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雲姨先行下山,留下墓碑前的周辰海。


    她知道,這孩子一定有許多話,想要對他的爹娘說。她靜靜地離開,不做打擾。


    鍾語劍放心不下,假裝下山,卻一個人偷偷地,坐在不遠處的岩石背後,安靜地守著。


    他從小就是孤兒,沒人能比他更了解孤獨,他的人生能夠如此安穩快樂,全都是因為有杜元卿,還有那個獨坐墳前的周辰海。


    夜色寧靜,明月高懸。寂寥的墳前,那個少年獨自安坐。清冷的月光包裹了他單薄的身體,卻裹不住他心中的悲涼。


    他靜靜地想著,自己的爹娘是什麽樣的人。


    一對眷侶,兩名俠士。


    年輕時行俠仗義,濟世救民。一身正氣,英姿颯爽。


    中年時為了家族,將重擔一肩抗起,守護地藏鬼璽,拋開俠名,甘願隱居。


    臨死前也要遠離村莊,不連累百姓,瀟灑應戰,絕不委曲求全。


    這樣一對英雄俠侶,最終卻落得個埋骨山野的下場。


    他們就這樣走了,留下了年少的周辰海。他們做了別人的英雄,誰又來做他們兒子的英雄?


    周辰海喃喃自語。


    爹,娘,還記得你們和我定下的約定嗎?你們說,隻要我遵守約定,你們很快就會來接我。


    你們要我快樂生活,坦蕩做人;你們要我諸惡莫作,諸善奉行;你們要我遇事堅強,不可輕言放棄。這些約定,你們還記得嗎


    你們要我保管好玉璽,如今它好好地掛在我胸前。這些承諾,你們都還記得嗎?


    爹,娘,你們看到了嗎?這些約定,我都做到了!我一直都謹遵恪守,從不敢忘。你們看到了嗎?


    爹,娘,你們是不是可以來接我了?


    你們,為什麽不來。


    周辰海依舊坐著,落寞滿身。悲傷與憤恨在心中糾纏難解,讓他紅了雙眼。


    沒有遵守約定的,是你們,不是我。


    你們把我丟下了。你們好狠的心。你們寧可躲在這狹窄的墳墓裏,也不肯迴到我身邊。


    你們寧可留我一個人在這世上苟延殘喘,受盡委屈,也不肯再見我!


    你們寧可我今後被人嘲笑,被人說是沒爹沒娘的野孩子,也不願再管我!


    這就是我的父母。我不過是個沒人要的孩子罷了。


    我成孤兒了。嘿嘿!我成孤兒了!哈哈哈哈!


    幽靜的夜裏,迴蕩著周辰海癲狂的笑聲,在空中徘徊縈繞,帶著無盡的淒涼。


    忽喜忽怒,時笑時哭,如癡如醉,似癲似狂。


    這個不滿十四歲的少年,經曆了常人數十年不曾有的悲痛。


    不遠處,鍾語劍背靠著岩石,聽著周辰海的話語,聽著他的笑聲,內心無比觸動。


    他從未感受過父母之愛,孤獨與寂寞從始至終都揮之不去。他總是默默承受,不曾對旁人提起。


    可如今的這些,都抵不過墳前的那個少年,那曾經擁有,卻又失去的痛苦。


    兩個年少之人,在本該快樂的年紀,過著煎熬的生活,來不及享受少年意氣,卻已經曆人世滄桑。


    清晨,薄霧彌漫,空氣清冷。綠草和花朵都掛滿了露珠。迷蒙的霧氣裏,雲姨沿著山路漸漸走了上來。


    她看到了依舊安坐墳前的周辰海,和那個在他身後不遠處,靜靜站立的鍾語劍。


    眼前的一切和昨日一樣,似乎什麽都沒發生過。


    雲姨來到近前,忽然間,她看到地上浸染了一攤血跡,又看到周辰海緊握的拳頭上布滿傷痕。


    她心中歎息,昨夜終究發生了什麽,可她依舊沒有過問。


    一夜未眠,周辰海眼裏布滿了血絲,臉上寫滿了疲倦。


    那個站在他身後的鍾語劍也是徹夜未眠,卻依舊默默地守護著。


    雲姨輕聲說道:小海,我們下山吧,你一夜沒睡,也該休息一下了。


    周辰海沒有迴應,默不作聲。


    雲姨想要走上前去,可這一次卻被鍾語劍阻止。


    再讓他安靜地待一會兒吧。


    時間流逝,薄霧漸漸散去,朝陽穿透雲層,緩緩升起。雲湖依舊,金浪翻湧。


    周辰海終於站起身,轉過頭來,對雲姨說道:雲姨,我們走吧。聲音帶著沙啞。


    雲姨說道:好,過幾日,我們再迴來好好祭拜你爹娘。往後不管何時,隻要你想,我們都可以上山來看望他們。


    周辰海輕輕點了點頭。他邁開步子,慢慢地朝山下走去,滿身的疲憊讓他的腳步有些踉蹌。


    眼看著他就要走下平坡,忽然間,他站立不動。


    這一刻,沒人知道他想要做什麽。


    隻見他緩緩轉過身來,看著那一座座緊緊依靠著的墳墓,目光最終停在了他爹娘的墓碑前。


    往事如畫卷般曆曆在目,爹娘的音容笑貌仿佛就在眼前,那插在他腰間的殘破竹笛透著絲絲暖意,仿佛剛剛從他父親手中接過一般。


    這世間流傳了許多江湖豪俠的事跡,他們有的鏟奸除惡,有的斬妖驅魔,有的慷慨濟世,有的舍己為國。可少有聽說他們既是俠客又是稱職的父母。


    那一座座清冷的墳墓裏,埋葬的便是曾經濟世救民的英雄俠士。可許多年後,除了他們的子女,還有誰會記得他們?還有誰會在乎?那些被拯救過的人們,會想起曾經的英雄嗎?


    這些疑問,周辰海並不知曉答案,更不敢去想。


    他隻是靜靜地看著爹娘的墓碑,眼裏泛著淚光。


    時間緩緩流逝


    噗通!


    忽然,他跪倒在地,渾身顫抖。


    鍾語劍和雲姨剛想上前扶起,卻見他朝著爹娘的墓碑,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頭!


    莊重肅穆!


    爹,娘,孩兒沒能讓你們安享天年,是孩兒不孝!


    他緊握著胸前的玉璽,鄭重地說道:從今往後,我會謹記你們的囑托,永世不忘!你們,安息吧!


    周辰海沒有抬頭,悲傷的淚水,一滴一滴,重重地砸在地上。


    雲姨看著周辰海,眼中滿是欣慰。這孩子如此年少,便經曆大苦大悲,卻依然能守住本心,當真難能可貴。


    這時,雲姨一聲驚唿,似乎看到了不可思議的景象。


    不過一瞬間,那平坡上原本含苞待放的花朵,刹那間全部綻放,將整個平坡裝飾得五彩繽紛。清風吹拂,花朵搖曳,帶著甜美的芬芳。


    這是爹娘對小海的迴應吧,誰又知道呢。


    周辰海看著眼前綻放的嬌豔花朵,再也忍不住,放聲大哭。


    身後,一隻手搭在了他的肩上。


    鍾語劍說道:失去深愛之人的傷痛,就讓我們來替你撫平吧!


    這一天的朝陽,將整片天空染成了從未見過的火紅色,美麗而溫暖,就像周辰海此刻的心。


    這片美麗無暇的天空,就在近前。隻要抬起頭來,就能看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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