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靈頓騎士的話語說完後,自蘇醒之後便始終帶著強勢的安格瑪公爵有那麽一瞬間的愣怔,隨即眼簾便微微低垂下去,緩緩唿出一口後,聲音略顯沙啞的問道:“這麽說,他死了。”


    在曾經並肩戰鬥過的歲月中,類似的話語其實安格瑪公爵已經問過不下十次,提問的對象也變了很多——那些曾經一起戰鬥的騎士們一個個逝去,每當有人陣亡的時候,安格瑪公爵便淡淡的說出這樣的話語…


    但這一次終究不一樣,因為死的是他唯一的兒子,弗朗西斯?魯西弗隆。


    無論再怎麽習慣死亡,但麵對這樣的消息時,老公爵的心情終究是複雜而帶著難以言喻的傷感的,他伸出手輕輕捏了捏鼻梁,布滿皺紋的麵龐微微有些顫抖——抬起目光的時候,恍惚間還能看到提圖斯與惠靈頓年輕時的摸樣,可是等視野清晰時,才能看到歲月在這兩位曾經年輕的騎士身上留下的痕跡。


    一切,都在變啊。


    同樣的,他也想起了那個曾經滿臉笑容、喜歡問這問那的小男孩的身影——可內心的疑惑卻也隨之而來:自己病倒的這幾年,他到底走上了什麽樣的道路,才會導致如今這無法挽迴的結果?


    麵容好似瞬間蒼老幾歲的安格瑪倏然歎氣,但除此之外並沒有多餘的情緒表露出來。


    一旁的提圖斯不再談笑,而惠靈頓騎士則起身坐在一旁,在侍女自覺離開後,輕聲開始述說起了自己所見到的一切…


    這樣的過程並不長,可安格瑪公爵卻也細細詢問了足有一個小時,當聽到莎莉親自動手把弗朗西斯砍成肉醬的消息時,始終平靜接收所有信息的公爵卻搖了搖頭,輕聲道:“她不會這麽做的…”


    “可能和另一個人有關吧。”


    惠靈頓想了想,輕聲繼續道:“我想說,那個斥候隊長……”


    ******


    時間緩緩流逝,將近午夜的時候,位於坎貝區某家廉價旅店房間的阿卡莎終於蘇醒過來。


    眼皮動了動,右手臂傳來的劇痛讓她從昏迷中逐漸恢複了意識。


    隱約聽到有說話聲,阿卡莎的聽覺最先恢複了正常,想要睜眼,可兩隻眼皮卻依舊沉重的抬不起來,身體更是疼痛無比——如此過了很久,她才意識到自己正趴在一張柔軟的床上。


    胸口有些悶,嗓子很幹,但這些感受都比不上手臂傳來的一陣陣劇痛……痛不要緊,最讓阿卡莎感到恐懼的是,她能感覺到一雙手正在自己的手臂上來迴摸著,耳邊斷斷續續還有一些交談聲音傳來。


    “…骨折的時候得找個好點的夾板固定,這個你們知道吧?”


    有個聲音顯得很隨意,聽上去應該是領頭的,一副“我說你聽”的語氣。


    “記得有醫師說過,但骨頭上的問題,我隻是大概懂些,她這樣的比較複雜,我就沒把握了。”


    迴答的年輕男人語氣帶著許些謹慎。


    “魯格,你覺得呢?”


    “我?我覺得隨便捋直了包紮一下就行吧…”


    這個聲音粗啞一些,應該歲數過了三十多。


    “要是你骨折成這樣,我隨便給你捋直了包紮,那你下半輩子就別想拿劍了。”


    一共三個人,好像拿自己當教材一樣在這裏說著什麽,阿卡莎感覺自己像是待宰的羔羊一樣,心裏很是難堪,但腦子裏渾渾噩噩的,還沒有想起來自己為什麽會在這裏,想要動,卻根本使不上力氣…


    “她運氣還好,骨頭沒戳破皮膚出來,要麽感染了可就麻煩了。”


    “什麽叫感染?”


    “說了你們也聽不懂,反正要記得,以後身上出現傷口了,先衝洗幹淨。”


    阿卡莎迷迷糊糊的聽著,漸漸迴想起了自己為什麽會受傷:那個密道、自己後背的傷口…


    難道自己是被他們從密道抓住了?


    心中想不出什麽別的可能,她第一時間就以為這些人是“玫瑰十字”的,可隨後聽到的話語,卻讓她愣了愣——


    “還說今天給送到修道院呢,但晚上剛去人家那裝了個****,現在過去也不太合適。咱明天再送就沒問題了,那群神棍應該會用神術給她治療的,現在確保傷口幹淨些就行。”


    這個說話的男人邊說邊伸手在自己後背用毛巾擦拭著,阿卡莎心中立刻升起無比羞憤的情緒——完了…自己的後背都被他看到了吧…


    “好了,現在來把夾板弄上,索德洛爾來幫我拽著她的手——對,魯格,把木板夾上——歪…太歪了,正過來——好了,繃帶…繃帶呢?奶奶的,索德洛爾你屁股後麵那——”


    後麵的話阿卡莎已經完全聽不見了,因為手臂傳來的劇痛已經讓她再次暈了過去。


    ***


    再一次醒來時,阿卡莎感覺身體好似被埋在土裏一樣無法動彈。


    眼皮微微翕動兩下,趴在床上的她最終睜開了一道細縫:入目是昏暗燭光下簡陋的床頭櫃,角落裏還有一張麵積不小的蜘蛛網,看得出這裏很少有人去打掃。


    鼻息間是濃重的血腥味,卻也混雜著一絲淡淡的藥草味道,腦袋被一個枕頭墊著,一股子陳舊氣息撲麵而來,想來這裏應該是一個廉價旅店…


    意識一點點的恢複,刺殺發生時的一幕幕在眼前閃過,最終停留在了那個密道之中。


    不管怎麽說,自己還是被救下來了…


    心中這麽想著,但阿卡莎卻沒有產生多少慶幸的情緒,因為她很快意識到一個自己即將麵對的危機:這幾個救下自己的陌生人似乎要把自己交給修道院…而一想到那個直接下令逮捕甚至攻擊自己的督主教,她的內心便升起了許些複雜的情緒。


    後悔?不至於,自己終究是擺脫了“蝮蛇十字”;憤怒?很憤怒,魯本斯對的攻擊讓阿卡莎心中的怒意好似灼燒著心髒般難受——但想到報仇,心中卻立刻被無力感所籠罩。


    “督主教”的身份對於阿卡莎而言根本就是一座大山,現在自己要什麽沒什麽,又沒勢力又沒實力,就算找上他,恐怕也是分分鍾被拍死的命。


    心中有許些不甘,但她終究還是認清了現實——無論怎樣,找個安穩的地方活下去才是第一要事。


    阿卡莎嚐試著活動著手指,驚喜的發現因為夾板固定的原因,自己現在的手指已經能微微動彈了——這意味著她差不多能施放一個弱效治療術!


    不過就在她準備施法時,房門被輕輕推開了…


    “這一天可算忙的差不多了,魯格,叫幾個人把那些石頭裝好,迴頭咱們吃飯可就靠這些了。”


    “隊長,這東西這麽值錢?”


    “這不是你操心的事情,賺錢的事情我來想主意——先迴去睡吧,別忘了安排人守夜。”


    又是那三個人!


    阿卡莎想起自己昏迷前的待遇,不由得臉有些發燙:真不知道他有沒有趁機做些別的事情…


    她到現在也沒辦法確認自己到底遭遇了什麽,總之身體像是木乃伊一樣被裹了一圈又一圈的繃帶,失血過多帶來的副作用還在持續著,耳邊那幾個人的對話還在繼續——聽上去,那個叫魯格的家夥迴去休息了,而那個叫索德洛爾的則和“隊長”留在了這裏。


    “隊伍狀態還不錯,看得出訓練的時候沒偷懶。”


    “都在按計劃進行,對了,十二號的時候諾蘭村來了批響馬,被我們解決了——估計幾年之內都不會有誰敢去那裏劫糧食了。”


    “有人受傷麽?”


    “小傷,現在都差不多好了,不過今天這次戰鬥還是有些損失,雖然沒重傷,但總歸是要養一陣子。”


    “這倒是沒法避免啊…”那個隊長感歎一句,隨後舒了口氣:“不管怎麽說,這件事終於結束,咱們能歇口氣了。”


    一陣沉默,阿卡莎心中默默祈禱讓他們趕緊離開,可隨後卻發現他們似乎越聊越起勁了。


    “羅迪隊長,其實說起來,我一直有個問題…”


    聽了這話,阿卡莎才知道那個隊長的名字叫“羅迪”。


    “恩?”


    “從到了諾蘭村開始,我們做的這些事情現在想起來…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我一直想問,是什麽信念支撐著你做下這麽多事情的?”


    “信念?”羅迪也是戰後心情放鬆後有些無聊,感覺此時和索德洛爾談談理想倒也無所謂,“信念麽…也稱不上,其實應該說是某種狀態吧。”


    “狀態?”


    “對,就是狀態。”羅迪想了想,繼續道:“舉個例子:農夫的狀態是什麽?”


    索德洛爾有些不明所以,但沒有說話打斷他。


    “每天種地,每天想著收成,除此之外基本不會知道別的——這樣的‘狀態’,是麻木而無知的,因為農夫基本不會知道那些無從接觸的知識。他們要做的,無非就是種地,交租。”


    頓了一下,羅迪的話語不光吸引了索德洛爾,也同樣讓阿卡莎皺眉傾聽起來。


    “他的狀態或許一輩子就是這樣,可如果有一天,他開始不斷地學習,累計了許多知識,知道了很多新的東西,會怎樣?”


    索德洛爾皺眉想了想,迴答:“可能會將這些知識用在什麽地方吧,比如去當貴族,而不是種地?”


    “對,他這時的狀態就像是萌發的種子,開始有了生長的方向——因為他的狀態是想要向上的。”羅迪頓了頓,似乎在組織著語言,好半天之後,他才說道:“其實人都是這樣,看到的、了解的越多,你自身的狀態就越複雜,想要做的事情就變得多了起來…”


    “我拉著你們去把獸人王國那群雜碎殺了個痛快,把他們頂梁柱的巫醫宰了,是什麽讓我這麽做?其實我那時的狀態,本質上是…恐懼的。”


    “害怕他們?”


    “不,我其實並不害怕去麵對他們,我懼怕的是這些家夥日後可能在王國土地上造成的一切影響——那些才是讓我恐懼的東西,而這樣的恐懼狀態,則支撐著我帶領你們走出了那片草原。”


    羅迪說完這番話,索德洛爾緊皺著眉頭陷入了沉思,而另一邊,趴在床上的阿卡莎卻徹底被這番話震的說不出話來,甚至不由自主的張開了小嘴…


    他們竟然去獸人王國殺了個…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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