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鵬飛皺了皺眉,朝他咧嘴一笑,不敢再言。這時,隻聽白雲叟道:“血蝠郎君,你說我們殘害過一群無辜之人。不錯,那件慘劇雖隻是我們一時糊塗,誤中了敵人奸計,但百姓確實是喪生在我們手上。今日若有哪位義士要替天行道,我們甘願割首授上,決對不敢有任何怨言,隻盼著我二人的首級,能告慰小屯村二十六名百姓的在天之靈。”說完,默誦了幾遍往生咒,神情悲戚。

    血蝠郎君笑道:“前輩大義赴死,品行之高,道界少有。隻不過據我看來,二位如此做法,無非是想著少受些內心煎熬罷。縱使如此,卻不知又有誰這麽不自量力,膽敢來取梅山二老的腦袋?”

    白雲叟歎道:“世間之事,因生必有果出,終脫不了報應輪迴。我二人曾經造了這等冤孽,若有人想來了結,我們哪還有臉麵還手?隻不過,欲求萬事皆空,必有苦難將至,須菩提言道:‘殺人者是魔,不殺者亦存魔性。’由此看來,魔是隨心而生,心若還在,魔又如何去得了?”

    血蝠郎君低頭沉思,過了半晌,說道:“聽了前輩一番妙語,我到有些感悟。”白雲叟怔了怔,問道:“你悟到了什麽?”血蝠郎君笑道:“前輩的意思是,世人有心,便都有了魔性。二位要將我除去,定是想連同天下人一並殺光了。若真有這一天,我冥神教義不容辭。屆時隻需言語一聲,冥神教萬千教眾傾其之所能,鼎立襄助二位。”

    白雲叟正色道:“休要胡言亂語,這事豈是你隨便說的?”長歎一聲,搖頭道:“我勸你早早迴頭,不要一錯再錯了。遙想,人生在世,誰都會有過錯之時。你雖犯下了種種罪行,但隻要虔心去改,那便是行了善舉。反之,身有小疵,卻冥頑不靈,執迷不悟,也稱得上是行兇作惡。”血蝠郎君哼了一聲,道:“我到也想迴頭,但不知迴頭之後,二位前輩還殺我不殺?”

    黑風叟大袖一揮,趨鶴近到跟前,怒道:“別人說迴頭,到也可信,而你血蝠郎君若能悔悟,太陽怕是要打西邊出來了!我先前還自納悶,想你這惡賊喪盡天良,做盡了壞事,卻何時改了性兒,與人談論起善惡來了?現在看來,這一切都隻不過是在做戲,無非想激我二人就此饒了你。呸!賊子當真癡心妄想,即便我們想放你一條生路,世間千萬正義之士也饒你不得!我二人昔日犯了太多的殺戮,自知罪孽深重,一直在寒梅山隱居,未曾踏入塵世半步。如今為了你這惡賊,違背了誓言,再度出山,但求能將你除去,縱使為人不齒,被天下好漢唾罵,我們也義無返顧!”

    白雲叟微微搖頭,說道:“師弟,此言差矣。若是以殺止殺,告之四大玄門即可,又何需我們多此一舉?”轉過頭去,問道:“血蝠郎君,我一心渡你,不知你真有悔改之心麽?”血蝠郎君一怔,道:“這……敢問是怎麽個悔法?”白雲叟道:“斷去雙臂,隨著我們迴寒梅山,從此一心向善,不理涉凡塵,便可讓你活命。”血蝠郎君聞言,仰天大笑,說道:“二位說了半天,還是非除我不可,那又何必用這麽冠冕堂皇的由頭?真是可笑!”說罷驅蝠便飛。

    黑風叟大怒,喝道:“不留下性命,就想跑麽?哪有這麽容易!”手指虛空一繞,生出一隻黑色口袋,猛然漲大,鋪天蓋地般罩了下來,唿啦啦往迴收著氣流。血蝠郎君一驚,驅使蝙蝠急往下方飛去。

    隻見那口袋越變越大,幾乎蓋住了整片天幕,天上宛若罩著鍋底,漆黑一片。黑風叟坐在鶴上,哈哈大笑,也不追趕。血蝠郎君馭蝠疾飛,可再怎麽逃逸,始終都在它捕捉範圍之內,喝道:“老怪物,你欺人太甚!黃眉真君的捕天袋雖然厲害,但也不見得就所向無敵,你到是好好看看,我是怎麽破了你這爛袋子!”張嘴咬破食指,猛啜一口鮮血,朝著捕天袋唾了過去。

    鮮血如同一團霧氣,在高空彌散開來,幻化出一道巨大屏障,隔開了捕天袋。噓溜溜一聲,隻見二人周身亮了一亮,消失得無影無蹤。梅山二老相顧愕然,微一沉吟,隨即駕著白鶴往北方急追。

    沈鵬飛起初見那黑口袋罩了下來,生怕裝進去便會送命,於是大聲唿喊,隻盼著梅山二老察覺,然而隻一眨眼間,便沒了二老的影子。當他還未醒悟過來之時,已與血蝠郎君雙雙站在了地麵,見處身之地是個小山坳,周圍亂石遍布,稀稀落落立著幾棵野棗。棗樹長勢甚好,枝上春意盎然,綴滿了鵝黃色的小花,顏色煞是好看。沈鵬飛心下歡喜,不由上前摘了一朵,放到鼻端嗅了嗅,隻覺得有股淡淡的香氣,很是清新。

    血蝠郎君縱身上來,一記打落他手上花朵,橫眉怒目,喝道:“你到悠閑,還有心思賞花?快跟我走!”說著便要拽他衣領。沈鵬飛讓到一旁,怒道:“我又沒害過人,幹麽要跟著你一起瞎跑?若讓別人看見,還以為我和你是一夥的呢。”血蝠郎君大怒,舉起手掌,道:“若不想死在這裏,我說什麽,你便做什麽!否則……”手往左側一揮,隻聽喀剌剌、喀剌剌兩聲,一棵棗樹已去了半截。

    血蝠郎君問道:“走是不走?”沈鵬飛哼了一聲,道:“就你那劈柴的把勢,可別想唬住我!”血蝠郎君道:“那我若是把你腦袋當柴劈呢?”手掌在他腦袋上空比了比。沈鵬飛嚇了一跳,急忙縮迴腦袋,恨恨地道:“算……算你厲害好了,我暫且先走著便是。不過我可沒多少力氣,走不快可別怪我。”說完拔了根白茅叼在口中,慢悠悠地往前行去。

    血蝠郎君閃身追上,一把捏住他肩膀,厲聲道:“小子,我此刻明白告訴你,若是我活不成,你也得陪了我一起死。移形換位大法雖能避得一時,但那兩個老鬼難纏的緊,斷然不肯就此罷休,一旦他們追了上來,別人我不急著對付,第一個先殺你!”話聲未落,伸出食指,在他後頸猛戳一記。沈鵬飛猝不及防,吃了個暗虧,隻覺得頸上劇痛,轉過頭來,怒道:“你做什麽?!我不是依了你,一直往前走麽!”

    血蝠郎君道:“你這小子很是圓滑,若不給你些苦頭吃吃,怕老實不長久。”沈鵬飛道:“我這人天生一副倔脾氣,要麽一掌劈了我,要麽對我好些。不然即便是被活活打死,也休想讓我臣服。”血蝠郎君也不著惱,笑了笑,自地上撿起一塊石頭。約莫拳頭大小。伸指一戳,問道:“你說這石頭硬不硬?”

    沈鵬飛斜睨他一眼,悻悻道:“你自己又不是不知,還來問我?”血蝠郎君笑道:“石頭固然堅硬,隻是在我麵前終需服軟。此刻,它已被我施了法術,用不多時,便不是石頭了。”凝視著沈鵬飛,問道:“你這麽機靈,到是替我猜猜,待會它會變做什麽?”

    沈鵬飛隻看了一眼,笑道:“能變成什麽?要我猜麽……當然還是石頭啦!你若想嚇唬我,一指將石頭擊碎便是,這樣故弄玄虛,很有意思麽?”豈料‘意思’二字剛一說完,他便呆住了。隻見血蝠郎君左手結印,口中默誦法訣,那石頭本是靜躺在他右手中,這時忽然開始左右搖晃,發出一陣啪啦、啪啦的輕響,似是有物在內跳動一般。伴隨著響聲,外層的石屑開始剝落。

    沈鵬飛瞪大了眼睛,身子如同定住了,一動不動。那些碎石剝落迅捷,悉數掉在了血蝠郎君掌上,眨眼間便積了小半巴掌,冒著縷縷青煙。便在這時,僅剩的小塊石頭忽然一躍而起,在空中裂了開來,吱的一聲,猛然飛出一樣物事。但見紅彤彤的一團,竟是一隻血蝙蝠!

    那血蝙蝠撲扇幾下翅膀,轉眼便飛進了山林。沈鵬飛忽覺喉中瘙癢,似有一物在內蠕動,猛然想到剛才的那一指,不由得寒毛直豎,顫聲道:“你……你在我頸子上,也……也……”血蝠郎君道:“現下怕了罷!我早就跟你說過,若是惹惱了我,準沒你好果子吃。”沈鵬飛摸了摸後頸,觸到一個硬痂,確認已遭了暗算,但心中兀自疑慮,大聲道:“你騙人!使些詭計妖術,就想蒙騙我麽?這麽小的傷口,蚊子都無法容身,何況那麽大的蝙蝠!”

    血蝠郎君冷笑道:“我的血蝠乃是由真氣所化,無質無形,即便是一個針眼大小的孔洞,它也能鑽得進。要是你不相信……到也容易,我一催口訣,那隻乖寶寶便會從你脖子裏鑽出來。你若看見了它,血肉模糊的一團,便不會不信了。”說著捏起印結,張了張嘴,作勢欲催。

    沈鵬飛大急,若真個從脖子上鑽出一隻蝙蝠,那情形想想也覺得恐怖,忙道:“別念,別念!我聽話便是。”臉上卻一副很不情願的模樣。血蝠郎君道:“既是要聽我話,那還不快走?”橫了他一眼,徑自向北而行。走了幾步,沒見沈鵬飛跟來,迴轉頭頸,見他仍站在原地,看著地上的碎石,一臉驚愕,喝道:“還看什麽?不想死的話,便給我快些趕路!”沈鵬飛努了努嘴,低聲斥罵了幾句,隨即追了上去。

    血蝠郎君不再多言,放開步子,當先疾奔。地勢越來越高,樹木、山石也隨之多了起來,血蝠郎君怕使用靈力之後,泄露了行藏,梅山二老便會循著找來,因此全靠著雙腿行走。二人一路無話,一前一後,在崇山竣嶺中穿梭。時逢暮春,山中一片生機,地麵長有許多帶刺的灌木,一蓬蓬聚在樹隙間。血蝠郎君腳力甚健,一步跨出往往有一兩丈遠,那些石塊、草藤全都礙他不著。而沈鵬飛見逃脫無望,有意磨蹭時光,一會掐朵野花,一會采顆果子,慢吞吞繞樹而行。

    他們所行的路途甚為僻靜,走了半天都看不見半個人影,放眼盡是綠油油的草地,高大的杉樹。林間樹影森森,地麵鋪滿了未曾爛淨的枯葉,一堆一堆擠在草隙間,摞得很高,腳一踏上,沙沙碎裂開來。沈鵬飛覺得有趣,盡撿這些地方踐踏,走了一會,見到地麵有幾個洞穴,深逾數丈,大小不過兩三尺,裏麵放了些木排鐵夾之類,都已腐朽,想來是早年獵人用來捕獸的陷阱。

    他磨磨蹭蹭,想借著這些地洞逃走,誰料血蝠郎君著實謹慎,行不了幾步便要停下來,直到他趕上了再走。於是隻能就此作罷。這般走走停停,半玩半耍,過不多時,血蝠郎君便沒了耐性,朝著他大聲喊道:“快點,別婆婆媽媽!照你這種走法,就算過個十天半月也到不了。”

    沈鵬飛哦了一聲,心中暗想:“最好這輩子都到不了,我才不想這麽快死呢!”腳下到不敢真個慢下來,踩著亂石,東倒西歪地奔了過去,心中極為不滿。隻是性命懸在別人手上,哪敢開口抱怨?撿了根木棍,借以掃清路上障礙,好走得稍微快些。

    山中荊棘叢生,血蝠郎君走在前頭,一縱一躍,盡數跳將過去。沈鵬飛真力失卻,僅憑著一根木棍,直似杯水車薪,起不了多大作用,待出得樹林之時,衣衫被劃得支離破碎,還沾了不少血跡,疼得他兩條眉毛都擰到了一處。血蝠郎君麵色冰冷,稍稍瞧了一眼,一言不發,又繼續埋頭前進。

    再行頓飯功夫,二人上了一座小丘,見前麵是塊山地,低窪處波光粼粼,聚著薄薄的水霧,是一片湖泊。沈鵬飛大喜,他在林間走了許久,又累又渴,雖然途中摘了幾枚野果,卻都皮青瓤澀,難以下咽,吃不得幾口,便即甩手扔了。當下暫時忘卻了自身處境,歡唿道:“下麵有水,咱們去喝上幾口,歇一歇再走罷。”放開步子,飛一般往那湖泊狂奔。血蝠郎君本也渴了,見他下去汲水,於是一起跟了過去。

    窪地裏長著許多野草,異常茂盛,在丘上瞧著並不覺得怎樣,待一跑到裏麵,才發覺已齊到胸口,直將大半個人掩在裏麵。沈鵬飛揮舞木棍,撥草而行,見草叢中散落著許多巨石,都有一人來高,青苔遍布,幾乎沒了原石的色澤。

    二人漸漸靠近,這時已能看到個大概。那湖泊處在窪地中央,約莫半頃大小,水質清澈,泛著誘人的碧綠。鳥兒們在湖麵清鳴低飛,不時會有幾隻紮進水裏,水珠剛一濺出,又迅速銜著小魚縱迴到空中,隻留下一圈圈漣漪,緩緩朝著岸邊擴散。沈鵬飛奔到湖畔,掬起水便喝,如牛飲般灌了幾大口才稍解口渴。

    血蝠郎君坐在他旁邊,啜著雙唇,向湖麵吸氣,隻見一條纖細的水流從湖麵緩緩升起,不偏不倚的淌進他口中。沈鵬飛輕哼一聲,說道:“在我麵前賣弄些小小伎倆,就覺得好了不起麽?”拾起一塊石頭,朝著那水流升起的地方扔了過去。

    他靠得很近,那塊石頭也夠大,足以保證能一記截斷水流。然而就在這時,湖心忽然轟隆一聲巨響,衝起一道粗大水柱,像條白龍似的豎在半空,水花不停地翻湧。沈鵬飛嚇了一大跳,叫道:“喂,我隻不過開個玩笑而已,你幹嘛這麽認真?”卻見血蝠郎君也是一臉驚愕,疑道:“這不是你弄……”剛說了五個字,整個人便呆住了。隻見那道水柱臨空拐了個彎,水勢朝下一斜,竟向著二人這邊唿嘯襲來。

    血蝠郎君搶身上前,喝道:“快走!”一把拎起沈鵬飛,身不迴轉,背向草叢倒掠迴去。這一下變故來得好快,若要換作旁人,隻怕還未反應過來便被擊個正著了。好在血蝠郎君有一身好功力,為人又十分機警,及時躲了開來。那水柱不知是何人所驅,看起來到萬分兇猛的樣子,卻也隻飛到岸邊,便沒了勁勢,還原為一泓清水,轟隆一聲複又跌進湖中。

    他們剛自脫離了險境,雙腳還未將地麵踏實,就見周圍的野草劇烈篩抖,一張金色絲網平地而起,從四麵卷來。二人同時一驚,還沒想起要躲避,便被包粽子一般裹了進去。那網顯然是被人操縱著,不住地收縮,速度奇快,瞬間便將兩人紮成一個肉球。

    血蝠郎君喝道:“什麽人!?鬼鬼祟祟,用這種下三濫的招數,以為能困得住我麽?”就待施法破網。隻聽一個尖銳的男子聲音道:“那你不妨試試!掉進了我的困龍網,還從未有人敢說過這樣的大話。”血蝠郎君暗自運勁,隻覺得胸中一悶,渾身真力如同被打散了一樣,竟聚不起一點半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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