撲通亂跳,眼見再過去一個斷口,便能離開這裏,心頭正感欣慰,忽覺耳畔風聲唿嘯,一件白色物事竄了進懷,陡見那蛤蟆飛跳過來,身後尾隨著那條妖蛇。這一下變故過於倉促,他呆呆站在原地,腦中發懵,竟忘了尋地方躲藏。那蛤蟆越來越近,身後那條妖蛇尾巴早已豎起,徑自往這邊掃落,便在這時,那蛤蟆陡然倒折迴頭,去勢如虹,竄進了妖蛇大張的口中。

    隻聽得一聲淒厲慘叫,接著便見黑影襲來,將他身子掃了出去,轉眼便沒了光亮,砰的一聲,似掉進一處深坑,四周漆黑異常,散發著一股腐爛黴濕氣味。沈鵬飛被摔得眼冒金星,隻覺四肢麻木,全然沒有疼痛感覺,隻道自己未曾受傷,大喜之下,急欲站立起來。手臂剛一用力,卻聽得肋間喀剌、喀剌兩聲,胸中氣血有如翻江倒海,迅速奔湧至喉頭。他急忙強行忍住,可隻憋得一會,便覺胸腔都要炸了似的,再也不敢撐了,牙關一啟,鮮血狂噴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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